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直是氣不動了。
什麼叫‘必須得到’?
有話不說清楚,藏頭露尾的覺得自己很深密嗎?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很想嗆回去。
真的,明天于家出殡,滿天下‘必須得到’的就一個人。我不久前才幫他穿上壽衣,蓋上壽被,現在正安安穩穩躺在我親手釘好的棺材裡頭。除了他,沒有誰可以說是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包括我!也包括張友全!
我見他不肯說人,哼了一聲,提筆繼續寫字,不理他。
張友全急得繞着桌子直轉,轉了半天,總算是把蔣毅峰給惹火了。
“你幹什麼?”蔣毅峰吼道,“有話就說,别轉來轉去的!腦袋都被你給轉暈了!”見張友全愣在那裡,他抹了把臉,深吸口氣,盡量語重心長的說道,“你想帶着誰?為什麼必須得帶?你跟小棺爺把話說說清楚!你什麼都不說,誰能幫得了你?”他說着還瞪了我一眼,低聲哼道,“一個比一個犟……”
張友全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對我說道:“就是我說的那個遠方親戚家的孩子啊!明天,我不去都行,他怎麼能不去啊!”
我心裡一陣無語,看都懶得看他了。吹了吹手裡未幹的字迹,對他說道:“亡者家人百無禁忌。”
張友全搖頭道:“那不能算是家人!”
我擡頭看他一眼,補充道:“為亡者戴孝之人,同樣百無禁忌。”
張友全放下心來,我把宜忌牌交給他,帶着人離開,去村長安排的地方休息。由于吉時比較早,所以,如果明天早上再趕來,怕是會來不及,我們今晚隻能住在這村裡,明天辦完了事情再回我們村。
我不耐煩在張友全家裡多待,劉雲玖臨走的時候便把他訂的紙人也一起帶走了。
這紙人并不是我想要帶的,而是張友全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一定要我帶上的,說是可以辟邪。
我當然知道有些人家喜歡用這個,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必須用的。主家不說,我就當做不需要。但主家既然說了,我就要幫人家準備起來。
這紙人的高度和正常人實際上差不多高,也可以說,就是按照正常人的身材體貌紮的紙人。臉上塗抹得兇神惡煞一般,身穿着一身武将的戰袍、軍靴,一手拿着玉印,一手拿着方天畫戟。用處就在于護衛亡靈,免受其他亡魂的騷擾。說起來,跟買路的香火是一個道理。既然準備了這個,明天沿路插得香火就可以少一些。不過還是要準備的,俗話說的好嘛,閻王好鬥,小鬼難纏,沒必要得罪了。
但光紮這麼個紙人沒有用處,還得給他畫上一道‘開路符’,才能發揮它該發揮的作用。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陣又一陣的雞叫聲給吵醒的。
睜開眼睛往外面一看,天還黑洞洞的。算了算時間,應該還遠遠不到該雞叫三遍的時候。而且這雞叫得實在是太頻繁了,忍了兩三分鐘之後,外面更是響起了争吵的聲音。
我實在是煩不勝煩,隻能披件衣服出門看。
結果,這出門一看,差點兒被那該死的張友全給氣死。
院子裡,張友全正滿地跑着抓雞,足足有七八隻公雞,滿院子撒開腿亂跑,一邊跑一邊叫。跟着我一塊兒住在院子裡的不止蔣毅峰、劉雲玖、唐偉他們三個,村裡把這間空院子借給我,住在這兒的還有跟着我做事的八仙們。
到了這會兒,大夥兒都已經被他給鬧醒了,滿院子幫他抓雞。
“張友全!”我猛喝了一聲,實在是忍不了他了,“你幹什麼?”
張友全原地站直了身子,對我說道:“我這不找來引路雞了嗎?”
“你半夜三更找什麼引路雞?”我讓他氣得直翻白眼,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罵他都不知道該罵什麼了。我歎了口氣,擺擺手讓看熱鬧的幾個人也一塊兒幫他抓。
張會計是個讀書人,常年做會計,農活基本上是不幹的。抓雞也不得要領,追得雞滿院子跑。我帶着的八仙們平日裡都是種地的,家裡都養着雞,抓起來就比較得心應手了。沒多一會兒的工夫,就把雞都給抓住了。
索性昨天晚上睡得早,這個時間被鬧騰起來,又看着他們抓雞,基本上精神已經醒了,我也不覺得怎麼困了。問了聲跟着我的八仙,見他們和我感覺都差不多,我算了算時間,說道:“現在就去!早辦完事情就早回家。”
張友全急道:“可時間還沒到啊!”
“哦,你也知道時間沒到?”我瞪了他一眼道,“不是太吉利的時辰,但也算是個吉時。走吧!别啰嗦,讓你找好的人家現在燒飯,再去通知出殡提前。準備準備,天亮的時候吃完飯正好上山,趕在吉時把人葬了,别磨蹭!快走!”
張友全跟在我後面一路小跑,試圖跟我說話。
蔣毅峰在我身後攔住他,大着嗓門沖他喊道:“你追什麼?追什麼?還不快去找人去?三更五更窮折騰的不是你嗎?這會兒後悔了?晚了!小棺爺說幾時出殡就得幾時出殡,懂不懂?誤了時辰,你家就等着倒黴吧!”
張友全是有苦說不出,隻能照我說的去張羅找人。
等我到停屍的地方的時候,他們村的村長已經在門口等我了。給我遞了一支煙,問我道:“小棺爺,怎麼這麼早出殡?昨天不是定好的時間嗎?不讓弟兄們多休息一會兒?”
我接過煙來,就着村長劃着的火柴點上,眯着眼睛吸了一口,對他說道:“不是我不想讓弟兄們多休息一會兒,是有人折騰我們呢!我也不知道我是犯了哪路太歲爺了,總是碰上主意很正的事主。上回那個事主……哦,就是城裡研究所的事情,你該聽說過吧?差點兒沒把整條街都搞得鬧鬼!這又大清早的抓了七八隻雞到我院子裡鬧騰,你說,這是我想折騰人嗎?”
“他……”村長尴尬地笑了笑道,“友全啊,他就是太謹慎了。一緊張就是這個樣子,總想把事情都搞穩妥,隻信得過他自己,結果就總是做錯事。以前他在村裡當會計的時候,就是那個樣子,想一出是一出,是挺有主意的。小棺爺,這時間……”
“時間沒關系,我算過的,也是個吉時。”我說完這些,就借口躲開了。
張友全自知理虧,這回辦事的速度倒是極快,也不打折扣。飯菜很快就做熟了上桌,按照本地宴請貴客的規格做的,我帶着我帶來的人坐主桌,不等任何其他人,先吃了起來。
等到來幫忙的賓客陸陸續續到了的時候,我們已經是吃得差不多了。
吃飽了又走到院外抽了支煙,我擡頭看看天色,招呼同樣吃飽喝足的八仙準備擡棺。
“小棺爺,這是不是太急了點兒?”張友全湊過來問我。
“不急嘛?時辰到了。”我淡淡地回應了一句,朝着一個被人領着的小男孩走過去。我知道,這就是張友全說的那個給死者摔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