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的脆裂聲在空寂荒涼的屋子裡分外清晰。

　　夜天翼再不複往日的意氣風發，下巴上的青色胡茬顯得他有些滄桑，他背對着門，也背對着在地上一言不發收拾碎片的女子。

　　“你走吧。”

　　顧九娘繼續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什麼反應也沒給他。

　　她進入曾經的翼王府現如今的五皇子府已經一個月了，隻聽說他讓她走這句話便已經聽了不下百遍，差不多和一日三餐一般，一日他總要趕上她三次。

　　将碎片收拾好，再用抹布将地上的水漬擦拭幹淨，她站起身來，臨邁出門檻前，她微微側頭，語氣就如同他商量午飯吃什麼一般平常，“下次别摔茶杯了，家裡就剩三個了，離着下個月送東西的小厮來還早呢。”

　　夜天翼一失勢，走的走，跑的跑，被抓的被抓，如今偌大的府裡除了瘋長的雜草隻有三個人。

　　除了顧九娘之外，還有一個女人。

　　他名正言順的女人――馮晴。

　　就連下人們都跑光了，她卻留了下來，甚至為此不惜和她父親翻臉。

　　顧九娘在進府之前，不知道馮晴沒走，她這樣一來倒是顯得有那麼一絲的尴尬。

　　不過馮晴看起來倒也是個溫順的女人，平日裡除了時不時來看一眼夜天翼，便是安安靜靜的自己房中讀讀書彈彈琴。

　　顧九娘則負責他們三人的一日三餐，馮晴還誇贊過她的廚藝，有一次還想着和顧九娘一起學着做飯，但是被夜天翼無緣無故斥責了一番，便作罷了。

　　她也見怪不怪了，将夜天翼這種行為視為‘間歇性的抽風’，就如同他愛摔杯子一般，不予過多理會。

　　這樣的生活她倒覺得沒有什麼不好，即便什麼都沒了，但至少命還在。

　　當然這樣的念頭她隻能自己存在心裡，她親眼看着他是如何一步步從塵埃中爬到雲端上，又是如何從雲端跌進泥濘裡的，他仍舊不甘，她知道。

　　但不甘有什麼用？皇上早就将他的勢力清除了個幹淨，就連被夜重華打擊得搖搖欲墜的聽風樓也不複存在了。

　　夜天祺既然出了手，那必是不會再讓夜天翼有複起的機會。

　　更别說還有夜重華了。

　　而夜天翼之所以能倒台倒得這麼迅速，除去夜天祺在背後動的手腳，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因為他從來不是夜擎蒼心中所期望的那個。

　　他能輕而易舉将他扶植起來，也能不費吹灰的将他打回原形。

　　當初扶植他也不過是為了平衡局面，如今夜天羽倒了，緊接着便輪到了他。

　　如果剝開一個橘子分四步，那夜天翼便是第二步。

　　所謂帝王權術，便應是如此了。

　　這些道理顧九娘想的明白，夜天翼自然也想的明白。

　　大概越明白，越不甘吧。

　　正想着，顧九娘被突然出現的馮晴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九娘，我吓到你了吧。”就如她這個人一般，聲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不像她，隻是看着柔弱。

　　隻有像馮晴這樣的女子，才是最能激起男子保護欲的吧。

　　“沒有沒有，是我走神了。”

　　馮晴柔柔一笑，往案闆上看了一眼，眼中帶着驚喜道，“我們晚上吃排骨嗎？”

　　明明是黃門侍郎家的嫡女，如今卻淪落到吃頓排骨都能開心的地步。

　　她應該是真的喜歡他的吧，不然，怎麼會做到這個地步。

　　“是啊，我們晚上吃排骨。”他們如今的食材等一系列用具都有專人采買，一開始是一天一送，雖然隻有些青菜但好歹還是新鮮的。

　　但他們送着送着就開始懈怠疲懶了，有時三天一送，有時五天一送，幸好現如今是冬天，蔬菜沒那麼容易壞，不然他們的日子就難過了。

　　“你來之前他們給送些雞蛋已是不錯了，自從你來了之後，都能吃上排骨了，九娘，你真是個福星。”

　　福星麼？她可是自小便被顧家人稱作‘掃把星’的。

　　還是頭一回有人說她是福星呢。

　　這些排骨，應是夜王妃送來的吧。

　　微歎一聲，她心中對夜無憂的感激之情又深了一層。

　　不過馮晴的心态是真的好，顧九娘來之前，待在府裡的廚子根本不給他們好好做飯，她來了之後，才将那個廚子趕走的。

　　而馮晴甯願在這裡吃苦受罪，也要陪着夜天翼，正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這份情，他應該好好相待的。

　　可是這一個月來，她從未見過夜天翼給馮晴好臉色，當然，對她更是惡劣。

　　正想着，夜天翼便來了。

　　“誰讓你到這兒來的！”

　　他語氣十分不好，顧九娘突然就有些生氣。

　　“對不起，我這就走。”馮晴一臉受驚的兔子般模樣，連忙走了出去。

　　說起兔子，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簡玉。

　　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真怕他一氣之下将她留給他的銀票全撕了啊。

　　她明顯心不在焉的神色，讓夜天翼萬分惱火。

　　他扯了她的手腕，一路将她扯到了院子裡，狠狠甩開她的手腕，“你怎麼還不走？”

　　顧九娘揉了揉發紅的手腕，臉色同樣不好看。

　　“為什麼要那樣對馮晴？”

　　夜天翼看着她，眉頭皺得死緊。

　　“她為了你甘願在這裡陪你吃苦受罪，不過是進了廚房，她學廚藝難道不是為了你？”顧九娘發誓，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夜天翼說過話。

　　在他面前，她一向都是維諾恭順的。

　　也許是和好欺負的簡玉呆久了，連脾氣也越發大了。

　　夜天翼也是怔住了，“你……”

　　反應過來之後，顧九娘卻是沒退縮，因為她發現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的感覺，真心不錯。

　　“你什麼你。”

　　“本王讓你滾，你趕緊滾！”

　　“什麼本王本王的，你早就不是了。”她毫不留情的刺激他。

　　夜天翼被她噎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兇口劇烈起伏的指着她。

　　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顧九娘，你真是好樣的！”

　　不願再與他做過多的口舌之争，她挽了挽袖子，“好了，我要去做飯了，還有，你以後不要再那樣對馮晴了，她想學做飯也是為了你。”

　　她轉身還未往前走一步，便聽身後夜天翼輕聲問了一句。

　　雖然很輕，但她還是聽到了。

　　他說，“等她學會了，你是不是就該走了？”

　　顧九娘頓在原地，背對着他揚了揚唇角，“走不了了。我進了這個門，便一輩子也走不了了。”

　　看着她的背影，夜天翼眼底滿是複雜之色。

　　她不應該被圈在這個地方的。

　　就如她為了他走進來一般，他也要為了她将她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