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内,淡淡的皿霧随着棺材蓋的推開而慢慢朝外面散去。
透過那層薄紗一般的皿霧,我看到的是層層疊疊的死蛇的屍體。
那些死蛇明顯是剛剛死去不久的,有些神經還沒有死透,依舊在輕微的抽搐着,甚至有那麼幾條,還翻滾撲騰了幾下。
說來也奇怪,随着那為數極少的幾條蛇翻滾了幾下之後,由我親自一塊一塊擺好的屍骨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不……不是本來面目。
直到我真的看清楚了,才意識到,我當初往棺材裡擺放那些骸骨的時候,絕不是這麼擺放的。
中國古代講究事死如事生,殡葬文化傳承幾千年至今,一切都有一定的規矩。
作為擡棺匠,我不僅僅知道怎樣可以讓死者早登極樂,怎樣可以讓死者安心投胎、早日轉世做人。同時,我也知道,怎樣才能夠讓死者永世不得超生!
比如面前的這一種,将屍體擺放成這種類似于背着捆縛雙手又呈現下跪姿态的樣子,就可以很好地達到這一點。
我敢确定這絕不是我做的,因為我到底是個擡棺匠,讓逝者安息才是我最要緊的事情。我與趙家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什麼要自損陰德做這樣的事情呢?
可當我大着膽子撥開蓋住屍體的死蛇的時候,我頓時全都明白了。
死者的骸骨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藤蔓纏繞住了,正是那些從棺材底部長出來的藤蔓,将屍體生生的纏繞擠壓成了這副樣子,而仔細看去,那些藤蔓則更像是捆縛人體的繩索。
如果再看得仔細些,就連我這個從未種過花草的人也知道,這些紫藤已經無一例外的幹枯死去了。
種種異象,仿佛都在提醒我,我在做一件極損陰德,對趙家祖宗和後人很不好的事情。也正是這樣的感覺,讓我萌生了退意。
“趙大哥,我看我們還是……”我轉過頭,對趙軒海這樣說。
但還未等我把話說完,趙軒海便搶先說道:“小棺爺,這有什麼好怕的?你照常做事就是了,該給的利是我是一定會給你的。”
他這麼急着保證,一定要我将棺材送到地方,但看看滿地淋漓的蛇皿,我不得不猶豫起來。
而正在猶豫之間,我突然想到了我爺爺的筆記裡面提到的事情,對于面前的異象也終于有了實質性的認識。
“趙大哥,聽我說完,你再說其他的。”我阻止了趙軒海的話,對他解釋道,“我們擡棺匠雖然比較少做遷墳的事情,但是也是有常例和規矩在的。按理來說,如果當時在老墓址開棺材的時候,我就看到墓穴中蛇,墓棺上纏繞紫藤,我是說什麼都不會同意幫你移走這些棺材的。因為在我們這一行看來,墳内有蛇,棺上有紫藤纏繞,那是大吉的穴位。不僅是預示着墳内很有生氣,生機勃勃,而且還預示着你們趙家馬上又有人要飛黃騰達了。隻可惜,當時沒有。”
“沒有你就不要……”趙軒海又想要打斷我的話,但我卻并不給他這個機會。
見他開口,我搶先一步說道:“是,當時的确是沒有。但現在這些,也預示着一定的問題!你是主家,你是雇傭我的人,這些棺材裡裝的也都是你趙家的列祖列宗,所以,無論遷墳與不遷墳,事情我都要跟你講得清清楚楚。如果聽完之後,你還覺得應該遷墳,那咱們就繼續。如果你覺得不想遷了,現在回頭,給祖宗認錯,應該還來得及。”
趙軒海不耐煩地對我說道:“好吧好吧,你說吧!但不管你說什麼,今天這墳,我都是遷定了的。”
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才固執成這個樣子,甯可瀉掉自己家的寶地風水,也一定要遷墳。但事情,我的确要跟他說個清楚。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墳内有蛇,棺木上有紫藤纏繞,都代表着墳内有生氣,生機勃勃。這樣的墳址,很多人想要選,都選不到。你們趙家能夠有這種福氣,不能說不是祖宗積德,給你這個做子孫的留下了福報。可現在,蛇死了,紫藤也死了,這就說明你們家墳裡的生氣散去了。你趙家列祖列宗積累下這些福報不容易,無非也就是為了子孫而已。可你現在執意要遷墳,那就不僅是斷掉自己的福報,同時也是讓你後代的兒孫也跟着你倒黴,你知道嗎?”
趙軒海冷着臉聽我說完,但讓我奇怪的是,即便我已經把話說得如此不客氣了,可他卻像是油鹽不進一般,絲毫不理會我的苦口婆心。反倒更加急切地催促我趕緊将這事情處理掉,不要耽誤了遷墳下葬。
這麼一來,我是真的來了火氣。
有那麼一種人,就是喜歡把人家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你掏心掏肺的對他好,他反倒一點兒都不覺得。你多說兩句,他甚至可能會覺得你是要害他的。
想到這裡,我也覺得自己有些沒趣,既然人家都不擔心家破人亡了,我該說的話說了一大堆,人家聽不進去,我又有什麼辦法?就算有報應,也是降臨在他們趙家的後人身上,跟我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關系,我又幹嘛要因為這個感覺到生氣,白白的讓趙軒海氣了一通,多不值當啊!
想到這兒,我倒有些賭氣的成分在裡面了。
指揮五隊八仙上前幫忙,将棺蓋一個一個的撬開,将棺材之中的枯藤、死蛇統統清理掉,堆積在一旁。
随後,點上香,我對着那些清理出來的枯藤、死蛇拜了又拜,這才将香插在了地上,一把火将所有的枯藤、死蛇燒得幹幹淨淨。
可就在我即将要吩咐重新蓋棺的時候,趙軒海又來了問題。
“小棺爺,你這釘子怕是不行吧?要不,還是用桃木釘?否則,要是再出那麼一棺材的死蛇、枯藤,那不還得浪費時間啊!”
“你是真想讓你家祖宗永世不得超生啊!”我忍不住罵道,“遷墳的時候,釘棺材怎麼能用桃木釘?不說桃木釘,你要是敢把任何桃木制的東西、朱砂、雄黃什麼的扔進棺材裡頭,那等到棺材入土,就誰也救不了你們家了!”
趙軒海聽我這麼一說,未必是考慮到了他們家的祖宗,反而是看我生氣,怕再磨蹭下去耽誤時間的樣子,這才退到了一旁,不再說話。
我憤憤地又瞪了他兩眼,心中的火氣怎麼壓都壓不下去,甚至一想到明天還要見到他,我整個人都覺得不舒服起來。
不過還好,這小子并不住在村裡,而是在縣城。忙完這一回,怕是這輩子都未必會再見到他一次。
這麼想着,我心裡才終于舒服了一點兒。
指揮八仙将棺蓋蓋好,我一個一個的重新封棺。
當棺材再次擡起的時候,看八仙們的樣子,明顯是比前一次擡起的時候,覺得要輕了許多。
他們興高采烈,我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我知道,讓棺材變重的不是裡面的死蛇、枯藤,而是死者的心志和趙家幾代先祖給子孫積累的福氣,但現在,那些,都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