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小兄弟,我有一事不解,你明明國考第二,完全可以在京師當大官,為何要來到這小地方,當一個破舍區長?”
湯天寶笑着看向于謙。
他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凡事以利益為先。
若是他能考上國考第二名,為了家族的利益,自然是會優先選擇去當官的,以求給家族庇護,利益最大化。
國考第二名,是因為第一名是朱元璋。
誰會真的相信皇帝懂得這麼多學問,肯定是人情世故嘛。
因此這個國考第二,其實就是第一。
放在以前的科舉,那就是狀元及第。
狀元及第不可能隻隻做一個舍區長,甚至連知縣都不是。
一般來說,考上了狀元,然後進入翰林院擔任修撰,升官升得就和坐火箭一樣。
而且狀元身份就是一個光環。
一旦有重要的職位空缺出來後,皇帝優先也會先考慮狀元的。
畢竟能從科舉中的千軍萬馬殺出來的學子,都是聰慧過人,滿腹經綸。
雖然科舉取銷了,但這内在其實沒什麼不同。
隻不過考的内容變了,從八股文變得更加廣泛。
雖說不上變難了,就是這種變化讓人很是不适應。
畢竟是第一次,但第一次就能得高分的于謙,很是令湯天寶暗中佩服的。
在南京的時候,他就偷偷記下了于謙這個名字,覺得他将來必定是大官,有機會可以結交一番。
如此說來,湯天寶實在是想不通,于謙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如果我說我為了天下黎明百姓,你信嗎?”
于謙端起酒杯敬道。
對于這樣的問題,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也回答過無數次,每次他都這樣回答。
然而,每次都沒有人相信,包括眼前的湯天寶。
“哈哈哈”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大家都是聰明人,别說我了,你自己相信你編的鬼話嗎?”
湯天寶笑着搖頭道,目光盯着于謙。
“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信,哈哈哈”
于謙笑着打着哈哈,将無奈埋入心底,将實話吞入肚子中,将假話搬上了台面上,給自己上了一層僞裝。
李逍的心學說過,要想實現崇高偉大的志向,必須有符合實際腳踏實地的方法。
想要依靠自己的情懷去感動别人是不行的。
要想戰勝敵人,必須要放下自己為是的清高,審時度勢,使用為之匹敵的方法。
對于湯天寶一切以利益為主導思想的人,那就要用利益去打動他。
湯天寶疑惑道:“既然你不是為了這個狗屁崇高的理想,那你為了什麼?以你的成績,又如此年輕,将來官居一品都是有機會的。”
于謙大笑道:“官居一品??哈哈哈實不相瞞,我的目标就是官居一品.甚至更甚之。”
湯天寶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來此?”
于謙道:“時代變了,湯兄,若是我留在京城,這輩子也都沒機會了。”
聞言,湯天寶眼睛微眯,好奇心大起,道:“怎麼說?”
于謙反問道:“湯兄,試問一句,什麼情況下,武将能獲得皇帝的賞識,獲得爵位?”
湯天寶道:“自然是開國的時候,武将跟着皇帝拼命打天下,奪得天下。”
于謙道:“那我問你,現在還能獲得這樣的榮耀,攢下不世功勞的機會嗎?”
湯天寶心中一驚,道:“官至一品你還不滿意,你想獲得爵位?文官不可封爵,這是洪武皇帝下的鐵令。”
說完,湯天寶又搖了搖頭:“不可能封爵。”
沒錯,在明朝是沒這個可能了。
文官即便是官至一品,那也是一時的。
人死,官位就被人頂替了,沒有人能夠不被替代。
但是爵位不同,爵位是能夠一直傳下去,代代相傳。
而實際上,這個機會的确不多,隻有開國的時候有,洪武大肆封爵。
但永樂也算一次開國,又封了一批。
這兩個時期封的爵位,到明末還能有效。
拿着爵位過得好得很。
除了土木堡之變一戰死了許多勳貴,是鐵定能代代相傳的,封了爵位,那就是進入了勳貴圈子。
于謙道:“沒錯,開國時候,跟着皇帝幹,那就是從龍之功,功不可沒,榮耀傳萬代.任何時間,都沒有開國的時候機遇大,正所謂時勢造英雄,英雄之所以能成為英雄,是因為時勢将他們推上了風口浪尖,他們才能成為英雄。這樣的機遇,你覺得現在還會有嗎?”
湯天寶搖頭:“現在沒了,大明不可能有變故。”
于謙道:“不,有。”
湯天寶一愣,旋即道:“你是說,現在?”
于謙道:“沒錯,就是現在,變法!這就是我于謙的機會,跟着國師幹,我于謙才能立下不世之功,獲萬世榮耀!才有可能封爵!”
“霍”
湯天寶笑道:“口氣不小,你太想當然了,即便是你口中那個國師,也是靠軍功封的爵位。從某種意義來講,當今聖上也是獲得國師的幫襯,才有今天的,他封爵,無可厚非,可你覺得跟着他幹,能封爵?他是皇帝?”
于謙道:“國師自然不是皇帝,可他的話,比皇帝還管用。”
湯天寶笑道:“于謙你膽子很大,還好是在我這莊子裡,若是在外頭,被有心人聽到,你這是大逆不道啊。”
于謙道:“我這不是看菜下碟,見人說話嘛。湯兄,你今日請我來,不是來拿我問罪的.對吧?”
湯天寶道:“哈哈哈沒錯,敞亮。你接着說。”
于謙點頭道:“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國師的話難道不比皇帝還管用嗎?試問,這天下誰可以做到手握尚方寶劍,又拿蓋了玉玺的空頭聖旨呢?即便是曆朝曆代的太子也無法獲得這樣的殊榮吧!而曆朝曆代,又有哪朝哪代出現了三龍同朝的情況?開國皇帝在宮内管大事,當今聖上外開疆拓土,還有一位太子管理國政,然而.這三人對國師都是言聽計從,試問這天下有過這種情況嗎?”
聽完這些,湯天寶呆了。
仔細一想,于謙說的似乎都是事實,無法辯駁。
這國師還真是史上第一人。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如何回答,隻好讪讪道:“可這跟你有一文錢的關系嗎?你不過是一個舍區長而已。”
“錯,大錯特錯。”
于謙認真道:“湯兄,還不知道吧,京城已經在實施考成法了,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官員考評機制,實現了考評與糾偏相結合,改變以往僅僅主要靠吏部來運作的官員考評。實心為民的官員列為上考;專靠花言巧語、牟取信行的官員列為下考,對于那些缺乏辦事效率的冗官,盡行裁撤。提拔擁護改革、政績卓越的官員,委以重任,“立限考成,一目了然“,打破了論資排輩的傳統偏見,不拘出身和資曆,大膽任用人才。什麼時候才能展現自己的實力和成績?沒錯那就是現在,此刻。”
湯天寶聽完考成法之後,顯然有些難以置信。
可于謙不像是開玩笑,而是煞有其事。
湯天寶深吸一口氣,道:“可跟你又有什麼關系,無軍功,不能封爵,這是鐵律啊。”
于謙哈哈一笑,道:“湯兄,方才不是說了麼,開國時候立下功勞,才能封爵,對嗎?”
湯天寶點頭,“沒錯。”
于謙道:“現如今火車能日行千裡了,千年前有嗎?”
湯天寶搖頭,“沒有。”
于謙道:“現如今,我大明打造的鐵輪能承載幾千人跨越大海,千年前有嗎?”
湯天寶再次搖頭。
于謙接着道:“那麼千年的規矩到現在,有變過嗎?”
湯天寶搖頭:“有人嘗試過,下場不太好。”
于謙道:“千年前沒有火車,輪船。而如今有,規矩也要變一變了,這翻天覆地的變化,難道不是重新開一次國嗎?”
此言一出,湯天寶有些動容了。
湯天寶:“這”
于謙見對方表情松動,就知道被自己的三寸肉舌給說動,他急忙乘熱打鐵道:“.這就是我于謙的句話,又一次風口浪尖,時勢造英雄的機會另外,你說無軍功不可封爵你真覺得這次國師沒有準備嗎?你真的覺得憑借你們這些家族的人聯合起來,就能擋住時代的浪潮嗎?能擋住國師嗎?能擋住朝廷嗎?豈不是螳臂當車,自取滅亡?”
湯天寶:“.”
湯家世子湯天寶本來就覺得這是一次無力的抵抗。
經過于謙這麼一說,整個人都不好了。
于謙微笑道:“對了湯兄你是來請我喝酒的,我言過了,言過了啊.你看小弟這嘴巴.對了,你找我來是想說什麼來着?”
湯天寶原本是想暗中向于謙打聽消息,結果被于謙反客為主了,現在整個人腦子都轉不太靈活。
于謙太聰明了,他能感覺到。
湯天寶起身,拉着于謙的手,拉回到涼亭之中坐下,“于謙,咱們就别繞彎子了,你說.國師一開始就有打仗的準備嗎?他不怕天下大亂?”
于謙笑道:“天下不會亂,豐衣足食呢,為什麼會亂?北平的百姓小日子不知道多滋潤,隻是其他地方的百姓不知道罷了,若是都知道,誰願意給地主家幹活啊??要亂,也是地主們亂了。國師巴不得他們反抗,那麼就可以直接出手剿滅,這樣更加幹脆利落。我想.太上皇一定也會支持的啊。”
“不會吧。”湯天寶猛地站了起來,不可思議道:“當年洪武皇帝進入金陵,還多虧我們南京這些鄉紳出糧出人,他要這麼做,不怕失了人心?”
于謙道:“什麼狗屁人心,隻要讓老百姓吃飽,吃好,誰會在意你們?現在你們人多勢衆,在這裡一呼百應,是因為你們給他們飯吃,他們靠你們活着,一旦有更好的活路,你猜他們會不會走?”
湯天寶搖了搖頭。
顯然是不可能的。
“這就對了。”于謙道。
湯天寶道:“照你這麼說,我們橫豎隻有一死了?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于謙道:“不,隻要按照國策來,不但不會死,還會活得更好。”
湯天寶:“你别诓騙我吧?”
于謙道:“那我可給你舉幾個例子。”
接下來,于謙就将北平那些家族變遷的過程發展,耐心的講解給湯天寶聽。
無非就是圖變。
北平那些變通的家族都活下來了,甚至更壯大。
不變通的,都萬劫不複。
另外,還有不少草根崛起了。
這是一次大洗牌,擁有資源的擁有更多的優勢。
不過,一旦逆勢而為,那就是萬劫不複!
“順者昌,逆者亡”
湯天寶聽完後很是觸動。
一直保持沉默。
而于謙,就在一旁等待。
這個時候,就不宜繼續勸說了。
得給對方一個消化的過程。
湯天寶足足沉思了半個時辰,才開口道:“于謙兄弟,你說得對,跟誰作對不好,就是不能跟朝廷作對啊。隻可惜,我家老爺子不聽我言,哎”
聞言,于謙心中大喜,總算被自己說動了,開口道:“湯兄,怎麼說?”
湯天寶十分無奈,開始娓娓道來。
大體的意思是,他家的老爺子,脾氣十分倔強,打算抗争到底。
于謙聽完之後,一拍手道:“原來如此,我有一計。”
聞言,湯天寶湊了過來。
于謙小聲道:“既然我們如此聊得來,我也不妨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湯天寶道:“你且說來,事關湯家,必有重謝!”
于謙道:“國師的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們湯家。”
于謙其實也不知道,都是恐吓。
但這湯家的山,是要做化肥廠的,大差不差,但此事是決不能洩露的,否則日後湯家會坐地起價。
湯天寶果然吓得臉色發白,急忙道:“不可能吧,我湯家也不是最顯赫的.”
于謙:“正因為如此,才拿你們開刀啊。你也知道,第一個抵抗的往往是炮灰,退一萬步說,即便你們成功了,你們湯家能落什麼好處?好處還不是被人家分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啊!”
湯天寶:“那怎麼辦?”
于謙:“你湯家最賺錢的的産業是什麼?”
湯天寶道:“草紙。”
明朝的窮人擦屁股是用廁籌,有錢人擦屁股用的是草紙,再有錢的,那就是布匹,而皇帝用則是由四川特有的野蠶吐絲成繭,織成的絲帛。
于謙道:“這樣,你跟你家老爺子說,半個月後,你湯家的草紙一張都賣不出去了,會被我于謙生産的草紙徹底代替。”
湯天寶一愣,随後道:“這不可能,我們家的生意,怎麼可能會被随意代替?”
“不信就對了,這樣你家老爺子才敢賭。”
于謙笑道:“依次為賭,你就這麼跟你老爺子說,若是我于謙輸了,我絕不再來你們湯家一步,若是我于謙赢了,你家老爺子就得把山底下我看上的三間房子賣我,允許我們将社區衙門建設起來,莫要阻攔,如何?”
湯天寶道:“若是我家老爺子不答應呢?”
于謙道:“他一定會答應的,這都不敢答應,還拿什麼跟國師鬥?”
聞言,湯天寶點了點頭,“于謙兄弟,你稍等,我去說。”
于謙笑道:“靜候佳音。”
就如此。
湯天寶帶着于謙寫在紙上,立下的賭約,立馬去山頂的房屋,去見湯家家主。
半個小時後。
去而複返。
湯天寶回來,看向于謙激動地道:“于謙,父親答應了!不過你可要小心了,讓我湯家的草紙一張都賣不出去,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湯家從事這個行業已經有五十年的時間了,雖說沒有占據南京城的全部市場,但有也不少的份額,起碼有兩成的份額,都是出自湯家之手。
半個月賣不出一張,這幾乎不現實。
而于謙聽到這話,十分愉悅,算是事情總算妥了一半,這才松口氣:“半個月後見分曉吧。”
至于賭約的輸赢,于謙根本不在意。
隻要衛生紙在南京城問世。
草紙還有市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