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友相逢,實乃人生一大快事。
周頤特意推了下午的差事,和孫竺主把酒言歡。
交談中,周頤知道了孫竺主尚未成家,此次進京,除了準備明年的會試外,更是為了給父親求醫,他父親早些年為了供他念書,虧了身子,現在身體不大好。
周頤聽了唏噓不已,腦海裡浮現出孫竺主父親的形象,麻稈一樣的身子,言談間卻頗為端雅,和孫竺主如出一轍的自尊心極強。
周頤給孫竺主敬了一杯酒,當即說道:“我比你早幾年進京,對京城比你熟悉,若你信得過的話,我會幫你尋醫。”
孫竺主忙站起來誠懇的道謝,他并不願意麻煩别人,即便是朋友,但現在事關他父親的身體,不想麻煩也要麻煩了。
周頤忙止住孫竺主要行禮的動作:“你不是說我是你的老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忙,何須言謝。”
孫竺主聞言,嘴唇動了幾下,到底沒有将謝禮繼續行下去。酒過三巡後,周頤問廣安縣其他同窗的情況,孫竺主聲音清朗:“楊不凡已是兩個孩子的爹,他念書不成,已跟着他父親在經商,現在成立了絲綢作坊,生意已是越做越大
。至于吳起,他去了湯陰,說是在那邊當了一個教書先生,至于其他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了。”
周頤聽了深深的歎了口氣,看來吳起還是沒放下,否則何必遠走他鄉,這個時代,背井離鄉需要多大的勇氣!“吳起已經考過了舉人,即便考不過會試,在廣安縣當一個鄉紳也夠了,但他卻遠赴湯陰,吳家為這事還鬧過,最後還是沒拗過吳起。真沒想到,小時候他像一個面團一樣
,性子軟乎,動不動就哭,長大了反倒成了最執拗的一個。”孫竺主歎道。
周頤默默喝了一杯酒,看來吳起隐瞞的很好,沒有人知道他對楊不凡抱着那樣的心思,求而不得,索性遠離不相見,但願他能看開吧。“那你可知鄭知的消息?”周頤問孫竺主,想起那個傲嬌的小子,周頤心裡蒙上了一層擔心,鄭知腦袋瓜聰明無比,他一個穿越人士在念書上才能勉強比得過那小子,如此
聰慧人物,在科舉一途上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聲名鵲起的。
但至今周頤也沒聽見他的什麼消息。
他問孫竺主,也沒抱多大的希望,畢竟鄭知是江陰人士,沒在廣安縣念幾年書就回去了。哪想孫竺主卻歎了一口氣:“周頤,你就算不問我,我也要告知你,鄭知他沒了,之前已經纏綿病榻好幾年,去年冬天的時候他就去了。否則以他的資質,恐怕早就高中皇
榜了。”“沒了?”周頤聽了好一陣恍惚,他就說,為什麼在鄉試和會試上都沒有看見鄭知的名字,他眼前浮現出那個别扭的,在雪地裡大喊:“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吧?”的同窗,
沒想到,不過七八年,就已經物是人非。
“也算是天妒英才吧。”孫竺主歎一聲。
“他病了這麼久我竟不知道……”周頤端起一杯酒猛地灌下。
“你在京城,忙于朝政,他遠在江陰,别說你了,就是我,也是無意中聽說的,周頤,你别太傷心了。”孫竺主見周頤的樣子不對,忙安慰他。
周頤點了點頭。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孫竺主才起身離開。待孫竺主離開後,周頤一個人坐了好久,兒時的幾個朋友,一個遠走他鄉,一個沒了他都不知道,他這幾年忙忙碌碌,一路向前,偶爾停下回望,卻發現花謝花開早已換
了人間。周頤倒滿一杯酒,看着前方,喃喃道:“沒想到你竟然會英年早逝,我作為你的朋友,連你去世的消息都不知道,那時你問我們是否已是朋友,現在我答你,我不配做你的
朋友,鄭知,一路好走!”周頤将杯中的酒撒下。
“相公,你怎麼了?”李應茹知道周頤在待好友,但怎麼與好友見面後,面色如此沉重?
周頤揮了揮手,“沒事,你容我想想吧。”
李應茹便不追問了,見周頤臉色有些酡紅,便将他扶上床,見周頤閉了眼睛,李應茹替他掖了被子這才轉身離開。一連幾天,周頤都有些消沉,平時老是笑眯眯的樣子也沒了,弄得商業部都戰戰兢兢的,别看周頤輕易不發火,平日裡也很好說話,但下面的人對他就是打從心底有敬畏
。
隻是還沒等繼續沉湎,崇正帝就将他叫去了,他本以為這次也會像往常一樣,崇正帝是單獨找他有什麼事,等到了禦書房才知道,朝裡的重臣崇正帝差不多全叫來了。
周頤悄悄站在隊伍末尾。
“這是西北關加急折子,你們看看吧。”崇正帝看一眼下面十幾個臣子,将手裡的奏折遞給了邢景。
邢景打開,其他人都看着邢景,不知道奏折裡面是什麼内容,邢景看了,臉色眼見的凝重起來,“陛下,怎麼會這樣,會不會是誤報?”
邢景将折子遞給他後面的楊知文,吃驚的說道。
崇正帝坐在龍榻上,冷着臉色并不說話。
禦書房裡一時沉寂下來,站在這裡的,有内閣大佬,六部尚書,三司首腦還有掌兵的武将,可以說是重臣中的重臣。
當然周頤現在也與六部尚書平坐,但他還是自覺地排在了末尾。這個陣仗,不用想都知道,折子上的事情非比尋常,西北關?西北關那邊能有什麼事?那裡毗鄰戎族和大羌,北邊至東北是狄夷,這三個國家是大越鄰居中實力最強悍的
,一直對大越最虎視眈眈。
難道是那裡有了什麼異常的動靜。
折子在這些重臣中傳遞,最後到了周頤手裡,他打開一看,瞬間額頭就皺了起來,果然,西北關那邊奏報,大羌和戎族頻頻調動兵力,有向西北關集結的現象。
難怪邢景會問是不是誤報了,畢竟大羌和戎族的關系并不好,若奏報屬實,不但代表着他們有攻打大越的打算,而且是兩個國家聯合起來了。
看來他們到底還是耐不住了。
“奏折你們也看了,有何想法?”崇正帝看着這些臣子問道。
“皇上,他們隻是調兵,并不代表就一定是攻打我大越,以前他們也會時不時的到我大越邊境搶掠,這次也許就和以前一樣吧。”刑部尚書說道。“哼”有武将聽了刑部尚書這番話,立刻哼一聲:“尚書大人你也想的太好了,若隻是單純的打草谷,何必兩國聯合起來調動兵力,皇上,他們這明顯是準備聯合起來準備攻
打大越,不可掉以輕心,一定要早做準備啊!”
贊同他的人差不多有一大半,都覺得大羌和戎族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範。
至于怎麼個防範法,若當真大羌和戎族聯合起來,是戰是和這可就有得讨論了。“戰,當然是戰到底,我大越近一年來國泰民安,國庫充盈,不如趁此機會,将這些狼子野心的家夥打怕,也好讓他們知道我大越不是好欺負的,以免他們老拿打仗威脅我
們,人家都打上門來了,難道我們還要像以前一樣對他們服軟?”武将那邊說辭一緻。“韓将軍,你不要危言聳聽,他們哪裡打上門來了?若真要打仗,至少要給我大越下戰書吧。現在我大獄好不容易緩過來,最應該做得是休養生息,雖然國庫不缺錢了,但兵卻沒有練,我大越承平日久,将士已經多年未經曆戰事,臣的意見是,現在不宜妄起戰争,大羌和戎族如此做派,定也是和以前一樣,無非是想從我大越獲得歲銀和歲
糧罷了,若他們的條件并不太苛刻,我們可以先答應他們,給我們争取增長實力的時間。”兵部尚書道。“嗤”馬将軍嗤笑道:“不知從多久之前,你們就是這套說辭,可是結果呢,隻不過是讓他們越來越得寸進尺罷了。堂堂大越,面對敵人的挑釁,竟然連戰都不敢應,個個想
着當縮頭烏龜,也難怪他們越來越肆無忌憚了,皇上,微臣認為,現在既然并不缺軍饷,就應該正面應戰,隻有将他們打怕了,他們才會真正的臣服。”
崇正帝被說的有些意動。
他早就受夠了那些小國的氣了。“馬将軍如此信誓旦旦,那你能保證我大越将士的戰力嗎,若打敗了,後果可比現在求和嚴重百倍,還有我大越的百姓,一旦起戰事,必定生靈塗炭,你不能因為自己是武
将,為了立功就盼望着打仗!”兵部尚書寸步不讓。
周頤狐疑的看着兵部尚書,這老頭兒什麼時候這麼有戰鬥力了,能和這些武将正面杠了這麼久。
兵部尚書如此極力阻止戰事,周頤可不信他說的那些大道理,什麼以免天下生靈塗炭,周頤嗤笑一聲,當他不知道兵部尚書的老底嗎!他這樣反對開戰,既然不是為了公,自然是因為私利了,兵部尚書,主管兵器軍造,這可是個肥厚的差事,每年朝廷都會向兵部撥款,用于軍造軍饷,軍造的優劣裡面貓
膩可大了,沒有戰事的日子裡,兵部苛扣一些,造一些樣子貨,誰又知道……
周頤看了一眼兵部尚書,這老頭兒就是因為這事才怕打仗的吧,畢竟一打仗,那些軍造品不就漏了餡。至于這些将軍們極力主站,也很好理解,武将本身就比文官有皿性,除了他們剛剛說的那些理由外,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們是武将,若沒有戰事,兵權就要上交,隻
會留極少的兵力在他們手裡,而且沒有仗打,他們在朝堂上幾乎就是透明人物。
站在他們的立場,的确是無論于公于私,都應該應戰的。
“将士的戰力都需要皿的磨練,若常常縮在龜殼裡,就算是神将天兵也隻會被磨平了皿性!”馬将軍也瞪大着眼睛道。
“邢景,楊知文,你們是何看法?”崇正帝對武将和兵部尚書的争論沒做評價,看了一圈兒,還是問了兩個内閣的人。邢景上前,“皇上,臣認為兩位将軍和唐大人說的都在理,微臣綜合一下,覺得我們私底下應做好打仗的準備,但還是要争取和的可能,看看大羌和戎族的目的到底是為了
什麼,若能和,微臣并不建議此時打仗,若對方條件實在太過分,我們做了準備也不至于真打起仗來的時候倉皇應對。”
到底是首輔,考慮的的确較為全面。
他的話也暗合周頤的意思,若是有和的可能,周頤也不建議此時打仗,他的新政還未實施多久,還需要時間來等它成長。一個安穩和平的環境當然至關重要。
但對方若得寸進尺,現在大越也有了一戰之力,武将的話也并非沒有道理,一味的退縮隻會讓自己陷入退無可退的境地。而且,周頤從大羌和戎族的聯合調兵中聞到了不同尋常的訊息,這應該和往常的勒索不同,他們兩國甘于放下舊仇,看樣子十有八九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對大越全面開戰了
。大羌,戎族,狄夷,就像三隻鬣狗,偏偏大越這塊肥肉還不停的在他們嘴邊晃來晃去,引誘着他們來吃,這塊肥肉太過鮮美,而且據周頤的情報,北邊幾個國家去年日子
并不好過,内部正在鬧糾紛,這時候一緻對外才能轉移矛盾,大越自然是他們的首選目标。外誘内因,大越的繁華富饒已經成了他們的魔障,即便知道大越可能有了“神器”,但侵吞大越是這幾個國家的一直以來的目标,想要他們放棄是不可能的,不管輸赢,至
少要打過再說。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是頑石,大越是精美的瓷器。
“楊知文,你的意見呢?”崇正帝又看向楊知文。
楊知文忙俯首:“回皇上,微臣附議刑大人的話。”崇正帝微微颔首,這時他看見排在後面始終低着頭的周頤,便叫了他的名字:“周頤,你呢,有沒有什麼補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