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廣城往事(1)
顔心從傅蓉處離開,去看望了祖母。
她又看向了承山的方向。遠遠的,溫泉山莊飄蕩出了水霧,以至于此處霞光格外絢麗。
她靜靜愣了一會兒神。
“阿钊現在在哪裡?”
這個念頭,莫名其妙湧上心田,顔心狠狠顫了下。
她立馬壓制它。
此刻的景元钊,隐約聽到了一點聲音。
有人輕聲說話,說得是什麼他沒聽懂,肯定不是官話。也不像是廣城方言,更像是外國話。
他的意識與身體隻接觸了一瞬間,又陷入了虛空裡。
他走走停停的,尋找顔心。
他又變成了“鬼”,瞧見了自己和顔心在廣城養傷的日子。
那段日子,他的眼睛與耳朵都失去了作用,朦胧視線中的阿雲,美好而純淨。
她比他想象中更好。
有一日,顔心瞧見老宅外面有人影晃動,心裡緊張。
景元钊剛認識她的時候,她總有點膽怯,像驚弓之鳥。在廣城的阿雲亦然。
景元钊總以為,他是做了自己的鬼;然而,他的眼睛似乎隻能看到顔心的範圍。
他像是共鳴了她的魂魄,成了她的另一雙眼睛。
超過了她,他就看不見了。
偷窺的人跑遠,景元钊下意識想要去看看怎麼回事,替她清掃障礙,卻發現自己又陷入了混沌與虛妄中。
上次斷開視線,也是他想要去看看村子裡的情況。
明白這點後,他急忙尋找,下意識往顔心身邊湊。
他終于再次看到了她。
這次,景元钊沒有再遠離她,隻在她視線所及的地方。
“好像是駱竹。她還沒回家嗎?”顔心似自語。
三個月後,景元钊的眼睛還蒙着厚厚紗。阿雲說揭開了紗,他就能慢慢恢複了。
偏偏在前夕,她不見了人影。
她似憑空消失。
景元钊寸步不離她。
他瞧見她各種警惕小心,吩咐跛足男孩牽着驢子去采購食物,她去村口接應他的時候,她與男孩都被幾個人按住。
“怪不得他們倆一起不見了景元钊心急如焚,卻毫無用處。
他比風更輕微。
顔心和跛足男孩消失後,景元钊必須跟上顔心,否則他又會陷入虛空裡,鬼都做不成。
廣城這邊的情況,他是記得的。
阿雲消失後,就再也沒回來。後來他好轉,沒等到她,派人來尋找。
他找的線人,再三說:“他們這邊的方言我聽不太懂
廣城的官話本就難懂,各地的方言,更是玄妙,真正的“十裡不同音”。
景家的勢力到不了廣城,景元钊在這邊也沒用得上的得力助手。他周轉能托到的關系,隻可以勉強聽懂幾分村子裡的話。
顔菀菀後來出現在老宅。
她比顔心矮一些,身形也沒顔心那般優雅,可她黑黝黝的,又得到了族長的認可,說她就是顔家小姐。
村子裡的人原本和顔心接觸就不多,請她去看病的時候,她比顔菀菀還黑。
幾次接觸,就非要斷定顔菀菀不是顔心,其實挺難的。
顔心因肌膚受損,她塗抹藥汁比較厚,平常也不與人往來。
族長背書;老宅和顔菀菀的身份對得上;幫忙尋找的人估計不願意出力了,巧舌如簧說他怎樣努力尋找,終于找到了顔菀菀等。
景元钊自己去找過了,沒找到;旁人都說是她,各種證據指向她,他就接受了。
原來,顔菀菀母女早己設計好了。
“我真不該那麼便宜她!”景元钊憤怒想着。
顔心被打暈,迷迷糊糊被人撞上了馬車。
跛足男孩被推下了山坳,生死未知。怪不得後來無論如何也尋不到他,他大概是真的死了。
景元钊悲從中來。
他沒辦法離顔心太遠,不能去查看男孩情況,隻得趕緊跟上顔心。
顔心被人運上了火車。
駱竹、顔菀菀母女倆并沒有跟着顔心,而是叫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年輕人帶着顔心上車。
他們選了包廂。
“我兒媳婦生病了不能動老婦人對旁人說。
他們轉了好幾次車,火車換馬車、牛車,各種折騰。顔心後腦勺被打得太重,又被灌了一種草藥汁,她昏昏沉沉沒醒過來。
他們千裡迢迢把顔心弄回了宜城,放在附近莊子上。
“現在怎麼辦,王媽?”年輕人問老婦人。
老婦人:“太太吩咐,叫你和小五子弄了六小姐。搞懷孕吧,就說她被土匪搶去了。這樣好跟家裡交代
“幹嘛不半路上賣了她?”年輕人說,“弄回來,又折騰她,何必呢?”
“都是七小姐。她非要看着六小姐難受,又要把她放眼皮底下老婦人說,“你去叫小五子來,你們倆有福了
景元钊目眦欲裂。
他拼了命想要護顔心。
活了二十幾年,景元钊才體會到什麼叫無能為力。
這種感覺,是無法想象的,非要親身體會才刻骨銘心。
很快,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更瘦弱些。
他看着床上迷迷糊糊的顔心,又去看老婦人和另一個年輕人:“太太的意思嗎?”
“對,太太叫你們糟蹋了她
“為什麼不首接殺了她,或者賣了她?”小五子也問。
老婦人:“别多管
小五子:“我就是說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六小姐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兒,還不是任由太太和七小姐作踐?自然是想叫她生不如死老婦人說。
小五子卻深深蹙眉。
一路運送顔心回來的年輕人,他叫來旺――景元钊聽到老婦人如此稱呼他。
“小五子,要不你先?”來旺有點緊張。
小五子看向他:“你怎麼不先?”
來旺看着床榻上嬌美女子,很是垂涎欲滴。
六小姐豔麗嬌媚,哪個男人不愛她這樣的美人兒?
可來旺的眼睛裡,又有點不忍:“她、她是六小姐。我姆媽的腿疾,是六小姐治好的。我姆媽疼了七八年,夜裡疼得起來哭。
她把六小姐當活佛。我可以做畜生,不能做孽子,我姆媽知道得打死我
小五子聽了,半晌沉默着搖搖頭:“我也不能幹這事。當初我在街頭做乞丐,老太爺看着我可憐,賞我一口飯吃。
六小姐是老太爺的心頭寶。他老人家才去,咱們就這樣害了六小姐,将來要遭天打雷劈的
小五子又看向老婦人,“王媽,有一年你咳嗽,腸子都要咳出來。什麼藥都用了,老太爺又忙着制藥不出關,沒人能治你的病。
太太說把你趕出去,怕你是得了肺痨。六小姐熬了三夜翻醫書,趕制出一張方子。你喝了幾貼藥就好了,你到處念着要給她立生祠,你還記得這事嗎?”
老婦人的眼睛發澀:“我還能忘了這?小五子,你别以為你王媽沒出息。我是沒辦法,我得在太太手下讨生活
“咱們這些下人,誰沒有受過老太爺和六小姐的恩惠?你去害她,将來你下十八層地獄小五子說。
景元钊在旁邊聽着,情緒複雜。
他想起顔心偶然會說,“善心無用”。
“有用的,珠珠兒。‘發仁慈之心,救世間含靈之苦’是有用的景元钊的手,輕輕撫過顔心的頭發。
這句話,顔心在無意中提過幾次,景元钊當時也覺得她說得對。
可這世上的小人物,并沒那麼傲慢與理所當然。
有些人辜負了她的善意,可更多的人會記得她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