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小萌身邊有龍博衍，有小龍蝦，有金龍魚，有竹葉青，他不在她身邊，他的心，就安定不下來。

　　所以，他隻能遵循最古老的方式，前往寒冰洞。

　　而且，他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這次出手，小萌要是再認不出他的身份，那龍博衍和竹葉青這兩個精怪的腦袋也就夠破的了。

　　罷了，反正早晚也得讓小萌知道，索性這次就把身份說破了吧。

　　想到這裡，他的心也是一松，步上電梯的步伐，也快了幾分。

　　他隻有一天的時間，把所有人世間的手尾都處理幹淨。

　　看着眼前熟悉的辦公室，他沒有半分留戀。

　　他大步地走到了保險櫃前，輕輕地旋轉密碼鎖。

　　“咔哒”一聲，櫃門跳開。

　　裡面幾乎是空無一物的。

　　除了一份裝在文件袋裡的文件之外。

　　蘇染抽出了裡面的紙張，最頂頁的兩個大大的字眼“遺囑”格外醒目。

　　他一直随時準備着，離開蘇家兩老。

　　雖然病逝這個理由，會讓兩老心碎，也是他一直都不忍心去做的，可現在，蘇甯已經成家，連孩子都快出生了，他的離開，想必已經是到了傷害最小的時分了。

　　他苦笑了一聲。

　　早就立好的遺囑，因為和小萌成婚的緣故，讓他對這個身份，這個人世，有了不該有的依戀，所以，一直都鎖在保險櫃裡，沒有動用。

　　現在，總算是該派上用場了。

　　他坐了下來，重新撕了一張白紙，隽秀有力的字迹，在紙上鋪開着。

　　寥寥幾行字，他寫寫停停，平生第一次覺得，手裡這支筆，竟然這樣地沉重。

　　相處，畢竟有接近三十年的時間。

　　一向無牽無挂，無拘無束的自己，自小被父母寵愛着，照顧着，擔心着，享受着這一份不屬于白虎，而屬于真正“蘇染”的親情。

　　就連這名字，也是母親從觀音廟裡求來的。

　　“但願觀音菩薩保佑，我兒能有九條命，長命百歲，信女願永奉香火，齋謝觀音。”

　　蘇染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他終歸，不是蘇家兩老的親生孩子。

　　他們的孩子，早在出世之前，就已經胎死腹中。

　　出世的蘇染，既是蘇染的身體，又是白虎的靈魂。

　　而他不會忘記，這三十年的骨肉深情。

　　待兩老百年之後，他一定會前來跪拜，行人類的孝子禮儀的。

　　他心事重重地把紙張送回了文件袋内，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蘇家在他離開之後，便會氣脈漸弱，蘇甯接手之後，肯定更會一團糟。

　　所以，他得想個法子，留住蘇家的财脈才行。

　　于是，他剪下自己的一縷發，把一絲靈力蘊在了其中。

　　如果蘇家的人遇到了危難之處，自己也能第一時間就察覺得到，趕來處理。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而且，有韓菲菲這個女強人在，應該也會幫着蘇家的，保住了财脈，才不會讓父母太過悲傷，自己的離開……

　　做完了這一切，他才悄然地把這一縷發，埋在了蘇家花園的土壤之中。

　　此時的蘇家，幾乎所有人都入睡了。

　　隻有一人，她睜大着眼睛，看着蘇染埋好了頭發，獨自一人上了二樓。

　　涵若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出去的蘇染，是帶着小萌的。

　　回來的蘇染，卻是獨自一人的。

　　季涵若不是笨蛋，她自然知道，蘇染是絕對不會丢下小萌獨自在外的。

　　唯一的解釋，隻能是，蘇染隻不過是回來收拾東西，他是準備和小萌一塊走的！

　　她屏住了呼吸，看着蘇染很快就從樓上下來。

　　果然，他手裡提了一個手提包，行裝雖然簡單，但明顯，确是有離開的打算。

　　隻見蘇染悄步走到龍博衍的房門口，意思意思地敲了一下，就推門而入。

　　季涵若快步地跑上了樓，趁這空檔，進了蘇染他們的房間。

　　屋裡夜涼似水。

　　然而，一切雖然擺放得整整齊齊，卻在此刻讓涵若感覺到一種人去樓空的蕭條。

　　床頭櫃上整齊地擺放着的紙張，一張是蘇染的親筆信，涵若借着月光快速地浏覽了一下，已是心驚。

　　信上的蘇染說道，小萌的家人替他覓得了一位雲遊名醫，為了不耽誤時間，他和小萌要連夜趕過去，而且，還會需要在葉家調養生息一段時間。因為葉家地處深山，交通不便，通訊不好，所以，如果有事，他會盡量和家裡聯系。如果沒有他的消息，則說明他一切安好，雲雲。

　　另外一張，則是蘇染打印好的股權轉讓文件。

　　涵若隻看了一眼，就連忙放下了文件。

　　蘇染寫的遺囑，并沒有放在明面上，而是鎖進了抽屜裡。

　　目前的情況，還是别讓父母知道，他很有可能再也無法歸來了。

　　如果到了那種地步，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借托夢之計，告知父母遺囑所在。

　　所有這一切，都僅僅隻是為了，把對兩老的傷害降到最低。

　　涵若已經飛奔下樓，蘇染正拉着睡眼惺忪的龍博衍來到魚缸前，把那兩隻睡得直冒泡泡的家夥給撈起來。

　　看見了涵若下樓，蘇染的神情難掩詫異。

　　他定了定神，才壓低了聲音問道：“小若，你怎麼不去睡覺？時候很晚了。”

　　涵若赤着足，一身白色的齊踝睡裙穿在她身上，仙氣十足。

　　就是這樣一個惹人憐愛的女孩，眼角還滑落了兩顆晶瑩淚滴，更加讓人覺得不忍。

　　龍博衍一下什麼瞌睡蟲都飛了。

　　他難得不和蘇染擡杠，一邊撈着那兩個家夥，一邊打發着涵若：“就是就是。要早點去睡美容覺，才能美美的。我們隻是半夜起來給魚換換水罷了，你看，一邊睡覺一邊吐口水，這水髒得啊……”

　　金龍魚翻了個白眼。

　　那叫呼吸，老大！

　　涵若一把拉住了蘇染的手，忽然就跪了下來。

　　她絕望地比劃着：“染少爺，我知道你要離開這裡了，我也知道，你可能都不會回來了……”

　　蘇家兩老和小萌接觸并不多，而她，不僅和小萌年紀相仿，更和龍博衍接觸不少，她知道，這兩人的背景，絕不簡單！“如果你此行有危險的話，帶上我吧，我可以替你們煮飯，幫你們料理事情……我不會惹麻煩的……染少爺……染少爺……”

　　涵若的哀求，是無聲的。

　　因為，她說不了話。

　　涵若，并不是一出生，就是一個啞巴的。

　　她的聲帶，蘇染帶她去給醫生查過，并沒有任何病理上的問題。

　　可她就是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

　　因為，她在四歲那一年，因為父親的出軌，母親盛怒之下，将她揪到了浴室，把滿滿一瓶的清潔劑灌到了她的喉嚨裡面，然後在她面前，割脈自殺。

　　四歲的孩童，喉嚨被灼傷，整個人奄奄一息，卻還目睹母親皿流滿地，最終斷氣，這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心田，十幾二十年，都難以磨滅。

　　她最終被好心的鄰居送去了醫院。

　　母親去世了，她喉嚨雖然燒傷，可還是活了下來。

　　隻是出軌的父親，不願意照顧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啞巴的女兒，把她丢在了醫院，一走了之。

　　她被人送到了孤兒院，兩年後，被蘇染認養。

　　咽喉的傷口會愈合，可被人抛棄的苦痛，卻時時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蘇染，是她的天，她的地。

　　哪怕不能當他的妻子，留在他身邊，當一個備胎，當一個替身，甚至當一個丫鬟，她都甘之如饴。

　　他之于她，就像小鳥破殼後見到的第一人一般，這個理由，已經足以讓她把他當成世上最重要的親人了。

　　現如今，他要離開這個家，也像父母一樣抛下她，她不願意，她害怕！

　　哪怕跟了過去，一切會超乎她的想象，她也要跟！

　　隻求，不要再被丢下了……

　　求求你……

　　不要丢下我……

　　她的頭，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淡淡的皿紅，已經在瓷磚地闆上蔓延開來。

　　她沒有擡起頭。

　　兩個男人，隻能聽見她低低的啜泣聲。

　　蘇染搖頭：“小若，我隻是去看醫生……”

　　龍博衍的心，卻是軟了。

　　他看着蘇染：“帶她吧，我保護她。”

　　蘇染眯起了眸子：“你這是在害她！”

　　能把葉家逼到那樣地步的危險，能是小事嗎？

　　他龍博衍要保住的人多了去了，他就一定能保證，讓涵若平安無事？

　　蘇染隐約有些怒火：“不行！她不能去！”

　　涵若索性抱住了他的褲腿，大有一副你不帶我去，就别想走的架勢。

　　龍博衍冷哼了一聲：“好，那你告訴我，我們進了深山的時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誰來料理三餐？你嗎？大少爺？”

　　涵若像是逮住了一絲希望，她立馬擡頭看向蘇染，那額頭的皿迹蔓延了下來，那可憐的巴掌大的小臉上寫滿了祈求。

　　蘇染掙紮了一下。

　　他明知道，涵若是龍博衍的命定之人轉世，卻真的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無辜的她再度去送死。

　　猶豫之間，他最終歎了口氣。

　　天道，不可違也。

　　兩人隔了那麼遠的時空距離，還能再度重逢，他又憑什麼來做這個斬斷兩人姻緣的劊子手？

　　隻因他武斷地覺得，這樣對涵若來說更好？

　　夠了，他不是神。

　　于是，他還是點了頭。

　　“你簡單收拾點東西吧，我隻等你五分鐘，不能再多了。”

　　小若點頭如搗蒜。

　　她飛快地沖進了房間裡，像掃蕩一般，把最常用的東西一股腦兒掃進了行李箱裡。

　　她那架勢，就是生怕蘇染說話不算話，趁這功夫就走人不等她了。

　　蘇染苦笑了一聲，而小龍蝦和金龍魚已經一路打着呵欠，濕漉漉地站在了兩人面前。

　　“這次去，很有可能有很大的危險，你們可以自主選擇，跟不跟我們過去。”蘇染看着兩人淡然道，“我絕對不勉強。”

　　小龍蝦睜圓了眼睛：“當然要去，我們老大去，我們怎麼能不去？我們要守護老大！要不，怎麼叫左右護法？”

　　蘇染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

　　他們确定是左右護法？不是左右護發？

　　要等他們守護，龍博衍可能已經挂了好幾個世紀了吧？

　　淡淡的妖氣襲來，卻沒有什麼敵意。

　　蘇染眼神一凝，已經道：“我先出去一下，你們在這裡等小若。”

　　不等龍博衍應聲，他已經快步走出了客廳。

　　在蘇家雕花鐵門前的茂盛樹影裡，有一道颀長的身影，正背着手，等着他。

　　蘇染快步地走近，對方沒有轉身，隻道：“蘇染，是我。”

　　那聲音已經有幾分熟悉的意味。

　　這不是冷墨寒，還能是誰？

　　而冷墨寒也肯定了一件事情。

　　他隻是釋放出少量的淡淡的妖氣，但龍博衍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反而察覺到的是作為人類的蘇染！

　　這意味着什麼？

　　難道說，蘇染對妖氣的敏感程度，遠勝于龍博衍這個妖類的巅峰狀态――龍族？

　　還是說，蘇染其實的實力，已經遠勝于龍博衍？

　　不管是哪一種，都隻能說明，蘇染的能力，絕不是一個單純的人類那麼簡單！

　　可冷墨寒卻不是龍博衍。

　　他沒有選擇喋喋不休，而隻是選擇隐藏在心中。

　　他隻道：“是不是葉家出事了？”

　　“連你都知道了？”蘇染并沒有隐瞞的任何意思。這一點，也讓冷墨寒背對着他的唇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笑意。

　　“最近S市的妖氣已經幾乎消散一空，哪怕聖物還在，精怪們卻都已經沒有了争奪的興趣。他們都已經離開了S市，而狼族長老也給我發來了信号，要我趕到寒冰洞去。我知道，那是葉家的地方。那隻能說明，葉家出事了。”

　　冷墨寒難得開口說那麼長的一段話，但蘇染聽了卻很是心驚。

　　他的意思是，妖族要圍攻寒冰洞？

　　葉家是做了什麼事破壞了人妖之間的平衡？這千百年來，不都這樣過來了嗎？

　　“那你也打算離開了？”蘇染隻問。

　　冷墨寒搖頭：“我還沒成為狼族之王，而胞弟，又确實死在小萌的手裡，如果我去了，恐怕就得被迫成為你們的敵人。我說過，我不會再傷害小萌。而且，我如果走了……紫薰……”

　　蘇染眉一挑。

　　淩紫薰之于他，已經淩駕于狼族長老的感應之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