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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十一)被子與姐妹

茗花有主 蘋果八月半 4298 2024-01-31 01:06

  太子殿下的烏鴉嘴在當晚便顯靈了。

  安帝陛下點了郭寶林,留衛茗一人孤枕難眠。

  但借棉被一說明顯是多餘的,偌大的瑤華宮,不可能勻不出一床棉被來,更何況品瑤一走,枕席倒成了衛茗一人的了。

  在這個隻有她一個宮女的偏殿中,衛茗無法無天得十分心滿意足,守着宮女的自由,享着宮妃的用度,過着太後一般的悠閑生活。

  品瑤一夜未歸。

  衛茗前半夜特意留了外側的床鋪給她,待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早已很沒良心地睡成了大字型,而外頭也早已日頭高升。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屋外傳來了洗衣棒的敲打聲。

  衛茗微覺不對,趕緊掀了被子推開門。隻見自家姐妹坐在水盆邊,奮力敲打着那一床昨日濡濕的被褥,滿頭大汗。

  “……”這種身份颠倒的錯覺是怎麼回事?

  “衛小茶,你起得可真早。”品瑤直起身,擦了擦額頭上的水珠,白了她一眼:“真不知你是怎麼在采薇閣混了那麼久的。”

  衛茗心虛地摸了摸腰間生出的一圈贅肉,“我在采薇閣一直過着無人問津的米蟲生活……”

  “我當年真的同情錯了!”品瑤憤慨,“像你這樣的米蟲居然能節節高升到惠人,讓我等任勞任怨幹了六年才混到令人的同行情何以堪!”

  衛茗悖悖地走過去,抓起被褥的一角,撈起洗衣棒碎念:“所以我覺得還是刷夜壺的日子最充實了……”

  品瑤眼明手快捉住她要侵泡的動作,“别添亂,老娘若不是心疼你那雙手,才不會侍寝了一晚上回來,手賤地趁雨停放晴了給你搓臭被子!”

  “品瑤……”大清早的,就讓人這麼感動。

  “停!”品瑤擡手打住她的感動宣言,指了指自己的肩背,“洗了好久,累死了,快來給我捶捶。”

  “好。”衛茗趕緊湊到她背後,剛擡手還未覆上去,想起什麼心有餘悸道:“我這算不算伺候你……”自己克主的命格,萬萬不能害了好友。

  “衛小茶,”品瑤捉起洗衣棒輕輕敲了敲她的頭,然後指了指盆裡的被褥,“是老娘在伺候你!你給老娘捶背是報答好麼!”

  “是是。”衛茗這才放心地覆上去,捶捶捏捏揉揉,忽覺不對——“品瑤,你怎麼知道我手不能沾冷水?”

  手下的身子微微一僵,很快松弛下來,隻聽品瑤答道:“你我在一起算是生活了一段時日,如果這都發現不了,我自戳雙眼算了。”

  但真相卻是,今早回玦晏居時,東宮的小太監塞給了她一張紙條,通篇寫着衛茗的手需要注意的各項細節。末尾注明:看完銷毀,勿告她人。

  不難猜測,這蒼勁而又不失細膩的字迹出自何人之手。

  “原來如此。”衛茗點點頭,不疑有它。

  品瑤背對着她舒了口氣,但同時不免回憶起了昨日太子殿下的兩句話——

  “她在裝傻。”

  “裝着裝着就真以為自己傻了。”

  不得不說,衛茗在裝傻和真傻間傻傻分不清。

  “品瑤,你還記得我姨的事麼?”衛茗揉着揉着,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嗯,茶薇姨啊,印象深刻呢,怎麼了?”杜鵑鎮的一朵雷厲風行的茶花,多年來一直未嫁,也不敢有人娶。明明是女流之輩,卻把杜家的生意帶得蒸蒸日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光是這點,便足以讓一般的凡夫俗子退卻。

  “我昨晚後半夜……夢到她老人家了。”

  “然後?”品瑤此時停了手頭的動作,直起身來聽她說。

  “還夢到了一些别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出現的人。”衛茗越說越小聲,就像在回憶什麼。

  “比如誰?”

  “我甚至不敢确定到底是夢還是藏在我深處的記憶。”衛茗說着說着,繞到品瑤跟前,随手拖來小凳,托着腮沉吟:“可我早上一醒來再回憶,竟發現那夢真實得讓人害怕。”

  “你倒是快說啊,到底是誰?”品瑤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

  衛茗擡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夢到了皇上。”

  品瑤白了她一眼:“那肯定是做夢了。”

  衛茗卻搖搖頭,“不是現在的皇上,我夢裡頭的皇上比現在年輕至少十多歲,而且背景在杜鵑鎮。”

  “那更不可能。”品瑤揮揮手,明顯不信:“如果皇上去過,那可真是壯哉我大杜鵑鎮!”

  “他應該是去找姨的。”衛茗緩緩回憶,“可是姨沒見他,隻讓我替她遞了杯剛泡好的茶。說是欠皇帝陛下的。”

  “越說越玄乎了好麼!”

  “最玄乎的是,皇上當時超慈愛的摸了摸我的頭,跟我說了什麼來着!”衛茗記憶卡殼,使勁回憶也下不去,“而且我家姨也讓我傳話,說了好多話讓我傳達,中間我還忘詞了來着。”

  “好吧,說什麼了。”品瑤一臉的“你繼續編”的神情看着她。

  衛茗遠目,小時候,有句話她無法理解卻偏生記憶深刻,這會兒想來,應該就是她家姨讓她傳遞給皇帝陛下的話之一——“我向來隻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我眼裡容不得沙子,也不想成為别人眼中的沙子。”

  這話在當時的她聽來隐晦難懂,随着年歲漸長,她慢慢琢磨出這話的意思,才知當年她姨的堅持是多麼可貴。

  但話竄到口邊,卻又被她死命咽了下去,轉而道:“我不記得了。”撇開這是她姨拒絕安帝的說辭,不宜公開,單就話的内容,也足以傷品瑤的心了。

  畢竟,品瑤也絕不願意成為别人眼中的沙子,奈何生在宮中,向來由不得自己。

  “你編個故事好歹編圓潤點,這樣缺肢少腿的一點都沒辦法引人入勝好麼……”品瑤不以為然重新躬下身子,繼續捶。

  衛茗吐了吐舌頭。

  “對了,棉絮我給你放在椅子上頭,趁着這會兒還有點太陽,你捶完這撥就趕緊抱出來曬,梅雨天的被子最容易發黴了。”到底是做過幾年貼身宮女,品瑤在指揮和分配工作上顯得十分地幹練與流暢。

  等衛茗抱出棉絮,品瑤将将洗好被褥,姐妹兩人一人晾被子一人曬棉絮,一如剛進宮受小宮女訓練那會兒,背對着彼此做着自己的事,時不時轉過身,默契地給對方搭把手,井井有條。

  被子晾好,尚還滴水。

  二女相視一笑,幾乎是同時的覆上手掌,噼裡啪啦一陣亂拍,水花四濺,笑聲飛舞。

  “好久沒這麼玩過了。”忙完一切,品瑤二人合力把躺椅搬到院子裡,懶懶躺了上去。

  “是啊,”衛茗躺在另外一張椅子上,曬着暖暖的春日陽光,心頭一片甯靜,“小時候你是咱杜鵑鎮孩子裡最淘最霸道的大小姐,那會兒跟着你,四處拍人家剛洗好的被子,留下一串串黑手印,然後被主人家拿着洗衣棒追好遠。”

  品瑤冷哼:“然後你這個叛徒每次在人家找上門的時候就爽快地招供了,讓我想裝裝傻都不成。”

  “哎,這會兒縮在宮裡,威風不再,也隻能拍拍自家的被子過瘾。”衛茗感慨,“杜鵑鎮那麼多孩子,為什麼偏偏選上了你我。整個微州那一年也才六人,咱可真是為鎮長長臉了。”

  “可不是……”品瑤斂了斂笑容,露出一絲苦澀,“記得你那會兒每隔兩日就會下一次山,跑到鎮子裡來尋我玩耍,還跟我拉鈎上吊做一輩子好友來着。說什麼我若嫁到城南,你絕不到城北找漢子。”

  “這下你嫁到宮裡,我也隻好在宮裡當個老宮女陪着你啦。”衛茗笑道,“誰叫我當年跟你拉鈎來着?”

  “可别,”品瑤阻止,“小茶,你我的願望都是二十三歲出宮嫁人,如今我怕是實現不了了,你一定要替我完成。就算屆時你想陪着我,也可以嫁到宮裡……比如,太子殿下就不錯。”

  衛茗一愣,轉過頭盯着她,“你跟殿下又不熟,怎知道他不錯?”

  品瑤念及紙條上那句“勿告她人”,深吸了口氣指了指身後的房頂:“人家好歹幫咱修了回屋頂不是?普通漢子都達不到這高度,何況是宮裡養尊處優的少爺?這年頭能修屋頂的太子殿下不多了,可謂是爬得了房頂,上得了朝堂。趕緊給我兜好咯。”

  “品瑤,一個房頂就能收買你,太廉價啦!”衛茗鄙視道。

  “他要是對你不好我能被他收買過去麼?!”品瑤拍了拍扶手,用力過度掌心火辣辣的疼,默默吹了吹繼續道:“民間的漢子還不一定心疼媳婦呢。我瞧殿下倒真是對你上心了,且你倆的奸/情絕不是一兩日建立起來的!”

  “這又是怎麼得出的?”

  “我用眼睛看到的!”品瑤笃定道。

  衛茗翻過身,背對她悶道:“他喜怒無常你怎麼沒看到?”

  品瑤雙目噌的一亮,“依你的語氣,殿下的千姿百态各種情緒你都瞧見過了?還說沒有奸/情,給我快快招來!”

  “今天的太陽真好。”衛茗望天。

  “不招我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開始瞎掰轉移話題。

  “我呸下了多少天雨了!快招!”

  “其實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話題實在繞不過去了。

  “你我有四年的時間秉燭夜談,你盡可以無限延長故事,加入各種形容點綴,分幾回合連載且聽下回什麼的都沒關系,反正我也沒事做。”

  “好吧……”

  衛茗見她求知欲堅定,拗不過她,隻好将五年前發生的事删删減減地說了一通,雖不算蕩氣回腸,也算精煉簡明扼要。

  “這事兒……怎麼說呢……”品瑤聽完,半晌不知如何評價,摸着下巴猜測:“反正我不信一個人的态度會無緣無故轉變那麼大,這其中必有隐情。”

  “他有隐情他可以告訴我啊,為啥非要用那樣的方式?”

  “這……你隻有去問他本人了。”品瑤答不上,“不過在我看來,就算你倆當年再熟,也沒有熟到可以互通心意的地步,他到底是太子殿下,有很多事不便跟你說明的。隻是殿下當年用的方法的确有些欠考慮,也有不對之處。”

  “不管是怎樣的隐情……”衛茗沮喪地搖搖頭,“我也沒辦法再次對他掏心掏肺了。他對我的好,我知道。但我卻不知,他什麼時候,會又像當年那樣變成另外一人,把我從天上拍進深淵。品瑤……這麼多年,我總算從這深淵裡爬上來了,所以天上陽光再暖,我也不會去奢取了。”

  院子外的少年面無表情聽着牆角,在聽到衛茗這句話時,眉頭終究不可避免地顫了一下,薄唇微張,别過頭望向院牆,視線仿佛穿過那一層石砌的牆,看着裡頭說着這番話的衛茗受傷的神情。

  但他終究沒有做什麼。

  昨日淋雨受凍,今晨起來腦子渾渾噩噩的不清醒,此時聽到她二人的對話,竟像是越來越遙遠。

  他吸了吸鼻中的清液,擡步向自己的寝宮走去。

  當夜,太子殿下因風寒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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