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金的意思孟太妃清楚,瞬間無語。
潮水般喊殺聲漫天漫地撲将過來,皇宮已破,最後蘭猗的兵馬将承天宮圍了個水洩不通。
大殿内突然安靜下來,這是個太過敏感的時刻,所有大臣都在心裡權衡着,就在長久窒息般的安靜中突然有人爆出一句:“還不往大理寺請皇上回宮!”
說這話的是曾大酉,蘭猗沒想到,誰都沒想到,竟然是他,隻有他心裡明白,當年是宇文家的皇帝棒打鴛鴦将他和沈墨心一對有情人分離,他雖然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宰,可是心裡是恨着宇文家人的。
他喊過之後,沈蓬庵帶頭響應,接着是審時度勢之後的朱淵漁,随後群臣發現宇文家大勢已去,便明哲保身的異口同聲道:“請皇上回宮!”
他們口中的皇上,已然是公輸拓。
孟太妃還想開口,宇文偲偷着拉了下母親,他是早料到會有今天的,宇文家以謊言以暴政霸占了百年江山,該還回去了,他重重一歎,頗有些無奈道:“請皇上回宮!”
他是宇文家目前最有力量的一個,他如此說,别人更無異議。
于是以太宰曾大酉為首,群臣浩浩蕩蕩的來到大理寺,張純年早做了安排,大理寺正門大開,監牢亦是把門敞開着,群臣到了之後,人太多,就由張純年、曾大酉、沈蓬庵和部院之人進去,其他的都留在門口守候。
走過長長的黑黢黢的走廊,來到公輸拓的那間牢房前,見他正坐在稻草上,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候什麼。
身為獄卒的楚臨風将牢門打開,張純年率先而入,朝公輸拓緩緩跪了下來,道:“臣等恭迎皇上回宮。”
公輸拓微微一笑。
随之是曾大酉和其他臣子:“臣等恭迎聖駕回宮!”
公輸拓擡擡手:“各位愛卿平身。”
他語氣淡淡,絲毫不見大仇得報大業得成之後的興奮,仿佛這一切他已經曆經了許久似的淡然。
楚臨風過去把他攙了起來,而同來的沈蓬庵手裡捧着的是蘭猗親手縫制的龍袍,一幹臣子動手給他穿戴齊整,然後簇擁着他走出監牢,一步步走向大牢門口的時候,公輸拓面色平靜,内心卻是翻江倒海般,漫長的十多年他付出了多少隻有他自己知道,而今都過去了,但他不會忘記那十多年的心酸,為的是以後時刻提醒自己,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做一個好皇帝,才能做一個長久的皇帝,他暗暗發誓從此後公輸家的江山便是萬民的江山,他是天下蒼生的皇帝也是天下蒼生的奴仆,他要讓公輸家的江山千秋萬代。
出了監牢,外面的群臣早已跪伏滿地,山呼萬歲,響徹雲霄!
他昂然而立,俯視群臣,突然發現不見蘭猗的身影,想着蘭猗大概在宮裡等着他呢,亦或是蘭猗在宮裡善後呢,他就揮手讓群臣起來,然後乘着龍辇回了皇宮。
皇宮是他經常來的地方,并不陌生,可是這樣子再來,卻是感慨萬千,而他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問:“皇後呢?”
所有人都知道皇後即是蘭猗,可是找遍了皇宮沒找到蘭猗,又找去公輸世家,仍舊不見蘭猗,這個時候公輸拓感覺不妙,派人翻遍整個京城就差掘地三尺,蘭猗,消失無蹤。
坐在禦座上的公輸拓不覺長歎:“蘭猗,你為何也要功成身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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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尋找了一年之久後,公輸拓終于聽說有人發現了蘭猗的蹤迹,他便禦駕親往,騎了半天的馬,到達那裡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
“皇上,就是那裡。”禦林軍指揮史楚臨風指着那夕陽下的一座墳道。
“這不是宇文佑的墳!”兵部尚書白馬西風愕然。
“楚大人,你的人沒看走眼吧?”太宰沈蓬庵手搭涼棚看着。
“是了,皇後失蹤那麼久卻在這裡出現,實在是匪夷所思。”翰林院院正顧緯天道。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夕陽下,土墳後,突然走出一個人,是個女人,她手中拿着掃把,開始沿着土墳的周圍清掃,掃了一會子,她又将一碗飯一雙筷子放在墳頭,然後自己也端了一碗飯開始吃,一邊吃一邊遙望蒼茫暮色,西風烈,吹起她的亂發,即使是亂發遮面,公輸拓依然看出,她,正是自己苦苦尋找的蘭猗。
公輸拓交代一句:“朕一個人過去。”
拔腿往土墳那裡走,九龍袍擦着荒草窸窸窣窣,他的心随着那夕陽的落盡而越來越沉,蘭猗不肯與他同享榮華卻跑來這裡陪伴宇文佑,這讓他很是不高興。
走的近了,蘭猗也發現了他,捧着飯碗的手抖了下,然後低頭繼續往嘴裡扒拉飯,他到了面前依然視而不見。
“跟朕回宮。”公輸拓盡量把聲音放輕放柔和。
“不。”蘭猗隻簡單一個字回答他。
“為何?為了這個死人?”公輸拓皺眉道,滿心的不悅。
“為了還債。”蘭猗吃完最後一口飯,轉身往旁邊的一個茅草屋走。
“你欠誰的債?朕擁有天下,朕來替你還。”公輸拓緊随其後,彼此到了茅屋前,聽蘭猗吆喝着那些雞鴨鵝狗,再看蘭猗身上的穿戴,俨然就是個鄉野村婦。
蘭猗将手中的碗放在廊下一張小糙木桌上,然後走至一水缸旁,取下旁邊樹杈上挂着的一個葫蘆瓢,往水缸裡舀了些水咕嘟嘟喝下,接着用衣袖抹了抹嘴道:“若我欠的是情債呢?”
公輸拓一愣,所有的謎團在此時瞬間解開,雖然不高興,也還是盡量平靜道:“朕知道宇文佑喜歡你,天下喜歡你狐蘭猗的男人多着,你這輩子隻恐償還不清,是不是打算用下輩子來償還呢。”
蘭猗看着他,淡淡一笑:“天下喜歡我狐蘭猗的男人多着,可是又有誰明知道我一直處心積慮的殺他,他卻在臨死之時仍舊擔心着我的安危?”
問罷,自己作答:“唯獨他一個。”
公輸拓不知該說什麼了,沉吟番,才問:“你陪了他一年,已經償還了所欠他的,随朕回宮,朕需要你,皇兒需要你,咱們當初說好的,等朕成就大業,就重新娶你,給你一個圓滿的婚禮。”
蘭猗搖了搖頭:“皇上已不是當初的皇上,我也不是當初的我。”
公輸拓茫然:“朕如何不是當初的朕呢?”
蘭猗看向遠方,那裡是宇文佑的墳墓,道:“當初皇上是仁愛天下的。”
公輸拓拍着兇脯道:“朕現在仍舊是仁愛天下。”
蘭猗冷笑着:“皇上仁愛天下,獨獨不容他,人死為大,皇上竟然不準他的家人把他葬在京郊,以至于他的枯骨不得不匆匆掩埋在此,皇上這是仁愛天下麼?”
公輸拓凝住。
蘭猗卻反身走回屋裡,随手将房門關上,門裡是她,門外是公輸拓,門裡的她等着公輸拓的回複,門外的公輸拓沉默良久,終于緩緩擡起手,當當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