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别無辦法,最後也隻能灰溜溜地離開。
可繼續在村子裡待下去又哪裡有活路?
他們被攔着,連白仙師的面都見不到,唯一可能拯救他們的君傾也早就被他們逼走了。
如今這世上,還有誰能救他們的命?
村民們個個面露絕望,最後,為了不連累家人,那些染病之人随便收拾了點兒行李,接連離開了這個生活了數十年的村莊。
可這路上誰見了他們都要退避三舍,眼神驚懼厭惡,甚至還有人看見他們就要将他們驅趕出去。
他們成了過街老鼠,成了這世上最卑賤,最遭人不待見的那種人。
可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在被世人嫌棄毆打,被迫背井離鄉的這段時間,他們想到了同樣被他們逼着逃出去的君傾。
對君傾的愧疚以及對生的渴望,讓他們無比渴望想要再見她一面。
即便是死了,他們也想要當面對君傾道歉。
可是……
就在他們以為,這輩子都沒辦法贖罪的時候,他們竟然再一次見到了君傾。
這時的君傾還在逃亡。
當日她被淵寂救出去不久,君瑤派來的人便趁着對方給她尋找吃食的時候來偷襲她,為了保命,也為了不連累對方同她一起被追殺,君傾這才逃了出來。
可沒想到君瑤的人一直窮追不舍追她到現在!
若是以前,這些修士她不過眨眼間就能解決,可如今,竟也隻能被逼着到處逃竄了。
可她還能躲到什麼時候?
君瑤不可能輕易放過她,這些人不追上自己是不會罷休的,她如今的能力,又能撐到什麼時候呢?
長時間的逃亡已經讓她體力驟減,更何況她身上本來就有傷,這些天一直都沒養好,跑上幾步便眼前發黑,最後竟是直接昏倒在路邊。
沒想到一醒過來,就看到數十個盯着她的流民。
“君,君姑娘……”
有人小心翼翼地開口,見她能清醒過來,眼眶“唰”的一下就紅了。
“太好了,你醒了,真的醒過來了!
”
不止是他自己,周圍這群灰頭土臉的流民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
即便他們有的面色發青,還有的看上去好像快不行了,可在君傾看過來的時候,依舊竭力露出一個笑容來。
很卑微的,帶着一點愧疚的笑容。
君傾一頭霧水。
“你們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她冷聲問道。
即便這些人救了她,而且好像是發自内心地希望她能夠醒過來,可是……
怎麼可能呢?
君傾在心裡嘲笑自己。
這世上還會有人在乎她的命?
誰會來關心她這個“怪物”“妖女”的死活呢,就算有,那必然也是有所圖謀。
想到這兒君傾立馬警惕起來。
她已經被太多人背叛過,這些人包括但不僅限于她的爹娘還有師尊,這些打擊都太過沉重,她再也撐不住更多的刺激了。
隻是還不等她再質問出聲,眼尖的她很快就看到這些人身上大大小小的抓痕,傷口潰爛流膿。
更多的人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根本沒多少好肉了,看上去猙獰又可怖。
這些人,好像不單單是普通的流民。
君傾眼神一凝。
而一直關注着她表情的村民們,見她目光落在他們身上那些惡心的傷口,頓時窘迫起來。
他們遮遮掩掩地,想要用衣服蓋住身上的傷,然而流浪這麼久,他們的衣服早就破破爛爛的,就算遮也遮不完全。
可他們依舊固執着做着這樣的舉動,在君傾跟前,村民們身上那些令他們痛苦萬分的傷越發難堪起來。
這不僅僅是瘟疫病痛,更是他們當初内心的猙獰。
——如果不是他們太過自私,隻想着自己,将所有罪名都按在無辜的君傾身上,說不定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就在君傾越發疑惑之際,不遠處突然傳來幾道喧嚣。
“君傾究竟跑哪兒去了?
”
“小姐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今天一定要把君傾找出來!
”
“剛剛明明看到她往這邊走的,繼續搜!
”
君傾神情驟變,整個人更是緊繃起來。
沒想到這些人竟然這麼快就找過來了,不行,她一定要想辦法……
“君姑娘,你千萬要留在這裡,這些人……我們想辦法!
”
“是啊,君姑娘你就躲在這裡,剩下的就交給我們。
”
眼前這些流民七嘴八舌地說起話來,他們看上去也很怕,但卻都挺身而出。
沒有一個人躲在後面。
“你們……”
君傾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在她記憶裡,除了那個容貌驚人的小妹妹願意救她,還從沒在其它人身上感受到這些溫暖。
他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為她做到這個份上?
“你們,有沒有見到一個女子從這裡跑過去?
”
“沒有。
”
見幾個乞丐似的流民搖頭否認,這些修士卻不相信。
這裡就一條路,他們分明看到君傾朝着這個方向跑了,怎麼可能沒有任何蹤迹?
既然不可能,那肯定就是他們說謊了……
幾人交換了下眼神,目光鎖定在被流民遮住了大半的棚子裡。
“讓開!
”
這些人根本沒有把這群流民放在眼裡,畢竟隻是一個凡人,殺他們不過幾秒鐘的事。
而令人意外的是,沒有一個人後退。
他們的眼睛晦暗無光,可在看向身後大棚的時候,好似又有哪裡不一樣了。
“有貓膩,君傾就在他們身後的大棚裡,來人,殺光他們!
”
為首那人冷聲下着命令,随即一陣寒光乍現。
他們亮出了自己的刀劍。
君傾在大棚裡心慌不已,她甚至按耐不住想要跑出去了。
她不認識這些人,這些人也沒必要因為她丢了性命。
這不合理。
然而君傾剛想要彈起來,旁邊突然傳來一道微弱的動靜。
“君……姐姐,不要出去。
”
那是一個小孩,明明應該是最天真爛漫的年紀,可他就這樣躺在滿是破布堆積的地上,滿是髒污的臉上,隻有一雙眼睛通紅,被淚水浸染的透亮。
“求求你,不要……不要出去,不要讓大家的努力白費……”
“我爹說,這是他們欠你的,我……咳咳,我也欠你的,姐姐不要害怕,如果,如果他們還是闖過來了……”
男孩劇烈咳嗽了一陣,蓋在身上的衣服緩緩下滑,露出滿身瘡痍的傷口。
“我會保護你的,姐姐。
”
這是……
君傾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孩,又蓦地扭過頭去,看着為她奮戰的那數十人。
他們明明身體孱弱,這會兒又好似有了十足的力氣,用身體擋在刀劍前頭的時候也毫不畏懼。
這些人,她也許是認識的。
男孩的哭腔細細地鑽進耳朵裡,他似乎是想解釋什麼,可到嘴的隻有反反複複,颠三倒四的“對不起”。
“别哭了。
”
君傾咽下喉頭的哽咽,伸手想要拭去男孩的眼淚,然而這動作好似刺激到對方一樣,他猛地向後縮,畏縮地重新拿衣服蓋住自己。
“不要,不要碰我!
姐姐,我……我身上有病,會,會傳染你的。
”
“什麼病?
”君傾的聲音很輕,然而男孩卻咬緊牙關,流着眼淚向後躲。
“很嚴重的病,姐姐,你不要靠過來……我爹他們可能撐不住多久,你還是趕緊跑吧。
”
“我……”
“瘟疫,是嗎。
”
聽到君傾微微顫抖的聲音,男孩猛地擡起頭。
他看着君傾的臉,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隻是,隻是很想很想大哭一頓。
這個善良的大姐姐是真的很漂亮,即便她那麼虛弱,即便是在他們這樣不堪的大棚裡,可就是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很容易就讓他聯想到話本裡的仙女。
或許仙女都沒有眼前這個大姐姐好看,可是……他們傷害了她。
他的家人,還有他,都傷害了她。
“姐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
“我們都錯了,我爹我娘也錯了!
我們不應該說你是吸人皿的妖怪的……你不是妖怪,你沒有害人。
”
“是我們錯了……對不起嗚嗚嗚。
”
真的,是他們……
最開始看到村民們身上的傷,她沒多想,畢竟流民身上有傷并不少見,可剛剛近距離觀察到男孩身上的傷口,那些猙獰可怖,還在潰爛流膿的傷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是瘟疫。
沾染瘟疫,還認得她的名字的這麼一大幫人,很容易就能讓人聯想到是誰了。
——那些要燒死她的村民。
可現在又算什麼意思,明明前幾天還恨不得活活燒死她,怎麼現在,又要拿命護着她了?
是想要借此得到她的信任,想要她給他們解藥?
君傾更趨向于這個答案,因為她不相信要害死自己的這群人能真的做到這個份上。
她很聰明,但這時候她更希望自己笨一點,糊塗一點。
因為她知道自己希望的這個答案,是錯誤的。
“君姑娘,你快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