Chapter38小木屋

　　芙瑞雅醒來的時候，感到全身都像破碎般劇痛。她睜開眼向上看去，雲霧缭繞，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懸崖的頂端。

　　這裡是一處山谷，沒有草木，隻有茫茫的積雪。四周十分甯靜，懸崖上肆虐的地裂，暫時還沒有波及這裡。

　　竟然還活着。她嘗試着挪動了一下身體，四肢一陣鑽心的痛，卻并沒有嚴重的外傷。也許是懸崖并沒有想象中那麼高，也許是身下的雪地十分松軟的緣故吧。

　　芙瑞雅向一旁看去，卓王孫比她早一點醒來，坐在不遠處的雪地中。

　　他似乎又陷入了回憶的幻境中，一動不動，這一刻，芙瑞雅心中竟有了一絲惆怅。

　　如果剛才真的攜手去了另一個世界，也許會更好吧。這樣，預想中那些可怕的未來就不會出現。她的國家不會崩壞，他也不會變為魔王。但這樣的感慨隻是一瞬之間，她搖了搖頭，将這些胡思亂想趕出腦海。

　　既然大難不死，那就一起勇敢地面對。無論那是怎樣可怕的未來。他們曾那樣笃定，隻要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事情不可以克服。

　　她掙紮着上前幾步，扶起卓王孫：“醒醒！”

　　卓王孫似乎大夢初醒，擔憂地打量着她：“你沒事吧？”

　　從他眉宇間殘留的痛苦中，可以想見剛才的回憶有多麼可怕。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臉上燦爛的笑容。而後，他漸漸變了，變得陰沉暴虐。人們都當他是隻會仗着王儲身份，恣意妄為的少年暴君。但她卻明白，這一切不過是一種抵抗。既是抵抗卓大公的強權逼迫，更是抵抗他心底深處那個真正的魔王。

　　她在心底歎息了一聲，柔聲說：“我沒事。”

　　卓王孫不願讓她看出自己的痛苦，将目光挪開：“看天氣似乎會有暴雪，我們得趕緊找到藏身之處，不然會凍死在這裡。”

　　兩人還穿着婚禮時的衣服，非常單薄，根本無法抵禦風雪。他正要站起來，卻發現腳踝處刺入了一截樹枝，傷勢很嚴重，幾乎不能行走。

　　芙瑞雅将裙擺撕成一條條，為他簡單包紮，扶起他一步步向前挪去。雪幾乎沒過了膝蓋，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兩人在風雪中掙紮前行，衣服上都沾滿了雪花，融化後滿身都是泥濘，又冷又膩。

　　奇怪的是，雪水中帶着一絲熟悉的鸢尾香氣。

　　卓王孫沉默地靠在她身上。由于失皿的緣故，他的體溫在極速降低。

　　芙瑞雅擔心他失去意識，故意和他說話：“這香味好甜，好像蛋糕房的味道小卓，你還記得蛋糕怎麼做嗎？”

　　他沒精打采地回答：“嗯？”

　　芙瑞雅承擔着兩個人的重量，一步步向前，卻強行維持着輕松的語氣：“兩百克面粉，十克糖，兩百毫升水，兩克泡打粉小卓，我忘了什麼嗎？”

　　“油。”

　　“多少克？”

　　“若幹。”

　　芙瑞雅笑了，擦了擦額頭的汗：“若幹是什麼？”一擡頭，發現他臉色極度蒼白，不禁吓了一跳，擔心地說，“小卓，你口渴嗎？”

　　他沒有說話，嘴唇已毫無皿色。

　　芙瑞雅隻好暫時止步，将他安置在一塊平地上，從旁邊捧了一捧的雪，吹掉上面的一層，遞到他嘴邊。

　　他嘗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

　　芙瑞雅也低頭嘗了嘗：“奇怪，真的有奶油的甜味呢”一陣夾着雪花的狂風吹來，把她未說完的話吹散在風中了。

　　暴雪終于來臨。

　　芙瑞雅的心沉了沉。夜幕就要降臨，以他們現在的狀态，不出半個小時，就會凍死在風雪裡。難道，這片雪原才是他們埋骨的地方嗎？

　　她沒有再想下去，而是認真地替他裹緊了衣服，向他靠得更近了些。

　　能見度越來越低，芙瑞雅的體力也開始不支，每走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氣。

　　但她依然沒有放棄。

　　正在這時候，遠方隐約出現了一座小屋的影子。

　　那是一座原木搭成的小屋，似乎是守林人留下的。房頂很低，卓王孫必須彎腰進去，才能不碰到頭。屋子被廢棄很久了，到處堆滿了灰塵。正中央是一個小火塘，爐灰裡還剩下了幾塊沒有燒盡的木材。房間一角鋪着一堆枯草，似乎是當初的床鋪。最像樣的物件，就是枯草上的一張羊皮毯子了。

　　芙瑞雅把卓王孫扶到草鋪上，把他被打濕的外衣脫下，再裹上毯子。安置好他後，她在四周仔細搜尋了一遍，沒有食物，卻發現了生火的工具。

　　她從床鋪裡抽出幾根枯草，想引燃木材。但空氣太過潮濕，木頭表面都有些發黏。她嘗試了幾種辦法，都無法點燃。最終她解下兇針，将木材表皮剝開一條條溝壑，增加了與空氣的接觸面積。失敗了五六次之後，終于生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卓王孫裹着羊皮毯子，斜倚在草堆上，靜靜地看着她。當火焰燃起的時候，他忍不住一笑。

　　芙瑞雅回過頭：“笑什麼？”

　　卓王孫：“求生課上得不錯嘛。不過我忘了告訴你，我随身帶着應急盒，裡邊有一截兩厘米的鎂棒。”（由于鎂的燃點極低，經常用來做戶外生火的裝備）說着，揮手抛來一枚造型精美的龍紋金屬盒。

　　芙瑞雅接過來，按下一個按鈕。盒子隻有煙盒一半大小，内嵌設備卻非常齊全。有折疊刀、金屬絲、鎂棒、點火塞。

　　有這些，哪裡還用費那麼多工夫。芙瑞雅狠狠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早說！”

　　卓王孫拉着毯子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我隻是沒想到，此生還能看到你這麼賢妻的一面，忍不住多欣賞了一會兒。”經過了休息，他的臉色已好了很多，還開起玩笑來。

　　“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想這個！”她生氣地舉起被煤灰弄得全黑的手，要在他臉上寫字。這時，大地突然一陣晃動，木屋發出一陣吱呀的響動，幾乎坍塌。

　　她跌倒在草鋪上，卓王孫扶起她，兩人一起向窗外望去。夜空烏雲密布，大團黑氣仿佛一根根巨柱，直接插到地面，中間有隐隐的紅光傳來。轟隆聲中，遠處的山崖在崩塌，大地裂開一道道極深的溝壑。

　　地裂終于還是追趕到了這裡。

　　卓王孫看了她一眼：“還逃嗎？”

　　窗外，大地不時一陣晃動，暴風雪也已來臨，狂風吹起大團積雪，打得屋檐一陣亂響。兩人的衣服已經濕透，出去後隻怕不到一分鐘，就會被凍僵。

　　屋内，空空蕩蕩，毫無遮蔽，卻有剛剛升起的溫暖火堆，和相依偎的兩個人。

　　“不逃了。就是這裡吧。”她微笑着說。

　　她的語氣很輕松，言下之意卻是—就讓一切結束在這裡吧，這座荒原中的小小木屋，便是他們的終點。

　　卓王孫當然明白這層含義，卻同樣沒有一絲懼色。從懸崖上跳下那一刻，兩人就已經做好了攜手赴死的準備。他甚至根本不去考慮這件事，隻深深注視着她，笑容有些意味深長：“你是說，你選的地點就是這裡嗎？”

　　芙瑞雅怔了怔，臉色不禁發紅。

　　在她剛剛成立弦月事務所的時候，曾向卓王孫借車。那時他開玩笑地說，得讓她付出自己作為代價。他選時間，她選地點。芙瑞雅假意答應，卻找出各種辦法，讓這個“交易”一直沒有達成。

　　“你選時間，我選地點。”與其說真的是一個交易，不如說是兩人心懷默契的一個玩笑。

　　一晃已過去了兩年，其間發生了太多太多事。兩人也曾懷疑、動搖甚至彼此敵對過，但最終仍在一起。

　　在這個杳無人迹的荒原上，一座小小木屋中，牽手面對世界的崩潰。

　　此刻，他們已經說過婚誓了。雖然，隻有天地聽見。

　　她緩緩點頭：“好，我選這裡。”一低頭，淚水忍不住打濕了眼眶。

　　他伸出手，安慰地碰了碰她的臉，聲音中有難得一見的柔情：“那我選此時此刻。”

　　大地又震動起來，地面大塊塌陷，和終古不化的積雪一起，墜入地裂深處。兩人卻都不再看窗外一眼。

　　她輕輕解開領口的紐扣，主動俯身下去，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溫柔地揮手，将她也裹在了羊皮毯子裡。

　　篝火在燃燒，勾勒出兩人相擁的影子

　　突然，一聲巨大的轟響，小屋的房頂完全坍塌。

　　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塊巨石，正砸在房頂上。

　　兩人從廢墟中爬起來，卻驚訝地發現，那不是落石，而是一隻巨大的草莓。

　　那隻草莓的直徑足足有一米，飽滿鮮亮，上面似乎還塗抹着蜂蜜。而被它砸碎的“木材”裡，透出巧克力般的色澤，以及一種熟悉的甜香。

　　芙瑞雅突然明白了什麼：“這是幻覺，我們在那隻婚禮蛋糕裡！”

　　随着這句話，眼前的一切像鏡子一樣破碎。卓王孫與芙瑞雅恢複意識之後，他們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神殿中。那枚兩層高的婚禮蛋糕，已經四分五裂。

　　蛋糕的上一層雕塑着溫莎城堡，已經完全坍塌。下一層，則在奶油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巧克力小屋，破碎的屋頂上嵌着一枚草莓。

　　所謂的懸崖峭壁，原來就是第一層蛋糕的邊緣。兩人跳崖後，其實是從頂層墜入了下一層。放置蛋糕的推車上，有一隻盤子，上面橫七豎八地放着五六隻草莓。看來那顆從天而降的“巨石”，正是被人從盤子裡抛入蛋糕的。

　　推車旁的座椅卻是空的。

　　宮殿的那一頭，有藍光亮起。石星禦高踞于寒冰鑄成的王座上，一動不動，盯着他們。他的眸子，寒冷得就像是座下的冰。他的臉上閃過一抹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