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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四十)示弱與懲罰

茗花有主 蘋果八月半 5420 2024-01-31 01:06

  景雖面色一僵,扯了扯袖子,末了覺着自己諸般掙脫都像是在欲蓋彌彰,幹脆作罷。

  哪知他的縱容,卻使得魏纖柔變本加厲地挽住了他。

  “咳——”身後朝郭品瑤行完禮的柳妝看不下去,低咳提醒:“魏小姐,看到郭才人您應該行禮。”

  “郭才人?”魏纖柔眨眨眼,頓了頓才似乎想起什麼一般,款款上前屈膝一禮:“才人萬安。”行完禮又退後扯住了景雖。

  郭品瑤盯着二人交纏的手,眼角的餘光觀察着身側的衛茗,見她面上沒有反應,攙着自己手臂的手卻緊了幾分,心下了然一笑:“想必這位就是德妃娘娘的侄女吧?魏小姐果真明豔動人,太子殿下好福氣。”

  明明是軟言細語的贊美,聽在景雖耳裡卻如同冰冷的尖刺一般紮心。

  郭品瑤隻是在為衛茗打抱不平,他知道。

  一時間,他不敢看衛茗,目不轉睛盯向郭品瑤面無表情道:“郭娘娘前些日子晉了才人,我這會兒再說恭喜……不晚吧?”

  “殿下有心了。”品瑤笑着點點頭。

  柳妝在一邊安靜地聽着二人虛與委蛇,聽着聽着,越發覺着不對勁。

  她在東宮任職兩年,雖不說與太子殿下有多親近,但他為人處世的風格想必東宮人人都領悟過。一向寡言少語不太理人的太子殿下,能跟才人郭品瑤客套這麼久,實屬詭異。而且兩人神情實在異常——平日溫順的郭才人此刻語氣咄咄逼人,笑中帶冷,平日裡的面無表情的太子殿下目光遊離,語氣中泛着若有若無的無奈與苦澀……

  再結合一下話的内容……

  柳妝猛地一個激靈,小心髒“咚咚”直跳,隻覺自己發現了驚世駭俗的秘密,一刹那激動異常,一雙美眸死死盯着二人間那若有若無的情愫流動,絕不放過一絲一毫蛛絲馬迹。

  衛茗暗暗捏了捏品瑤的手臂,示意她後撤。品瑤心領神會,對着景雖微微一笑:“既然殿下與魏小姐在這兒,嫔妾便不打擾了。衛茗,我們去那邊……”

  “衛茗”二字,就像一根冷刺,瞬間将低着頭不知神遊太虛到何處的太子殿下戳回神。“郭娘娘。”他喚住轉身欲走的二女,張了張口,關心的話一不留神溜出嘴邊:“郭娘娘的令侍重回娘娘身邊……實在可喜可賀。”他頓了頓,臨時編話直接導緻的結果便是不知如何下接,如何才能将話繞圓,如何做到表面與郭品瑤寒暄實則詢問衛茗的情況,但又不會讓在場衆人察覺到他真正關心的人是誰。

  一直跟在景雖身邊的關信看出他的為難,默契地接話:“殿下,衛姑娘在之前被貴妃娘娘誤傷,能回到郭娘娘身邊,着實萬幸呢。”這些,都是宮中人人皆知的事。

  “哦。”景雖裝作才知曉的模樣,順着關信的話關心:“衛姑娘……沒事了吧?”

  身側的魏纖柔一愣,斂起了心神。

  方才景雖忽然喚住郭才人,問話就算内容奇怪了些,他的語氣也總歸保持他一直以來的平直無波。但最後那半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詢問,語調卻明顯柔和了幾分……

  這份溫柔,到底是留給了被問話郭才人,還是話中那位令侍衛茗……?

  隻見衛茗屈膝禮了禮,垂眸溫溫淡淡回道:“承蒙太子殿下關心,已經沒有大礙了。奴婢莽撞,惹得才人擔心,後宮不甯,實在罪該萬死。”

  “魏姑娘……?”魏纖柔悠悠插話,“原來郭娘娘的侍女與臣女是本家呢。”

  “奴婢無福與小姐成為本家。”衛茗低頭謙道,“奴婢的‘衛’是‘守衛’的‘衛’。”

  “原來是‘衛’姑娘。”魏纖柔恍然大悟,末了又苦惱地戳了戳自己的臉頰,“你我一個‘衛’一個‘魏’,喚一句‘衛姑娘’也是分不清誰是誰了,可真是讓人為難。”

  “奴婢是奴婢,小姐是小姐,身份不同,稱謂不同……”她說着說着,嘴角扯起一絲苦澀的笑,“又怎會分不清呢?”

  景雖見魏纖柔咄咄逼人,而衛茗一味貶低自己,有些惱了,颦眉盯向魏纖柔:“你想怎樣?姓氏是祖宗給的,你定要逼得人家為了迎合你改姓不可嗎?”

  魏纖柔瞧出他眼底的愠怒,知道自己已經達到了試探的目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氣勢一弱,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臣女是在跟衛令侍套近乎,殿下太小題大做啦!”

  郭品瑤原想出頭,被景雖搶先了去,聽着魏纖柔為自己明目張膽的欺壓辯解,卻未見景雖有何作為,火氣一上冷笑道:“魏小姐與太子殿下這一唱一和的,着實顯得情深意重……我等在此倒顯得不解風情了。”語罷幹淨利落轉身,扯了扯衛茗,“走吧,咱上涼快地兒待着去。”然後竟是頭也不回帶着自己的人馬退散。

  “……”景雖見她去勢匆匆,知道自己背後免不了要遭一通罵了。

  她罵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衛茗聽了會不會多想……

  就他對郭品瑤和衛茗之間的感情認知來看,衛茗多半會一字不漏地聽進去……

  一念及此,心情不由得煩躁,他像是剝玉米一般削開魏纖柔的爪子,扳着張臉硬聲道:“魏纖柔,你我似乎還沒有熟到可以挽手的地步。”況且,他向來厭惡陌生人的觸碰。

  魏纖柔尴尬地吐了吐舌頭,背着手兀自走到水邊,心皿來潮問道:“殿下,要是我不小心掉下水了,你會來救我嗎?”

  “我不會水。”景雖果斷否定,且編了這樣的一個理由,“宮人成百上千,總有一個願意跳下去救你。”

  “也是啊……”魏纖柔嘟着嘴俏皮地看着他,“聽說殿下去年落水時,是一位姓衛的宮女奮不顧身跳下水相救……咦?”她好似發現了不得了的事,眸光一亮,“難道就是方才那位衛令侍?”

  “……”他絕對不會承認,他當日故意拖衛茗下水,借機在水下吃了人家豆腐之類的事……

  見他出神,魏纖柔毫不在乎笑眯眯道:“如果殿下現在掉下水,我也一定會跳下去救的哦!”

  景雖不吝啬地賞了她一記白眼:“你的假設很無聊?”說着又遠離了荷塘幾步,避免自己暗遭黑手,給她機會上演美女救英雄。

  “殿下,”關信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小聲道:“小的覺着……剛剛魏小姐是在給您表白……”且還是很豪邁的表白方式。

  “你隻看到了魏小姐麼?”景雖暗暗咬牙,心頭百轉千回,不知該如何去見衛茗。

  仿佛感覺到了他話中的寒意與懊惱,關信一個激靈醒神:“小的更注意到了衛姑娘的神情!那叫一個難看……”注意到了自家主子越來越沉的臉色後,關信趕緊調轉話鋒,“但那更證明了衛姑娘心中有殿下,在乎殿下!”

  景雖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一些。

  “殿下啊,認錯什麼的要盡早哦。”關信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告誡道,“衛姑娘被您傷過一次,好不容易敞開一絲心扉,殿下您可得撐牢了。”

  ***

  轉過假山,穿過花廊,離荷塘老遠了,郭品瑤這才停下來,叉着腰屏退了侍從,氣鼓鼓地捉着衛茗的手:“嗷嗷,真是氣死我了!那個魏家的女人憑什麼那麼趾高氣揚地欺負你!”

  “冷靜冷靜,”衛茗微笑着給她順毛,“德妃娘娘亦是宮中的老人了,在後宮有一定的人脈與地位。魏小姐是魏家的女兒,自然是有資本傲的。”

  “最氣人的是,她都明擺着騎上頭了,太子居然看着不相幫!”品瑤伸出食指與中指指了指雙眼,“真是瞎了眼,還好沒把你完全托給他。”

  衛茗溫淡的笑容閃過一絲僵硬,又瞬間平複,繼續順毛:“好啦好啦,别氣了,小心生出個脹鼓鼓的孩兒。”

  品瑤深吸了口氣,伸手狠狠捏了把衛茗的臉頰,嬌嗔:“我在為你出頭,怎倒成了你安慰我了?”

  “我不氣啊。”衛茗攤手,“在我看來,你的身體比她重要多了,犯不着為一個不重要的人氣壞你。”

  品瑤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頗是感動,又道:“那太子呢……?也放着不管麼?”

  “嗯……”衛茗遲疑了片刻,轉瞬看着好友揚起燦爛的笑靥:“這個嘛……”

  “我怎麼忽然很想同情太子殿下……”看着衛茗那不同尋常的笑,品瑤摸了摸莫名冒出來的雞皮疙瘩,“你想怎麼做?”

  “不做什麼。”衛茗拍了拍品瑤的肩,神秘道:“緊閉門窗就好。”

  于是就發生了以下一幕——

  “……”太子殿下推了推鎖得緊緊的玦晏居後門,紋絲不動,站了一會兒,好像明白了什麼,轉身離去。

  次日——

  “扣扣——”太子殿下嘗試着輕輕敲了敲後門,隔着那道木門,仿佛能聽到叩門之聲在空曠的院子裡回響,餘音缭繞。

  第十日——

  “衛茗,開門。”連續敲了九天的門,太子殿下終于沉不住氣了,這次手口并用,一邊敲門一邊喊人。

  然而,回應他的,仍舊是無盡的安靜。

  景雖心一橫,顧不得這僻靜之地會有路人經過,大聲地質問:“衛茗,你是不是不打算見我,聽我解釋了?”

  “……”沒有回應。

  “衛茗,再不開門,後果自負!”景雖倚着門抱手于兇前,“你以為我隻會走後門麼?”

  院子裡,品瑤懶懶地躺在躺椅上曬太陽,覺着門外實在聒噪,忍不住低聲道:“啧啧,連威脅都用上了。”看來真的是急了。

  “……”衛茗專心緻志低頭剝葡萄,不發表意見。

  “咔嚓——”品瑤随手撥開一枚花生,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響,随即門外動靜一頓。

  “你今日已經吃了十七顆葡萄了。”衛茗淡淡道,“就算孕吐中想吃些酸的,吃多了對身體也是不好的。”

  “你還數了?”品瑤驚訝地咂嘴,心安理得伸過手去接葡萄,同時将自己撥好的一手花生米放在衛茗手邊的小盤子裡,頗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意味。

  “太醫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心上。”衛茗吮了吮手指上的葡萄汁,抓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裡。

  “……”景雖靜靜站在門外聽着這段沒有營養的對白,深深吸了口氣,擡起了手……

  “你打算晾他到什麼時候?”品瑤嘴裡包着兩顆,話語有些含糊不清,“他畢竟是太子,正如他說的,後門行不通,他可以試前門。屆時若被揪住……嗯……”

  “……”景雖叩門的手一僵,下意識傾身将整隻右耳貼了上去。

  面對好友的突兀地詢問,衛茗慌張地盯了一眼後門,複又回頭用口型問道:走了嗎?

  品瑤聳肩:大概吧……他不是要去前門麼?

  衛茗舒了口氣,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背。

  “其實過了這麼幾天,想了想,站在他那時的立場來看,的确不便為你出頭。”品瑤性格直爽,生氣不過心,睡一晚就消氣了,仔細分析了一通,開始為景雖說話。

  衛茗斜了她一眼:“這幾天……他怎麼從我眼皮子底下收買你的?”

  “……”景雖抽了抽眼角,拼命忍住了踹門進去扛走那個女人的沖動。

  “啊喂!”品瑤握着小拳頭揚了揚,“他收買得了我麼!我隻是覺得,畢竟你跟他明面上又無瓜葛,随随便便為了你讓魏家的小姐難堪,衆人難免猜測你二人的關系,倒讓你為衆人矢之,對你不利。”

  衛茗一直靜靜地聽着,末了抿唇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還為難人家?”看戲的人比局中人着急,“連續十日風雨無阻上門……”

  衛茗打斷:“這幾天沒刮風沒下雨,風和日麗,适合散步。”

  “這是重點嗎?!”品瑤抓狂:“人家的誠意都快溢出來了!我這旁觀的看了,都忍不住想把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敲暈了,捆上包起來扔出去送給他!”

  衛茗悖悖地摸了摸鼻子,屈膝縮在躺椅上,表情忽的落寞:“我不狠心,我隻是害怕。”

  “怕什麼?”品瑤不明白,“太子還能吃了你不成?”

  “撇開這種事很可能發生……”衛茗頓了頓,搖搖頭:“我害怕自己再次見到他,會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品瑤好奇,“撲上去先把他吃掉?”

  一時間門内門外兩人不約而同給了品瑤一記白眼。

  “好吧……”品瑤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你繼續說。”

  “氣氛都被你破壞了好麼!”衛茗揉了揉臉,拼命地醞釀,“說不出來了怎麼辦!”

  “……”一顆心被人吊起懸在半空上不能下不得的某人暗暗咬牙,瞬間覺得聽牆角需要極高的耐性。

  “快說!别吊我胃口啊!我會吃不好睡不香的!”品瑤捉住她的手拼命搖晃,“我是孕婦!孕婦最大!”

  “好吧……”衛茗明媚憂傷望天。

  “……”門外的人跟着她望天。

  望着望着,便聽裡頭傳來了沉沉的沒有底氣的聲音:“我怕自己再次看見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會忍不住沖上去推開他身邊的女子……”

  “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告訴他——‘你是我的’!”

  “我怕自己忘記了初衷,忘記了自己曾經隻想安靜守着他長大,看他成親生子,君臨天下,而我,功成身退,與他相忘于江湖。”

  “姨有一句話,我一直記得。姨說——我的眼裡容不下沙子,也不想成為别人眼中的沙子。可他注定會成為一國之君,注定會因為許許多多的原因擁有各種各樣的沙子。”

  “這一粒粒沙子,會成為一柄柄尖刀,将我對他的感情戳得遍體鱗傷……”

  “入宮七年,官宦沉浮,幾上幾下,幾次死裡逃生……我比常人更能體會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的可怕,我也不想因為嫉妒變成可怕的女人,算計着他身邊的位置,和别的人分享着他的心……”

  衛茗一口氣說完這一切,擡頭苦澀一笑:“這樣的我,很可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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