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佳肴禦釀擺開,殿内絲竹聲也逐漸響起,有舞姬在殿中翩翩起舞。
傅子川喝了口酒,見對面永安郡主的位置是空的,他眉梢挑了挑,似笑非笑地望向上首的趙熙,“聽聞貴國有個驚才絕豔的女子,楚皇破例讓她入了朝,不知傅某今日可否有幸能一睹真容?”
分明之前就見過了,這會兒還在白鹭殿内裝模作樣地問,三寶公公暗呸一聲。
趙熙修長的手指輕輕晃着酒杯,語氣淡漠,“那你很不幸,她今日沒來。”
“噗――”有人忍不住笑出聲。
北燕使團入京當天被刺殺的事,早就傳揚開來,上至朝堂後宮,下至茶樓酒肆,最近都在津津樂道此事。
梁王世子敲響登聞鼓入宮讨公道時,少年天子那句霸氣的回複更是讓所有人都覺得解恨,一個字:爽!
帝王的态度都擺出來了,底下人自然是上行下效,除了驿館那邊對使團的态度還稍稍好那麼一點,其他人壓根兒就沒把使團當回事。
是以,先前傅子川帶着來使入殿半天,也沒有大臣過來跟他們打招呼。
這是赤果果地侮辱北燕!
傅子川聽着趙熙那漫不經心的話語,俊臉一沉再沉。
旁邊有個使臣低聲提醒他,“世子爺,大局為重。”
傅子川攥着酒杯的手這才松了松,轉瞬換上笑容,“楚皇的千秋宴也能随便缺席,原先有百姓傳言楚皇對她嬌寵入骨,傅某還不信,今日卻是大開眼界了,傅某在此恭賀楚皇抱得美人歸。”
聞言,殿内大半朝官黑了臉。
雖說這位新帝雄才大略,處理朝務的手腕讓人為之折服,可在個人作風上,還真不怎麼地。
永安郡主和宣景帝的這段豔聞,是最近坊間熱議的話題,卻也是朝官們所不齒的話題。
如今被北燕使臣就這麼大喇喇地搬到國宴上來說,簡直丢臉丢到他國去了!
站在董皇後旁邊不遠處的念春和繡冬對看一眼,念春憂心忡忡地看向董晗,卻見董晗神情從容,畫了精緻妝容的面上,笑容沒有因為傅子川的一番話淡下去。
念春愣了愣。
娘娘這是一早就聽說了傳聞,還是壓根就不在意那些傳聞?
這麼想着,念春心裡更覺得委屈憋悶了。
娘娘那麼好,陛下怎麼就是看不到呢?
永安郡主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她到底有什麼……
該不會,陛下因為先皇後的死,有戀母情結,所以才會對年長八歲的永安郡主動了心思吧?
完了完了,那娘娘真是沒得争。
那邊念春腦補得好一出大戲,當事人趙熙渾然未覺,他看了眼使團席上的傅子川,“護國大長公主的女兒,确實是個美人。”
這話,讓整個白鹭殿霎時安靜下來,負責絲竹管弦的樂師們瞅着氣氛不對,沒敢再奏樂。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陛下這是打算當着北燕使團的面承認自己和永安郡主這段畸形的關系?
大臣們個個繃着臉,恨不能找地縫鑽下去。
趙尋音也是被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來,她隻想着都是外頭百姓們閑來無事胡編亂造的謠言,難不成,熙兒這小子還真……
沒等她想完,趙熙話鋒一轉,“不過,永安郡主入朝能做的事有限,終究不及貴國手握三十萬兵權的皇貴妃,世子今日能坐在白鹭殿與朕讨論永安郡主,全都是皇貴妃的功勞,驚才絕豔四個字,送給她更為合适。”
這話,明面上是在諷刺當年要沒有皇貴妃及時率領三十萬大軍出現,北燕就不可能有今日,北燕的今日,全都是一個女人給的。
傅子川卻聽出了别的意思。
宣景帝說自己能坐在白鹭殿與他讨論永安郡主,全都是皇貴妃的功勞,而當初在北燕,提出出使楚國的是皇貴妃,提出讓傅子川作為使團代表的,也是皇貴妃。
難道說,宣景帝已經知道了皇貴妃喬裝打扮混入使團來到楚國的事?
不,不可能,這事兒是絕密,跟來的使臣全都是簽了保密協議的,楚皇就算再手眼通天,他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就發現皇貴妃來了楚國。
大概是自己會錯意了,此時須得保持住鎮定,絕不能亂了方寸。
如此想着,傅子川心頭的疑慮漸漸散去,回過神時,發現殿内不知何時已經重新響起絲竹聲,舞姬們繼續翩翩起舞,而赴宴的大臣,開始高談闊論推杯換盞,仙鶴燭台上的燭光與四周牆壁上的夜明珠交相輝映,将大殿内照得璀璨輝煌,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
看到這樣的畫面,傅子川微微蹙了下眉,不知是該慶幸他們沒有繼續嘲笑北燕的今日來自于一個女人,還是該憤怒他們竟然如此無視北燕,連讨論一下都不屑。
主位上,董晗就坐在趙熙身旁,安靜地吃着菜。
她今日是頭一次得知外面那些傳言,心中說不出的氣惱,北疆瘟疫國難當頭,百姓們竟然還有閑情逸緻胡編亂造陛下的謠,也虧得陛下心性好,不與他們一般見識,否則要換了先帝,早就下令鎮壓了。
或許是察覺到她在走神,趙熙的聲音輕輕飄過來,“謠言不可信,皇後不必多想,隻管安心養胎便是。”
董晗一愣,陛下這是在跟她解釋嗎?
入宮這麼久,她其實已經習慣了他的疏離冷淡,如今陡然聽到這麼一句解釋,董晗心中好似被什麼東西填滿,她笑了笑,“臣妾一定會竭盡所能,平安誕下陛下的第一個孩子。”
趙熙看着她,那張笑語嫣然的小臉上,洋溢着即将為人母的幸福,有一種說不出的甜。
微晃了下神,趙熙斂下長睫,淡淡“嗯”一聲,便沒了後話。
……
這一日,白鹭殿裡歌舞升平,蘇家宅邸厮殺一片。
原本按照皇貴妃的計劃,暗樁們會等在蘇家入宮赴宴的途中,制造意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蘇娉婷掉包帶走,不想,蘇家竟然沒去赴宴。
橫豎跟楚國的關系已經鬧僵,皇貴妃不想再遮遮掩掩,直接讓他們殺去蘇家,打算來個明搶。
蘇擎先一步就悄悄把妻兒送去了長甯侯府,為的便是自己一個人留在府上等這波人。
果不其然,還真讓他給等到了。
這會兒,他正帶着自己手底下的暗衛跟皇貴妃的這幾個暗樁打成一片,屋頂上的瓦片都被掀翻了不少。
不過蘇家宅邸大,打鬥聲被高牆一阻隔,外面的行人基本聽不到。
趙熙手底下負責京中情報的暗衛,基地在一處廢棄塔樓裡,站在頂樓能把大半個京城收入眼底,他們手上有西洋鏡,全天十二個時辰,換着班地用西洋鏡盯着京中動靜。
剛巧就看到了蘇府的不同尋常,等安排人去核實了情況确實有異,暗衛馬上将情報傳入皇城,皇城暗衛解讀過後,再把消息傳給宮女暗線。
于是宮宴開了沒多久,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宮女趁着給宣景帝端壽桃,将消息藏在盤子底下傳給了他。
趙熙看過之後,做了個十分尋常的手勢。
宮女卻看懂了,陛下讓增援,将現身蘇府的那幾個北燕暗樁一網打盡。
宮女退下後,趙熙端着酒盞繼續欣賞歌舞,然而前後不到一刻鐘,就有小太監急匆匆地跑進來跪在地上禀道:“陛下,不好了,驿館走水了。”
聞言,殿内衆人大驚失色,舞姬們不得不再次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小太監身上。
傅子川猛地站起來,俊臉上殺氣騰騰,瞪着那小太監,“你說什麼!”
皇貴妃可還在驿館裡呢!
董晗也是驚了一驚,“怎麼回事?”
趙熙忍不住扶額,他還一直揣摩,溫婉今日告假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今這就來了。
火燒驿館,的确像是她的風格。
見傅子川怒得不像話,趙熙出聲道:“想來潛火隊已經趕了過去,北燕使臣如今都在殿内,就算有損失,也是錢财上的損失,楚國定會雙倍償還,世子還是坐下來欣賞歌舞吧。”
傅子川哪裡坐得住,皇貴妃重傷未愈,碰到大火,她不一定能第一時間逃出來,萬一被燒死在裡面,名義上也隻是他的一個随從,到時候北燕就算想讨公道都找不到說辭。
不敢再往下想,傅子川撂下一衆使臣,撒腿就跑出了白鹭殿,騎上馬兒直奔驿館,卻在半路遇到襲擊,馬兒腿上被人射了一箭,直往前栽。
傅子川第一時間跳下馬背,在地上打了個滾剛準備起來,就被人一個手刀給劈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