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船上待了兩天多,在離廣安縣的第五日正午,他們終于到了北苑府城。
還未進城,遠遠的便看見了巍峨的城牆,比之南苑府城的靡靡奢華,北苑府城更多了一股莊嚴。“哇,少爺,這城牆好高啊!”由于王豔事無巨細給周頤帶的東西實在太多,弄得現在不光青竹背後背了一個大大的包裹,就連周頤也沒能幸免。兩人本就是十二三歲的少年,身子都單薄無比,現在馱着這麼一個大大的包裹就像背着重重的蝸牛殼一樣。一看就是鄉下來的土包子。加上青竹張大嘴巴感歎了這麼一句,周圍的人都用異樣的眼
神看着這主仆倆。周頤不在意,青竹是壓根就沒意識到,倆人馱着超大的包裹朝城門移動,進城的人不少,有好些帶着貨物進去做買賣的,城門的衙役都要檢查,還要給進城費,好一會兒
才輪到周頤主仆倆。
城門的差役一見這兩個半大少年被包裹壓彎了腰的樣子禁不住就樂了,這是唱的哪一出啊,也不像做生意的啊!
直到周頤将鄉試趕考的證明拿出來後,那差役立刻就收起了笑,恭敬的雙手遞還給周頤,也沒說要收啥進城費,直接讓他們走了。
這一幕可是直接讓一開始看不起兩人的人傻了眼,本以為是哪裡來的鄉下土包子,沒想到竟是秀才老爺,這才多大點兒年紀啊,要是鄉試過了,那就是舉人老爺了!
“這小秀才當真有趣的緊,他是廣安縣的,這麼老遠帶着這麼多東西,也沒見雇個車什麼的!”等周頤主仆倆走了老遠,确認他們聽不見之後,一位差役才笑着說道。
“你管人家呢,興許是家裡不怎麼好過吧,不過這麼小就成了秀才,比我們可強多了!”另一位差役說道。
周頤主仆倆進了城,首先找的自然是客棧,隻是一連走了好幾家,得到的都是已經住滿了的答複。
青竹臉上帶了些沮喪,“少爺,這可怎麼辦啊,我們不會要在街上睡了吧!”周頤搖搖頭:“怎麼辦,找呗!”兩苑省下轄十幾個府,每個府又下轄十幾個縣,是大越朝最大的直隸省,加上曆屆積留下來的,這次趕考的生員不下萬名,這麼多學子一
起湧向北苑府城内,客棧自然吃緊。
兩人背着碩大的包裹,在人群中踽踽前行,又問了十幾家客棧,得到的都是已滿,已滿,已滿,就連柴房都有人住了!
兩人在船上呆了這麼久,本就疲乏不已,現在又背着重重的包裹走了這麼久,腿都在打顫了,關鍵是天色已晚,若再找不到歇腳之地,隻怕真的要露宿街頭了。青竹累極了,但還是沒忘了在後面拖住周頤背的包裹,好讓他減輕一些重量。周頤看了看青竹慘白的臉,這孩子比自己還小呐!“青竹,松手吧。”舉目四望,看見了街邊
的一個露天茶肆,道:“我們先到那茶肆裡歇歇腳。”“嗯。”在青竹眼裡,周頤是無比聰明,什麼都知道的人物,也是周頤将他從人伢子手裡買下,在周家的日子很輕松,不管是老爺還是夫人都是和善的人,就連小少爺周嘉
雖然偶爾喜歡惡作劇,但也是善良的人。
這讓他對周頤越發忠誠,事事言聽計從。
兩人到了茶肆,卸了大大的包裹,一瞬間就解脫了出來,大大的松了口氣。周頤要了一壺熱茶,喝了一口後,瞬間覺得偎貼不已。
這時周頤問倒茶的小二:“小二哥,我們是進城趕考的,想請問一下,這城裡可還有未住滿的客棧?”那小二也是個開朗的,聞言一臉惋惜:“秀才老爺,你們呀來晚了呢,一個月前就陸陸續續有考生進城了,現在城裡的客棧都住滿了,就連那些專門租書生的備考小院兒好
像都沒有剩餘的了!”“啊,少爺,這可怎麼辦啊?”青竹聽着都快哭了,他自己是沒什麼關系,以前逃荒的時候就算是狗窩也睡過,可少爺不行啊,少爺還要考試呢,要是住的不好,怎麼備考
呢!
周頤聞言也皺了皺眉:這可麻煩了。
小二哥見他們這樣,又說道:“公子,你們要是實在沒去處的話,城外還有夫子廟,那裡經過官府修繕,專門用作貧寒學子趕考時的休憩之地,很多人都住到那裡去了!”“你說什麼呢!我家少爺怎麼能住破廟呢!”周頤沒什麼反應,青竹聽後卻一拍桌子吼道,在他心裡,自家少爺就是天人一般的人物,怎能像叫花子一般去住破廟,這不是
侮辱人嘛!
“你吼什麼,我不過是提個建議而已,愛住不住!”小二也是個暴脾氣,直接給青竹頂了回去。
青竹還要說話,被周頤叫住了:“青竹,我平時怎麼教你的,小二哥也是一片好心,給小二哥道歉!”
“我……”
“嗯……”
在周頤的注視下,青竹隻得起身對小二賠禮:“對不住,我隻是一時心急才這樣……”
見他們這樣,小二反倒不好意思了,忙擺擺手:“沒事,沒事,我也是亂出主意!”
正說話間,突然一聲驚喜的聲音響起:“周秀才!!!!”周頤回過頭一看,了然,原來是北苑府城的進貨商毛老闆。毛老闆從馬車上下來,挺着大肚子快速走到周頤跟前:“周秀才,您這是來趕考嗎?哎呀,為什麼不早說啊,要
是早知道的話,我肯定掃榻相迎啊!”
周頤摸摸鼻子,“毛老闆,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了你。”
“哎呀,這可不就是緣分呢嗎,周秀才,您下榻在哪個客棧呢!改日我定拜訪。”
周頤笑笑:“實不相瞞,城裡的客棧都已滿,今晚的歇息之處還沒有着落呢!”
毛老闆一聽,小眼睛裡蓦然蹦出驚喜,一拍大腿:“哎呀,這可不是見外呢嘛,走走走,去我家,我家什麼都不多,就是屋子多,保管讓您安心備考!”
周頤知道這胖子這麼熱情,也不過是想讨好他,好多在作坊裡多拿些貨,不過眼下确實沒有多餘的選擇,便一拱手:“那就叨唠了!”“應該的,應該的……”毛老闆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可是下灣村周家的麒麟兒,要是把他伺候好了,再從下灣村拿貨時,那周老闆好意思不給嗎,再說,這少東家小小年紀就
已經是秀才,這樣的人物,要是打好了關系,怎麼着也不虧啊!
毛老闆心裡打着小算盤,對周頤愈發殷勤,招呼着夥計将他們的兩大包裹搬到馬車上,又親自扶着周頤上了馬車。
周頤被他這殷勤勁兒弄得别扭不已。這馬車雖大,但兩大包裹就占了許多地方,再加上老闆一人頂三的體型,周頤和青竹坐在另一邊還好,就是可憐了和毛老闆坐在一起的那名夥計,簡直被擠成了一行薄紙
。
馬車上毛老闆話語不斷:“周秀才,你是才到府城嗎?”
周頤點點頭:“今日才到。”
毛老闆一聽,歎道:“難怪,我也聽說了,這屆趕考的學子格外多,不光客棧住滿了,就連城外的夫子廟都擠滿了人!”
“啊,這麼多人啊!”青竹一臉的慶幸,還好遇見這毛老闆了,不然少爺可要受罪了!
周頤也一拱手:“這可真是多謝毛老闆了,不然我和我家書童非得露宿街頭不可。”
毛老闆連連擺手:“哎,不敢當,不敢當,這隻能說明你我有緣啊!”他一張胖臉一笑,五官便皺巴巴的擠在了一起,一口牙齒倒是格外的白。
毛老闆一路上喋喋不休,好在他家就在城東,距離并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一條偏靜的街道,接着馬車七拐八拐,進了一條幽深的巷子。周頤跳下馬車,站在這門前挂了兩盞毛府大紅燈籠的府邸打量,這一帶住的似乎都是小富之家,家家門前都有兩具石獅子,獨立的宅子院落連成一片,有的門前還有門房
。毛老闆下了馬車,指揮夥計将包裹搬進去,見周頤打量四周,臉上便帶了些自得說道:“這是城東的福居巷,住在這裡的家家戶戶都有些産業,我也是多虧了拿到了貴村的
進貨權,這才能搬到這裡來呐!”
周頤笑笑:“毛老闆說笑了。我們那點兒出貨量能帶來多少利益,我還是知道的,毛老闆能走到這一步,都是你自己的能力。”“哈哈哈哈,互相成就,互相成就……”毛老闆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好話誰都愛聽,周頤說的不錯,因為在下灣村拿到的貨并不多,對這偌大的北苑府城來說,那點兒出貨量簡直就是杯水車薪,往往進貨到的第一日,就被人一搶而光,如果這樣算的話,價格賣的再高,想要獲得巨大的利益着實不行,但這些奇貨給他鋪子帶來的客流量确實難以估計的,隻要人進了鋪子,除了買香皂口紅外,總會四下看看,從他賣香皂口紅以來,譜子的收入是以前的幾十倍,現在他還重新買了一家大商鋪,要是能從下灣村
多拿點兒貨,那可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可惜的是,周家作坊對進貨商無論是資格還是出貨量都管控的很嚴格,一個地方小點兒的隻有一名進貨商的名額,大的像北苑府城這樣的也隻有三個名額,而且還要時不時的審查,要是發現有違背作坊規定事宜的,立馬就會把進貨商的資格給撸掉。這些進貨商都是中小商人,就算被拿掉了,也不敢鬧,因為周家可是有一名秀才坐鎮呐,
而且聽說那秀才背後還有大靠山。毛老闆進貨的時候就親眼看着一些人因為打小算盤被撸掉了資格,所以他一直兢兢業業,沒行錯踏差一步,這才能保持這幾年都一直從下灣村拿貨,而且每年拿到的數量
都比前一年略有增長。
周頤跟着毛老闆進了院子,這才發現雖然從外面看這院子不大,但進來後才知道别有洞天,前院套後院,占地着實不小。
毛老闆的夫人姓錢,錢氏看起來面容寬和,和多話的毛老闆比起來,顯然沉靜内斂的多,也很細心,在毛府住了幾天,她算是面面俱到,很多細節處都為周頤想到了。
“公子,吃飯了。”這是毛老闆的大女兒毛小圓聲音,為了不打擾周頤備考,毛家每日都是将飯菜送到周頤的屋子裡,待他吃完後,才來收碗筷。
而這幾天給周頤送飯菜的一直都是這個叫毛小圓的小姑娘,七八歲的樣子,性子活潑,每每來都要和周頤說幾句話。
“公子,我聽爹說,那口紅就是從你家進的啊,你可真聰明,那口紅可好看了,我有時背着娘抹一些,還要被娘罵一頓呢!”毛小圓撐着下巴眨着大眼睛看着周頤說道。
周頤笑笑:“那是我們下灣村作坊裡的,是鄉親們一起弄出來的,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這樣啊,那也很厲害了……”毛小圓說道。
這時青竹在旁邊撇撇嘴巴,“毛姑娘,我們少爺還在吃飯呢,你别老打擾他行不行?”
毛小圓歎一聲:“我又沒說什麼,這就走了。”
等毛小圓走了後,青竹抱怨:“少爺,我看這家裡弄個黃毛丫頭來給你送飯,定是沒安好心,也不想想,你是那九天的雲彩,他們也敢肖想少爺你!”青竹的話将周頤逗笑了,什麼叫九天的雲彩他敲了敲青竹的頭,“誰叫你這麼口無遮攔的,人家肯收留我們,就是解決了我們的大麻煩,你這樣說别人,簡直就是小人之心
,而且讓别人聽見了,會怎麼想我,會不會覺得我恃才傲物,眼睛長在頭頂上?”
“是,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說了!”青竹摸摸頭,誠懇的認錯。
周頤将飯菜吃完,讓青竹直接将碗筷送了回去,雖然在他眼裡,一個八九歲的姑娘和小孩子沒什麼區别,但這時代的人可不這麼看啊,還是注意一點兒物議的好。
等青竹回來後,他放下書,伸了伸胳膊,說道:“走,我們出去轉轉!”
青竹眼裡蹦出一絲驚喜,畢竟才十二歲,正是好動的年紀,但是在陌生人的家裡,生怕出了什麼岔子,所以這幾天他都是寸步不離的守着周頤,身體早就發黴了。
不過馬上又糾結道:“少爺,還有十幾天就要考試了,要不咱們還是考完試再出去逛吧。”
周頤笑了笑:“行啦,念書貴在一張一弛,老是拘在屋子裡,腦子容易混沌,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走走走,少爺,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出去呢,小的要時時守着少爺……”青竹鬧鬧叨叨個沒完。周頤搖搖頭,率先走出屋子。
“少爺,等等我,下午天涼,你得批件衣裳!”屋子裡悉悉率率的,青竹開始翻箱倒櫃的找衣服。
周頤走出房間,鄭巧遇見了錢氏,她帶着婆子似乎是才從外面回來,她見着周頤,忙問好:“公子可是要出去?”
周頤點點頭:“正打算出去走走,這幾日打擾夫人了!”
錢氏溫和的笑笑,“這有什麼,粗茶淡飯,還望公子不要嫌棄。”
“哪裡哪裡,已經很好了。”周頤忙回,正巧這時青竹拿了衣服出來,周頤便向錢氏告辭。
那日進城的時候,主仆兩個忙着找客棧,根本無心逛街,現在一身輕的出來,一路看過去,發現這北苑府城雖在奢華上比南苑府城有所不如,但卻一樣的熱鬧。兩人順着人流一路行走,便到了府城最熱鬧的西街,這裡店鋪鱗次栉比,行人摩肩擦踵,忽然一處爆發出熱烈的叫哄聲,周頤走近一看,不禁失笑,原來又是賭坊開的盤
口。鄉試趕考的學子們大多在考前兩個月就到了府城,這麼多學子聚在一起,各種文會自然少不了,于是漸漸的就有考生脫穎而出,才名遠播,這上面都是被人們很看好的學
子們。周頤看了看名名單,趙宇文那厮果然在上面,而且賠率還不高,說明開盤的莊家對他很看好,其他的周頤都沒聽過,畢竟這次是十幾個府的秀才聚在一起,他不知道這些
人也很正常。
青竹找了一圈,在中間找着了周頤的名字,賠率一比五,不高也不低,青竹癟了癟嘴巴,“少爺,這些人狗眼看人低,你一定會中舉的……”
周頤平靜的看了青竹一眼,青竹的聲音便慢慢消散了。
旁邊有人聽見了青竹的話語,嗤笑道:“還以為自己是四大才子呢,說自己必中,别是夢沒做醒吧!”
說話的也是一名戴着生員巾的年輕考生,神情傲倨。
青竹剛要出聲反駁,被周頤一揮手阻止了,他笑着最眼前這年輕考生說道:“我也是參加鄉試的考生,近日才到府城,不知閣下說的這四大才子是誰?”
這年輕學子鄙夷的看了一眼周頤,似乎在說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搖了搖扇子,一臉的自得,“不才,在下就是四大才子之一,乾陽府的馬文才!”
噗!周頤險些笑出聲,啥,馬文才,我還梁山伯呢!周頤仔細打量了一下馬文才,嗯,應該隻是同名同姓,不是故事裡老婆化了碟的那位老兄。
他忍住笑,問:“那其他三位呢?”
“其他三位,一位是南苑府城的趙宇文,一位是南苑府城的黃安,還有一位是北苑的馬揚!怎樣,我們四個的名聲應該是如雷貫耳吧!”
周頤連連點頭:“确實,确實,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馬兄,趙兄,黃兄啊,确實早有耳聞!”
馬文才這才滿意了,搖搖扇子走了。青竹嘀咕:“少爺,這家夥這麼騷包,他也能稱得上四大才子?”周頤笑着搖了搖頭,并未說話,才子,才子,什麼人才叫才子呢,風流才子唐伯虎,奉旨填詞的柳永,豪放不羁的李白……這些人才名遠播,詩詞閃耀古今,從這方面說,
确實是千古風流才子。但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在政治上難以有多建樹,也是,那些在政治上有前途的人都忙着争權奪利去了,哪裡還有空來感歎個山啊水啊的,隻有那些郁郁不得志之
士,才會縱情山水,到一個地方寫一些詩詞,順便感歎一番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不是我平庸,而是沒有給我施展才能的機會的郁悶心情。
不過趙宇文也榮登這四大才子的榜單,倒是有些出乎周頤的預料之外。周頤仔細看了看盤口,趙宇文排在第五,這算是莊家非常看好的人選了,至于馬文才剛剛說的那三個名字,周頤一路看下去,發現排的位置比他還要靠後,而且賠率也很
高。
周頤深深懷疑這四大才子的名聲是那幾個人自己封的,看看,外界對他們的看法并不樂觀嘛!
“少爺,我們要押銀子嗎?”青竹一臉的躍躍欲試。
周頤點點頭:“押四百兩銀子在我名下!”
“啊,少爺,這會不會太多了點!”這次出來,王豔和周老二生怕他不夠用,給他帶了六百兩的巨款,一百兩的銀子,其他都是銀票。
路上吃吃喝喝的,現在還剩下五百八十幾兩,要是押了,可就隻是剩下一百多兩了。
“怎麼,不相信你家少爺?”周頤敲了敲青竹的頭,難怪老師經常喜歡敲他的頭,看着對方委委屈屈的樣子,果然挺爽的!
“沒有,少爺,我就是擔心咱們押這麼多銀子,要是有個急用的就糟了!”“一百八十幾兩盡夠了!”别的考生趕考,帶四五十兩銀子就夠了,有家境貧寒的,能湊夠二十兩銀子就行,哪像王豔和周老二,說什麼窮家富路,恨不得把整個家底都給周頤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