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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簪中錄

第124章 一似幻如真(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4147 2024-01-31 01:06

  天色不早,吃過驿站準備的早膳,略加休整,一群人準備出發。

  黃梓瑕上了自己的那拂沙,跟在李舒白身後。滌惡走到那拂沙身邊,摩挲了一下它的脖子。而馬上的她與李舒白也不由自主地擦了一下肩。

  李舒白看見她眼下浮現出的淡青顔色,微微皺眉,勒住滌惡,問:“睡得不安?”

  “嗯。”她默然點頭。

  他說道:“今天我們若趕得快一點,應該就能到成都府了。你不必再多想,等到了那邊,看過形勢再想。”

  她擡頭看向李舒白,見他近在咫尺,正低頭看着自己,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呼吸相聞,她不敢與他那雙明湛的眼睛對望,隻能低下頭:“是。”

  他不再看她,躍馬往前。

  黃梓瑕趕緊催馬追上,兩人一前一後,踏上平坦的官道。

  從漢州到成都,一路上商旅行人絡繹不絕。黃梓瑕正低頭騎馬走着,到人群稀落之處,忽然聽到李舒白說道:“其實我最近幾日,心中也頗不安定。”

  黃梓瑕擡頭看他,問:“王爺是為了那張符咒?”

  “嗯。”他打馬前行,若有所思,“那一張符咒之上,共有鳏殘孤獨廢疾六個字。在我母妃去世的那一日,圈定了‘孤’字,三年前我在徐州遇刺,手臂差點殘疾,但那一個‘殘’字終究還是随着我痊愈而褪去了。而這一回……”

  臨出發前,那張符咒之上,出現了淋漓的皿色,圈定了那一個“廢”字。

  衰敗萎棄,謂之廢。

  大唐夔王李舒白,六歲封王,十三歲出宮,七年蟄伏之後,一舉擊潰朝廷最大的威脅龐勳,并同時鉗制各大節度使,權傾天下、威勢極盛。

  然而,過早盛綻的人生,究竟能飛揚跋扈多久。

  二十三歲,他的命格動亂,批命的符咒上,不祥的字眼被一一圈定。

  黃梓瑕隻覺得此事詭谲無比,但又沒有頭緒,隻能安慰他說:“世間種種,畢竟都有原因。我不知這張符咒的究竟為什麼能事先預兆王爺的事情,但歸根究底,我不信這世上鬼神之說,我想……王爺您也必定不信。”

  李舒白回頭看她,那眼中有明晰洞徹的亮光:“别裝傻了,黃梓瑕。究竟事實真相如何,其實你我心裡,都已經有數,不是嗎?”

  黃梓瑕默然低頭,避開他的目光,說:“不敢妄加揣測。”

  “無論如何,總之該來則來,我拭目以待。”他勾起唇角,微微一哂,随即撥馬,向前而去。

  蜀道雖難,但這裡是交通要道,經過大唐多年經營,早已形成寬闊大道。滌惡與那拂沙是稀世良駒,景毓等人的馬追趕不及,已經落在了後面。唯有他們一前一後,相随縱馬奔馳。

  道路一側是綿延不絕的青山,另一側是蜿蜒不斷的江水,依山傍水的人家零星居住在道路之旁。如今正是夏末,無數蜀葵開得鮮明奪目,紅白黃紫,一串串一叢叢,在他們縱馬馳過時,看得不分明,隻如家家戶戶的園中都挂設着大片鮮豔錦緞。

  每家的小院中,伸出的枝頭都累累垂垂挂滿果子。李子梨子柚子,有的成熟了,有的沒有。但一路上山園中的花椒都早已成熟,如無數簇赤紅色的珊瑚珠點綴在綠葉之中,迎面而來的風中都彌漫着微微的辛香。

  滌惡與那拂沙也放緩了腳步。在這種顔色鮮亮、氣息溫香的道路上,兩匹馬并辔前行,時不時還摩挲一下頸項,令李舒白和黃梓瑕也一再地接近,又一再地分開。

  怕景毓等人落下太遠,李舒白勒住了馬,站在山崖邊。遠方長風飛渡,浪濤般的白雲席卷過萬裡江山,天際日光變幻,乍陰乍晴,在前方的大地上流轉不定。

  他遠望長空,許久,長出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黃梓瑕。

  她臉色微有蒼白,氣息也有些急促。跟在他身後長途奔騎,就算是景毓他們也往往支持不住,而她竟然一直都堅持下來了。這千裡江河,萬裡重山,她是第一個能始終伴随在他身邊的人。

  他在一瞬間,回望着她,忽然微笑出來。唇角的弧度,如風行水上,輕微波動,揚起又很快平息。

  黃梓瑕怔愣了一下,見他含笑望着自己,那一瞬間的眼中,似有萬千瑰麗顔色。也不知是不是縱馬狂奔跑得太急,她臉頰的不由自主微微燒了起來。

  他卻将目光移了過去,順手打開滌惡身上的箱籠,從裡面取出一小袋東西,抛給她。

  她一手勒馬,一手接住,發現卻是一小袋白棉紙包好的雪片糖。

  猜不出他的用意,她隻能詫異地擡頭看他。

  他卻隻駐馬憑風,在飒飒的風中,他的聲音與衣袂發絲一樣,飄忽不定地波動:“上次你暈倒後,我去問了大夫。他說女子往往皿氣有虧,疲累時多吃甜食,可稍微緩解一二。”

  她确實覺得自己有點疲憊,怕自己再跟着他跑下去,會像上次一樣暈倒。所以她默默地取了一塊淡黃色的雪片糖吃了,又把紙包遞給他。

  他并不喜歡甜食,卻也取了一塊小的,含在口中。

  綿延萬裡的青山碧水,一直延伸到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夏末的野花蔥茏鮮豔,遠遠近近開在他們的身邊。

  他們眼望着同樣的景緻,感受到舌尖同樣的甜蜜,在此時同樣的風聲中,靜默無言。

  黃梓瑕低着頭,捏着手中這包糖,猶豫許久,終于将它放進了懷中。随即又想到,天氣炎熱,或許糖在懷裡會化掉吧,于是又取出來放在了那拂沙身上的小箱籠之中。

  夏末天氣,薄薄的糖片果然已經微溶,白色的棉紙被濡濕了一小塊微黃――就像她的心中一樣,融化出一種甜蜜而又令人無措的痕迹來。

  滌惡與那拂沙,踏着野花,緩緩走近彼此。

  潺潺的江水一刻不停,激流奔過險灘,終究東流向海。

  可滌惡與那拂沙畢竟隻是擦身而過,馬上的他們也擦肩而過,唯一碰觸到的,隻有他們的衣角,與發絲。

  他們放緩了馬匹,慢慢地沿着山路前行。

  時近中午,後面的景毓他們終于追了上來。一路行來已有六十多裡,大唐設三十裡一驿,正好适合馬匹休息接力。他們中間越過了一個驿站,滌惡與那拂沙還好,但其他馬匹已經噴出粗重的鼻息,全身是汗了,必須得休息一下。

  驿館的長官誠惶誠恐将他們迎接進來,設下茶點酥酪,李舒白與黃梓瑕坐在堂上喝了一盞茶後,忽然聽得外面鈴聲響起,清脆悅耳,然後是一個女子的身影,沿着外面花窗一路行來。

  黃梓瑕看到那人的身影,立即站了起來,不敢再與李舒白坐在一起。

  那女子穿着一身鵝黃色的紗衣,笑意盈盈地順着走廊走到門口,含笑望着李舒白。

  在滿庭森森竹影之中,她衣裙輕擺,正如一朵綻放的萱草,明豔動人。

  黃梓瑕向她行禮:“郡主安好。”

  這個忽然出現在驿站之中的女子,正是岐樂郡主。

  李舒白站起,微有詫異:“岐樂?”

  “聽說夔王爺南下蜀郡,我便先到了此處等候。”她走進室内,向李舒白裣衽為禮,擡起一雙波光盈盈的杏仁眼望着他。她的神情明明是一種“驚喜吧”的狡黠意味,口上卻賠罪道:“還請王爺不要介意,岐樂隻是……多年來因先天有恙,故此十分期待萬裡江山美景。而京中其他人我可信不過,唯有夔王……定然不會嫌棄我。”

  黃梓瑕偷眼看向李舒白,卻見他神情溫和,示意岐樂郡主坐下。她趕緊向二人告退,腳剛一擡,李舒白的目光已經看向了她,她隻好重又跪坐在他們旁邊,給岐樂郡主斟茶。

  岐樂郡主捧着茶盞,低頭聞着茶香,對着李舒白淺淺而笑。

  岐樂郡主對于李舒白的眷戀,京中人盡皆知。她一介王侯之女,益王當年若有帝王之分,她如今已是公主,以她的尊貴身份,在這樣一個小驿站之中等候李舒白,并且言笑晏晏讓他帶自己去,李舒白一時也難以回絕,隻能無奈道:“郡主太過草率了。”

  “我向來魯莽草率,任性固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撅起嘴,卻聽出他的無奈,知道他應該不會斷然拒絕自己,于是唇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難擋自己的愉快,“反正我隻有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天下之大,我要跟着你走遍,又有誰能管我?”

  黃梓瑕聽出她的意思,是要一直跟着李舒白了,不由得在心裡暗自苦笑,又帶着一點看好戲的幸災樂禍,望了李舒白一眼。

  益王本就是遠宗入京,與如今皇帝皿緣淡薄。等益王去世之後,更僅剩岐樂郡主這一個皿脈。皇室也曾指了一個孩子入繼,欲延續這一脈,然而那個孩子幾年後也夭折了,大家都說這一支注定衰亡,無力回天了,于是皇室也刻意疏忽了,隻有岐樂郡主守着王府,王府傅、丞等也難以管束這樣一個從小任性的女孩,她自然為所欲為,來去由心了。

  而李舒白,顧念着她時日無多,一向待她親厚。黃梓瑕還記得他與自己說過,在他最難過的時候,唯有她握住了他的手。

  黃梓瑕望着無奈皺眉的李舒白,心想,如今看你可拿岐樂郡主怎麼辦呢?

  隻聽李舒白對岐樂郡主說道:“阿琬,你有此雅興,我本該着力成全。然而我此次入蜀,是有要事在身,恐怕無暇帶你遊山玩水,縱覽風光。”

  岐樂郡主撅起嘴,一雙漂亮的杏眼中寫滿委屈:“我知道王爺忙碌,然而我隻是因為對成都府人生地不熟,所以要王爺攜我入城而已,難道這也有什麼為難的?”

  李舒白皺眉道:“我公務在身,原不便攜帶他人。而且我身邊如今并不安全,若波及到你,讓我如何向你府上人交代?”

  “我也是帶了幾十個護衛出來的,我能照顧好自己。而且,說不定在你有事的時候,我和手下人還能幫你一把呢。”

  李舒白隻能說道:“我對蜀地也不是特别熟悉,實則無法帶你遊玩。不如這樣,我與你一起同到成都府,到時候成都府官員定會樂于幫你安排行程。”

  岐樂郡主還想說什麼,李舒白已經瞥了黃梓瑕一眼。黃梓瑕會意,不得不硬着頭皮出聲說道:“王爺,這幾日積下的公文您還有上百份未批閱,再者,周郡守初到蜀地,不知如今西川節度使範應錫與他是否已見面,蜀郡大小事務又堆積如山,怕是王爺還需過問……”

  話音未落,岐樂郡主便已郁悶地瞪了她一眼,悻悻說道:“夔王身邊的小宦官,如今都敢打斷王爺與我說話了?”

  黃梓瑕趕緊埋頭請罪,擡頭時可憐兮兮地望着李舒白,在心裡想,做壞人這種事,我真的不太擅長啊!

  李舒白給她一個“你就乖乖受着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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