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要為了印證禍不單行這句話,煎熬了一個冬天的鞑子、瓦刺和兀良哈終于聯合起來對長城以西和長城以東展開了瘋狂撕咬。
今年新任的兀良哈部首領,素以恬不知恥而聞名,自他繼位,韋勝春就斷定此子兩面三刀,早晚會叛變,果然不出所料,二月份他就跟瓦刺勾搭了上,可惜勾搭的有點晚,撞上了同樣新上任的韋勝春,結局可想而知。
如此,遼東的局勢倒也不算揪心,真正令人揪心的是山西鎮至固原鎮一帶,鞑子的攻勢完全就是玉石俱焚,所到之處雞犬不甯,甚至還發生了吃人的慘劇。若非徐子厚用兵有方,此番大同危矣。
明宗擦了把汗,不由慶幸當初留下徐子厚的正确決定。
更令人感動的是徐子厚傳來捷報的同時也上疏謝絕了厚賞,曰,不要金銀也不要加官進爵,更不需要娶妻生子,此生願駐守邊關,與這萬裡河山為伴。
徐子厚原配早逝,膝下唯有一子,也不幸夭折,從此不再續弦,揚言要為原配守節,不知感動了延綏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真真是明月清風一般的人物啊。而他素來又安分守己,明宗覺得,是該重新正視徐家與賀緘了。
湯媛卻覺得他神經病。
雖然她不能當着賀綸的面罵出來,可真覺得明宗是神經病啊,病症就是――隻信弱者!
徐家強盛的時候,他拼了命的打壓,為此扶植章家與甄家,如今章家強盛,他又拼了命的打壓,并且開始重複老路。
在這位帝王的心裡,親人骨肉都是浮雲,唯有弱者才能令人放心。
卻說去年丁氏女狀告章家一案,大理寺的人拖拖拉拉的辦到了今年,這事誰攤上誰倒黴,一邊是虎視眈眈的甄家,一邊是母儀天下的章皇後,不管如何做如何說都讨不了好。
所以大理寺就采用了“拖”字訣,趁機觀察明宗的态度,皇上偏向那一邊兒,案子就偏向哪一邊。
目測章皇後的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兩個嫡子的死,婉貴妃的死,再扯出一個甄氏的死,每一件都沒有确鑿證據,卻又讓人很難不聯想到她。
再說明白一點就是:皇上懷疑這些都是她做的。
夫妻一旦離心離德了,那麼接下來怎麼說都會發現對方難以溝通。章皇後也不是沒想過曲意逢迎,為了孩子,她試着低聲下氣的與明宗求和,可是他再也不是從前的他了,日日喜怒無常。
章皇後隻好命妍淑妃上陣,可妍淑妃那張嘴越勸越壞事,還不如不勸。
這一年四月份,戶部尚書緻仕,明宗擢升原戶部侍郎沈令松為正二品戶部尚書。沈令松是誰,他是庚王的嶽丈。至此,就算京師最遲鈍的官員也察覺到了微妙。
同年六月,章皇後看上了五城兵馬司從五品參将傅瑾年的小姨子湯媛,其實大部分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去年就知道啦。湯媛不就是湯掌寝,原來壽安宮的一個小紅人,若非章閣老離世的突然,早就成了裕王府的側妃娘娘。
結果更勁爆的消息還在後面,湯媛兩個月前就搬離了裕王府,住在槐花巷的姐姐家,而皇後的賜婚懿旨并三書六聘也随後送了過去。
這分明就是在娘家待嫁的模式啊,也就是說裕王不是納側妃而是在娶正妃。
大家感覺京師的天已經徹底的變了。
庚王娶了正二品尚書的嫡女,炙手可熱的裕王卻“看上”一個名不見經傳小官的姨妹。
章家是真的要完了,至少明宗不打算再讓他爬起來。
在這裡很多人可能會好奇睿王,雖說他不打眼,可大家還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他排行老四,為何他的親事一點動靜都沒有,排行老五的卻快要成親?
原來是他身體不好。柳美人專門請大師批過命,說他三十歲之前成婚必定英年早逝,這下誰還敢提他的親事,萬一弄不好真英年死了……提這事的人豈不就是百口莫辯。再加上明宗也甚少管他,于是,就這麼擱下了。
最終,準王妃湯媛并沒有引起特别大的轟動,羨慕嫉妒她的多半是外貌協會的迷妹,真正想幹點大事的都開始慢慢的向庚王靠攏,而庚王也是個美男子。
八月初,裕王娶親的前一日,明宗賜了兩個絕色美人給庚王,讓他勸勸徐子厚,一把年紀了身邊怎能無人照顧,就笑納了這兩個美人吧。庚王連稱不敢,舅舅也不會要的。明宗就道:那你留着,留在你府中也是好的。
話說章家雖然倒了,但錢還是有的,京城首富并非浪得虛名,但賀綸的婚禮卻辦的甚為低調,倒不是說不如前面的恒王和庚王,而是不如人們預期中的盛大。
原來章家主動将三分之二的财産捐給了湖廣受災地區,至于是心甘情願捐的還是順應形勢捐的,反正他捐了,明宗也就沒啥刺可挑。
所以現在沒錢也沒權的章家,他應該放心了吧?
不,依然沒有。
他認定章家是口服心不服,這麼做不過是為了保住賀綸的繼承人之位。
隻要賀綸禦極,這些失去的東西就會一樣一樣的回來,章家依然是那個叱咤風雲的望族,皇後,妃嫔,前朝官員……每一個又會慢慢的姓章。
但徐家就不一樣。
徐家的嫡系隻剩徐子厚,徐子厚還無子。
一旦天下是賀緘的,所有的一切也就依然姓賀。
其實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記恨章閣老。仇恨和暴躁使得明宗的目光越來越狹隘,隻看見壞的地方,再也看不見好的。
京師的人慣會看風向,可不到最後一刻,中間派們還是很會做人的,譬如程參議的的夫人,這位出了名的全福人,本身又是正三品诰命,擱在從前,她管湯媛是誰啊,如今卻主動去章皇後跟前露臉,攬下全福人的差事。
那些明明沒有太多交集的太太小姐們也都忽然跟湯媛一見如故。委婉派的就跟鐘離夢一見如故,然後在迂回曲折的跟湯媛一見如故。
人情冷暖不過如此,在這方面湯媛也還應付自如,此外她還有個新嫁娘的身份,倒也不用她操勞許多,早兩個月彭氏和裴氏就主動過來幫忙安排。但章蓉蓉從頭到尾沒有出現。
這樣也好,換誰也接受不了情敵上位。
成親這日,湯媛唯一的遺憾就是未能見到遠在他鄉的姑母。隻因去年的生意沒來得及收尾,今年又趕上兀良哈叛變,遼東戒嚴,這才導緻姑母一家沒法及時趕回來參加她的婚禮。
好在有姐姐和徐太嫔。
此前,湯媛還一直擔心娘娘責怪自己對庚王不敬,沒想到她老人家什麼也沒說,還給她添妝。在娘娘眼裡,湯媛依然是那個承歡她膝下的小姑娘。
湯媛仰着臉不讓自己哭。鐘離夢卻是眼圈不停的發紅,說不怕是假的。傅瑾年每日上衙,心思又靈敏,豈會不知如今的朝局。她很怕,怕裕王有個意外拖累了妹妹。
可是大喜的日子不能掃興,鐘離夢笑着抱來胖嘟嘟的景哥兒,遞給全福人程夫人。
程夫人做慣了這行立時就明白了鐘離夢的意思,連忙笑道,“好個聰明可愛的大胖小子,快讓新娘抱一抱,來年也生個大胖小。”
景哥兒呀呀叫着姨母,在湯媛懷裡一跳一跳的。
望着他,湯媛又笑了。
迎親吉時已到,程夫人将蒙着蓋頭的湯媛背上花轎。
這些潑天的富貴與榮耀,在此前,從未有人會與槐花巷聯系起來。
槐花巷的太太夫人們紛紛不吝口舌的說了一通吉利話。不管時局如何,鐘離夢的親妹妹嫁給了裕王是事實,正三品參議家的夫人給她妹妹做全福人也是事實,再看這一百二十擡的嫁妝,大件的家具不是酸枝木便是南邊的金絲楠,小到花瓶玉器,以及排在前面的真金白銀,就憑一個五品官家能出得起?這個呀,九成是裕王給湯媛作臉,也就代表湯媛在夫君心中的地位……而且錦上添花又不是多難的事,多巴結一二總歸不會有壞處。
是夜,裕王府絲竹悅耳,酒客正酣,白日皇宮的賞賜也早已堆滿了一間廂房。
馨甯一臉假笑的跟在沈珠身後前去恭喜新娘子。
章蓉蓉依舊沒出現。湯媛也沒往心裡去。
酒席上,賀緘主動敬了賀綸一杯酒。他們在的地方與别處不同,就像單獨的雅間,偶爾會有官員過來敬酒,敬完也會很快告退,所以這一處顯得要安靜許多,安靜到能聽見吞咽酒液的聲音。
賀纓一臉幸災樂禍,目光不時打量一下裕王府漂亮的婢女。賀維也趕緊看婢女,雖然他還不知身份已被湯媛拆穿,卻知道賀綸在查自己,是以一直等到明宗放手整治章家才潛回京。
京師的現狀頗為熱鬧,但賀維覺得還不夠亂。
賀緘含笑看向賀綸,“恭喜五弟。”
“同喜。”賀綸回。
三更時分,湯媛聽見外面有内侍跟賀綸的對話聲,又過了半個時辰,房門才被人推開,他身上飄着洗漱過後的清新水汽。
屋裡的丫頭和仆婦見狀,立時眉開眼笑,依次上前道賀。賀綸漫然颔首,目光卻始終停在湯媛身上,忽然微微一笑。這一笑,像是過了電,電的湯媛忍不住紅了臉。
奇怪,難道情景不同人的臉皮厚度也會有所變化?
她掩飾的垂下臉,鬓邊的金翅鳳尾微微的顫動。
不知何時,屋子裡竟隻剩下兩個人。
“怎麼,才兩個月不見你就不敢直視本王?”賀綸立在她身前。
離得那麼近,幾乎貼着她膝蓋。
“才,才沒有。”
“餓不餓?”
“有一點。”
賀綸鉗住她的下巴,輕輕往上提,目不轉睛的看了片刻。
湯媛咬唇羞澀的笑了笑,“我是不是很漂亮?”
他嗯了聲。
“有多漂亮哈?”但凡女人就沒有不愛這麼問的。
賀綸啞然失笑,“你猜。”
猜個毛線啊,這是她問他的問題好伐?湯媛不悅道,“愛說不說。”
見她不高興。賀綸又低聲道,“挺好看的。”
什麼?她花了三個時辰打扮的樣子就得到一個“挺好看的”!
這下湯媛真有點兒不高興了。
幸而她還記得姐姐的叮囑,新婚夜不能生氣。此外,姐姐還教了她一個小花招,趁賀綸沒注意的時候踩他的鞋。鐘離夢信誓旦旦道:妹妹,相信我,被踩了鞋的男人這輩子就認定了你,一旦觊觎誰家的姑娘立時變陽.痿。
傅瑾年就是因為這個許多年都沒敢納妾。
多麼惡毒的小花招啊,湯媛很喜歡。
這夜喝完合卺酒,賀綸說這麼晚了不宜過飽,隻讓她吃了幾塊點心并一碗粥。
那之後,湯媛便故意在淨房磨蹭了好一會兒。再回到新房時,賀綸果然已經躺在床上歇下,一雙粉底官靴就擺在深紅色的腳踏上,觸腳可及啊。
千萬别怪我心狠手辣,别人家的姑娘再好你也隻能放在心裡流口水,亂用黃瓜的下場會陽.痿。湯媛念咒使勁踏了數下,這才心滿意足的爬上床。
賀綸忍不住笑出聲。
“沒用的。”他睜開眼,含笑看湯媛,“這招我母後已經用過。”
被發現了!!湯媛窘迫的無地自容,恨不能挖個洞鑽進去。
而他全然不顧她的窘迫,竟捂着額頭哈哈大笑,又戳了戳蒙頭縮在被中的她,“哎,你很怕我納妾啊?”
切,誰怕了!湯媛不服輸道,“那你可得找個堅強的,不然我就欺負的她哇哇哭,哭到你心痛肝痛,寝食難安。”
賀綸哦了聲,“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就不怕反被人家欺負的哇哇哭?”
“我不會哭的。”湯媛無比自信道,“除了你、太嫔娘娘以及姐姐一家,沒有人能傷到我的心。”她掰着白嫩的手指,一個一個數着。
賀綸一直看着她,然後傾身噙住她溫軟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