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蘭安靜地站在窗前,專注地看着窗外的茶樹。
暗夜中,一朵朵碗口大的白色茶花壓滿枝頭。
累累繁花,雪色晶瑩,霜光潋滟,明明是十分的皎潔清麗,月光下,卻平添了一分驚心動魄的秾豔。
良久後,洛蘭像是終于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地走出辦公室,看到封小莞呆呆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她面前的虛拟屏幕上是一張封林的照片,她正盯着照片發呆。
這就是她的母親?給了她生命的人?
封小莞覺得像是在做一個荒誕離奇的夢。
她本來在床上好夢正酣,洛洛阿姨突然沖進來,抓起她就走。兩個化妝師匆匆趕來,給她穿衣化妝,把她打扮成另一個人的樣子。
時間倉促,洛洛阿姨隻來得及告訴她,邵茄公主偷偷溜去前線找林堅元帥,不小心被奧丁聯邦俘虜了。
奧丁聯邦的指揮官左丘白威脅林堅元帥退兵,否則就當着林堅元帥的面殺死邵茄公主,洛洛阿姨需要她配合地演一場戲,保住邵茄公主的性命。
洛蘭走到她旁邊,沉默地坐下。
封小莞低聲問:“你給那個男人看的視頻資料都是真的?”
“嗯。”
“那個男人真是我受精卵的精子提供者?”
“嗯。”
“他是奧丁聯邦的指揮官?”
“嗯。”
“我媽媽叫封林?”
“嗯。”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正直、善良、堅定、勤奮,可惜智商堪憂。所以,不但在基因研究上沒有大的建樹,還識人不明,被兩個男人給活活拖累死了。”
封小莞斜着眼睛看洛蘭,表情哀怨凄楚。
洛蘭面無表情,“我是客觀評價。”
封小莞癟嘴,“洛洛阿姨!我現在很難過,不想聽客觀評價。”
“她很愛你,為了你她願意付出所有。”
封小莞眼眶發紅,聲音沙啞地問:“我媽媽是怎麼死的?”
洛蘭像是政治評論家一般客觀陳述,語氣沒有一絲起伏:“當時,奧丁聯邦有七位公爵,在對待異種和人類的問題上,執政官殷南昭,第一區公爵指揮官辰砂,第二區公爵科研教育署署長封林,第六區公爵信息安全部部長紫宴是主和派。其他四位公爵和他們政見相反,是主戰派。兩派的政治鬥争中,主和派落敗,死的死、傷的傷。主戰派掌權,楚墨出任奧丁聯邦的執政官、左丘白出任指揮官。”
封小莞不滿地瞪着洛蘭,“我不是想聽這個,我想知道我媽媽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也是當事人,陳述會很主觀偏頗。”
“我就是想聽你主觀偏頗的陳述!”
“封林和楚墨、左丘白很小就認識,算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封林一直喜歡楚墨,楚墨卻因為清楚自己和封林選擇的道路不同,沒有接受封林的感情。左丘白一直喜歡封林,封林被楚墨拒絕後,稀裡糊塗和左丘白發生性關系,兩個人就在一起了,卻因為年少氣盛,不會處理感情,兩個人又分開了。後來,楚墨和左丘白的父親楚天清為了剪除殷南昭的勢力,給封林下藥,促使封林突發性異變。封林變成的異變獸想要殺死駱尋,辰砂為了救駱尋,斬殺了異變獸。”
“駱尋……就是陛下?”封小莞看過女皇陛下的八卦新聞,知道她去奧丁聯邦做間諜時化名駱尋。
洛蘭沉默。
封小莞問:“駱尋和我媽媽是什麼關系?”
“駱尋是你媽媽的學生,也是你媽媽的好友。”
封小莞發現洛洛阿姨說起駱尋時,不用自稱,而是直呼其名,疏離得像是在談論另一個人。她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試探地問:“洛洛阿姨當時真的失憶了?”并不是像新聞中說的一樣為了隐藏身份假裝失憶。
“嗯。”
原來是這樣啊!封小莞仔細回想了一遍洛蘭說的話,覺得十分荒謬,“我生物學上的爺爺殺死了我媽媽?”
“嗯。”
“楚天清現在在哪裡?”
“被殷南昭殺了。”
封小莞智商很高,迅速就把一塊塊散落的拼圖拼湊到一起,推斷出前因後果,“楚天清是基因學家,又有能促使異變的藥劑。他就是絜鈎的創造者?”
“嗯。”
“楚墨和左丘白支持絜鈎計劃?”
“嗯。”
封小莞苦笑着搖頭。難怪洛洛阿姨以前聽到她說不支持絜鈎計劃時,目光那麼意味深長。
她突然挽住洛蘭的胳膊,堅定地說:“我的親人隻有阿晟、你和邵逸心叔叔。”
洛蘭冷冷說:“我用你交換了邵茄公主。”
封小莞親昵地摟着她胳膊,頭靠在她肩膀上,不在意地說:“我正好想去見見左丘白,還有楚墨。”她生命另一半基因的來源,害死她母親的兇手。
“阿晟和紫宴會想殺了我。”
“邵逸心叔叔就是紫宴?”
“嗯。”
封小莞突然擡起頭,眼裡藏着驚慌懼怕,“阿晟是誰?”總覺得洛洛阿姨、邵逸心叔叔、還有自己,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出現在阿晟身邊,冥冥中應該有一條線牽引着他們相會。
“他……就是阿晟。”
封小莞感覺洛洛阿姨沒有說真話,但聰明地沒有再追問。因為有時候隐瞞也是一種保護。
洛蘭說:“楚墨已經研究出絜鈎。對絕頂聰明又瘋狂偏執的人,我總是不放心,這次你過去,可以看看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封小莞想到那些博大精深的研究,驚歎:“他真是個天才,難怪看不上我媽媽。”
“雖然我對楚墨深惡痛絕,但這件事你誤解他了。楚墨很愛你媽媽,如果不愛,當年更有利的做法是接受你媽媽的感情,畢竟你媽媽是第二區的公爵,有利用價值。楚墨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絕路,拒絕就是他選擇的保護,隻不過他低估了自己的父親,楚天清怕兩個兒子被感情牽制,索性殺了你媽媽。”
封小莞眼裡滿是淚花,在眼眶裡滾來滾去,“他父親的立場不就是他的立場嗎?反正我媽媽就是他們父子三個害死的!”
洛蘭沉默了一瞬,說:“我為了救紫宴的朋友,騙楚墨你是他的女兒,他相信了。”
“是不是那次你讓我鑽到籠子裡,吃下□□劑假裝實驗體的時候?”
“嗯。”
“騙得好!”封小莞長得有點像封林,性子卻一點不像,比她母親心腸硬,行事也更果決利落。她問:“左丘白知道楚天清害死了我媽媽嗎?”
“和楚墨一樣,剛開始不知道,但那是他父親,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是嗎?封小莞若有所思地發了會兒呆,用頭親昵地蹭蹭洛蘭,“那邊可是有我的兩個真假父親,所謂的皿緣至親。你要不要給我注射點藥劑?萬一我到奧丁後,突然叛變呢?”
洛蘭不耐煩地推開封小莞的頭,“阿晟還在我手裡。”
封小莞無奈地歎氣,“洛洛阿姨,你肯定沒有男人緣!一點甜言蜜語都不會說,就算你心裡這麼想,你也可以告訴我你相信我,這樣我才會感激涕零地為你辦事啊!”
洛蘭沒理會她的調侃,站起來說:“邵逸心還醉着,你去和阿晟告個别,半個小時後飛船出發。”
洛蘭轉身回辦公室。
封小莞目送着洛蘭的背影。
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如果真想用阿晟來控制她,壓根不該給她時間去見阿晟。不過,想到她剛才面對左丘白的一幕,封小莞完全理解。
洛洛阿姨肩上的擔子太重了,面對的敵人也太強大了,一點軟弱都不可以流露。
林堅元帥、邵茄公主、甚至她,都可以依賴她,似乎不管出了什麼纰漏,她都能面不改色地解決掉。
可她能依賴誰呢?她隻能穿着铠甲去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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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蘭坐在辦公桌前,一邊處理工作,一邊等候。
嘀嘀。
蜂鳴音響起。洛蘭看了眼來訊顯示,立即接通。
林堅出現在她面前,雖然胡子拉渣、臉色憔悴,但看上去精神還好。他敬了一個軍禮,說:“雖然代價慘重,但成功攔截住了北晨号。”
洛蘭松了口氣,說:“我和左丘白達成了交換人質的協議。别的事你不用管,譚孜遙将軍會處理,你就等着安心接收林夫人吧!”
林堅臉色發紅,愧疚地說:“本來說好了,等戰役勝利後再公布我們解除婚約的事,當時一着急,我……我完全忘記了。”
洛蘭不在意地說:“當年我要借助你的聲望,不得不和你訂婚,現在我是所有人都愛戴的女皇,威望如日中天,早就不需要你了。等邵茄公主回來,我會陪她一起發表聲明,祝福你們的婚姻。”
“謝謝!”林堅感激地說。
現在,不管是内閣還是民衆都十分擁戴尊敬女皇陛下。他和邵茄的感情一個處理不當,就會對邵茄造成毀滅式的打擊。本來他還在擔心怎麼善後,沒想到女皇已經爽快地把事情攬了過去。以陛下的手段,肯定會處理得幹淨漂亮。
洛蘭半真半假地開玩笑:“我不接受口頭感激,等我有一天需要你的時候,你拿出實際行動就行。”
林堅誇張地鞠了一躬,笑說:“是,我尊敬的陛下!”
洛蘭看了眼時間,已經淩晨四點多。她關閉工作台的屏幕,“我去休息了,你也稍微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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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蘭一夜沒睡,十分疲憊。
回到卧室後連衣服都沒有脫,就躺倒在床上迷糊了過去。
天蒙蒙亮,洛蘭正在酣睡,突然一聲怒吼傳來。
“英仙洛蘭!”
紫宴一腳踹開洛蘭卧室的門,沖了進來。
洛蘭無奈地坐起,看了眼時間。六點多一點,她才睡了兩個小時。
“邵逸心……”阿晟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滿臉無奈,顯然是勸了沒勸住。
洛蘭淡定地撫撫衣服,沒等紫宴開口質問,就坦然地說:“是!我是把封小莞送給了左丘白。”
“你個冷皿怪物!”紫宴似乎恨不得一把掐死洛蘭。
阿晟急忙張開雙臂擋在洛蘭身前,“小莞自願的!”
“自願去送死嗎?”紫宴不耐煩地想推開阿晟,“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瞎參合!”
阿晟死死地拽住紫宴的手,拼命地擋在洛蘭身前。
洛蘭神情恍惚,盯着阿晟的背影,耳畔回響着左丘白的話“當年,來自死神的那一槍我是瞄準你開的”。
阿晟被紫宴狠狠推開,摔倒在地上。
洛蘭回過神來,“左丘白是封小莞的父親。”
紫宴的手剛剛掐到洛蘭的脖子上,又立即收住力。
洛蘭譏嘲地問:“你有什麼資格阻止封小莞去見父親?”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是。”
“你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要利用小莞去對付左丘白?”
“是。”
她派人去曲雲星接封小莞時,就想過封小莞會有用,隻是沒想到會這麼有用。
紫宴氣怒攻心,忍不住想要動手狠狠掐下去。
一把槍抵在他額頭上。
洛蘭握着槍,冷淡地說:“你有三顆心,但隻有一個腦袋吧?”
兩個人面對面站立。
一個捏着對方的咽喉,一個用槍抵着對方的腦袋。
阿晟急得渾身直冒冷汗,生怕他們一沖動就真把對方弄死了,“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小莞說了她自願!”
他看看邵逸心,又看看洛蘭,發現兩個人都把他當空氣。他一咬牙,突然橫掌劈到紫宴後頸,把紫宴敲暈了。
洛蘭詫異地看阿晟,似乎沒想到謹小慎微的他會做這種事。轉而又想起他的經曆,當年他也是混迹街頭、胡作非為的小流氓,怎麼可能沒有幾分戾氣?隻不過在生活的重重磨難下,所有棱角都磨掉了。
阿晟擦擦額頭的冷汗,對洛蘭讨好地笑:“小莞讓我放心,說她一定平平安安回來,你肯定不會讓她有事,那個、那個……我相信你!”
洛蘭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
阿晟心頭又浮現出那種古怪的感覺,似乎他的臉上有無盡的沉重歲月、無數的悲歡離合,他下意識揉了揉臉。
洛蘭收回目光,淡然地說:“既然身體變好了,就努力鍛煉一下/體能,至少煉到A級吧!”
至少煉到A級?她以為是個人都能是A級體能嗎?阿晟不敢當面反駁,隻能一邊尴尬地傻笑,一邊扛起紫宴朝門外走去。
“一個小時後,體能老師在重力室等你,退役的老兵,要求很嚴。”
什麼?她認真的?阿晟驚詫地回頭,不敢相信地瞪着洛蘭。
洛蘭譏嘲:“不是說不想做封小莞的拖累嗎?看來你是想一旦有事就躲到封小莞的背後,哭哭啼啼求她保護!”
“你……”阿晟深吸口氣,告訴自己千萬别和這神經病較真,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謝謝陛下關心,我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