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猴子的這個問題,淩雲子猶豫了許久,放下手中的瓜子,長長歎了口氣,低下頭,答道:“悟者道的修行不像行者道那麼單一,它有七十二旁門,包括煉丹,冶器,甚至房中術。每一個悟者道修者都各有所長,而這當中,推演之術是每一個悟者道修者的必修課。與行者道不同,修悟者道,最重要的不是資質,而是時間,其次是悟性。”
微微頓了頓,見猴子細細地聽,他接着說道:“修行動辄數百年,命不夠長,再好的資質再好的悟性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聽說大師兄當年的資質便毫不起眼,隻因師傅從天庭讨來了蟠桃,如今他也是一等一的地仙。”
“無論用什麼辦法,能夠保住性命,延長壽命,活下去,是每一個悟者道修者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能夠趨利避害的推演也是每一個悟者道修者所趨之若鹜的。隻要能赢得時間,一切都會有。”
猴子無奈搖頭,淡淡地笑了笑:“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歡丹彤子。怒了就是怒了,要打就打,該拔劍就拔劍,沒那麼多的遮遮掩掩。”
淩雲子歎道:“其實我也不喜歡,雖然師傅老說我推演學得最好,不過我已經許久沒有算過了。若是算了,也定不會将楊婵放在這裡。”
這一句話無論真假,聽着倒是讓猴子有些欣慰。
兩人沉默了許久,猴子問道:“淩雲師兄,聽說你先前修的是佛,後面才改的修道。”
“是啊。必是風鈴那小妮子告訴你的吧?”
“為什麼修佛了,又跑過來修道呢?聽說師尊是先修了道,後面還想修佛,卻沒修成。西天如來佛祖勢力如今日益擴大,修佛,倒也不輸與修道吧?”
淩雲子伸了個懶腰,揉了揉脖子,道:“那是師尊先前不知修佛為何物。”
“哦?”
“修道由來已久,法門衆多,便是沒有斬斷塵緣放棄執念,也未必無所成。但修佛……我與你講個故事。”
“嗯。”猴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從前,有一個女人,抱着自己剛滿月的孩子一邊喂奶一邊吃飯,這時候一隻蚊子飛了過來叮在她的脖子上,當即被她一掌打死。過了一會吃完飯,她将剩餘的殘羹倒掉。循着味道,一條瘦骨如柴的野狗跑了過去想要吃,卻被她痛罵,用石頭打走。”
說罷,淩雲子面無表情地看着猴子。
猴子聽得一愣一愣地,雲裡霧裡,完全不知所以然。
淩雲子苦澀一笑,接着道:“于是,佛陀指着那女人告訴衆門徒:‘這女人全然不知,被她打死的蚊子便是她的母親投胎轉世,被她打走的野狗便是她那老父親投胎轉世。而她抱在懷裡的孩童,确是她恨之入骨的殺父仇人轉世。’”
猴子頓時啞然。
淩雲子接着說:“佛陀用這個故事告誡他的門徒,切勿殺生。同時也隐喻了凡人的肉眼凡胎,不辨真假。以及,凡塵的苦。人情的虛無。勸誡門徒刻苦修行,早日成佛。”
猴子以為這個無趣的故事就此結束了,然而沒有。
在說最後一句的時候,淩雲子的目光中明顯多了一絲無奈:“可你知道否,這佛陀早已介入了陰間的生死輪回。為何會有如此巧合的安排讓一切苦難集于一身?毀了一個女人的孝道,隻為成就他至高的理論。這一切,我自認我做不出來。可佛陀們就做得出來。脫八苦,去執念,成佛之日,便沒了心肝。這就是佛。”
猴子的心咯噔一下,猛地睜大了眼睛,微微張開的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淩雲子卻自顧自地接着說。
“脫了八苦,去了執念,還哪裡來的樂?所謂極樂,不過是因為衆生疾苦。”
“在他們心中,隻有佛法,再容不得他物。我想我永遠都修不到他們那樣,既然如此,不如早早放棄,另謀出路。”
聽完,猴子徹底沉默了。
在他的心中,隐約覺得佛陀,是比悟者道更加讨厭的存在。
而本質上,他們又是一路的。
慢慢地,淩雲子的臉上又浮現了笑容,他嬉笑道:“當初我就是靠着這個故事混入斜月三星洞的,哈哈哈,本來師傅也是不收,畢竟我是佛門弟子。可後面師傅到底是收了,還直誇我有慧根呢。哈哈哈哈。”
猴子也淡淡地陪着笑了笑。
“我也該走了,還有點事情沒處理完,還得去一趟師傅那裡。師弟你就别急着修行了,好好養好身體。命長才是關鍵,修仙之事切勿操之過急。還有。”淩雲子伸了伸懶腰,抿了抿嘴,注視着猴子,放緩了語速,小聲道:“其實,青雲師兄和丹彤師兄人都不錯的,若真是什麼心腸歹毒的人,也入不了這斜月三星洞。”
說罷,道了别,淩雲子離去。
望着淩雲子離去的背影,猴子腦海裡轉的全是淩雲子說的話。
那個奇異的故事……
“佛門……”
這個世界的一切,自己知道的還遠遠不夠。
“如來……”
盯着空無一物的地面想了許久許久,他喃喃自語道:“隻取金箍棒,最多再下一趟地府,其他的事情不做,隻要不鬧天宮,應該佛門就不會介入吧。”
中午的時候風鈴便回了來,像寶貝一樣捧着青雲子的手書,笑得像多花似的。
猴子已經許久沒見這小妮子這麼開心過了。
也許對她來說,青雲子的手書确實是個寶貝,它不僅能救兩隻小妖的命,而且也标志着猴子與青雲子之間的沖突不會再持續。
據說剛去的時候青雲子猶豫了許久都沒有回答,害風鈴以為他不會答應。結果青雲子一把抽出一張靈台方寸山的羊皮地圖在上面圈了幾個點,問風鈴覺得哪個地方好。
想來他所猶豫的并不是要不要答應,而是如何選擇一個合适的地方,既能讓兩隻小妖在這裡呆下去,又不至于因為他們的存在給靈台方寸山的安全構成威脅。
最起碼,應該規避法陣密集的地區才是。
這一行為直接導緻風鈴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對青雲子贊不絕口。
猴子真沒想到青雲子會答應得這麼爽快,隻是這一下就算和好了,往後去藏經閣的事可怎麼辦呢?
大家死磕的狀态那猴子去砸場也算情理之中,人家都賣面子了,再去打臉似乎就不太合适了。
不過這是後話了,這幾個月以來,猴子似乎還沒成功進入過藏經閣,揍倒是挨了兩頓。
想想也便釋然。
三天後,丹彤子忽然出了公告說要去雲遊辭去了觀内主掌之職,青雲子重新複出。
原本亂糟糟的道觀一下子變得井井有條,道徒們每日依舊修行誦經,一切似乎又回複到了猴子夜闖藏經閣之前的模樣。
如此又過了約莫七天的時間,猴子便已經康複,修行也更加順暢了起來。
雖說比起上一次這一次的傷絲毫不算輕,但好歹須菩提先喂了穩住傷勢的丹藥,又有青雲子親自配的藥輔助,這些想來必不是風鈴那些自學成才的草藥方子可比。
而這一段時間,楊婵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整日不見蹤影,偶爾見到也是對猴子冷冷淡淡的,興許是心結沒解開的關系。
對此猴子倒是不以為意,畢竟與這個女人之間的關系不過是相互利用,而且就那件事來看,現在該生氣的是猴子吧?
到了第八天的早晨,于義敲開了風鈴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