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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傳(壹) 第16章 和氏璧(2)

芈月傳(壹) 蔣勝男 3867 2024-02-11 01:58

  雖然自周朝立國以來一直有為貴人從殉的制度,然而随着這些年列國征戰增多,不管是打仗還是農耕都需要勞力,所以這種以活人殉葬的制度敵不過時代變化,自春秋末年來已經漸漸興起以人俑代替人殉的風俗了。

  莒姬輕歎,她的聲音如同微風吹動琴弦道:“妾傾慕大王,欲與大王同生共死,求大王允之!”

  楚王商心中感動,将她擁入懷中,輕吻着她的發梢。莒姬伸出手來,抱住了楚王商,一時纏綿。

  兩人躺下,楚王商本有些睡意,卻被這一事觸動,心潮起伏,竟睡不着了。此時萬籁俱寂,正是心底最澄澈之時,他忽然覺出些不對勁來。

  他擡眼見寂靜處,莒姬一動不動,臉朝外躺着,他伸手去抱,發現莒姬竟是醒着,卻不敢動,唯恐響動吵着了他。

  楚王商将莒姬抱入了懷中,忽然道:“你若随寡人從殉,那一雙兒女怎麼辦呢?”

  莒姬輕顫了一下,聲音悶悶的,似是鼻子有些不通順似的道:“有向妹妹照顧,自是無礙。”

  楚王商輕聲道:“你舍得他們嗎?”

  莒姬低聲道:“舍不得。可是……唯其舍不得,妾這麼做,才是對他們最好……”

  楚王商苦笑一聲道:“月與戎,皆是寡人的兒女,難道竟還要愛姬你犧牲自己來保全他們?如此,置寡人于何地?”

  莒姬吃了一驚,連忙起身伏地辯白道:“妾絕無此意,請大王明鑒。”

  楚王商也坐起,歎息道:“寡人知道你最是懂事隐忍,這些年王後處事,寡人也不是不知道……難為你了!”

  莒姬拭淚道:“妾不難為,大王世之英雄,妾此生能服侍大王,實妾之幸也。隻是……”

  楚王商道:“隻是什麼?”

  莒姬垂淚道:“大王,位高招謗,深寵招嫉。這宮中記恨妾的,何止一人?妾一人生死倒罷了,隻是稚子何辜?異日不知如何才能保全他們!”

  楚王商怒道:“你,你好大的膽子,敢說這樣的話!”

  莒姬縮了一下,又道:“小公主不過是弱齡稚女,遇王後之威,竟至生了噩夢。雖蒙大王慈愛,賜其和氏璧護身,隻是和氏璧縱能保小公主今日睡得安穩,可若是異日再遇上王後,又能如何?隻怕這和氏璧也會變成小公主的罪名吧。大王今日還在,小公主就險些喪命,若是他日失去大王的庇護,王後還會有何顧忌……”

  說着,莒姬向前膝行兩步,将頭枕在楚王商膝上,無聲而泣。溫熱的淚水慢慢地滲入楚王商的膝上,讓他整個人充滿了不耐,很想将莒姬踢開,又很想将她死死地摟在懷中。

  他對後宮并無特别偏愛,妃子們不過是他消愁解悶的玩意兒而已,以往或有妃子恃寵生嬌,他高興了縱容一番,不高興了就置之不理。莒姬之所以得寵甚久,固然是她長得漂亮聰明可人,更重要的是她善解人意,懂分寸知進退,從來不曾有過非分要求。

  王後好妒,他不是不知道,但王後雖是稍有過分,卻從來也不敢真正去觸怒于他,所以對王後雖然日漸冷落,但終究還是維護着王後的面子。但近年來王後越來越出格,從向氏懷孕之時便有些不軌之舉,他一則因向氏生了女兒失望,二則也怕懲戒了王後,容易給外界太子不穩的印象,到時候諸子以為看到機會,就會形成争奪之勢,影響國内穩定,所以也就隐忍了下來。

  直至王後親自出手對付九公主這樣一個稚齡小兒,才讓他怒不可遏。事情雖小,然以小見大。他還活着,王後就敢傷他子嗣,不能不讓他顧慮到有朝一日自己駕崩了,那其他庶子庶女會有什麼樣的命運。

  那一日王後的離去,已經讓他隐隐潛伏了這樣的怒火,可是他卻竭力不去想這件事,想了,就要面對,就要動手。可在沒有想仔細以前,他并不願意立刻就去面對和決斷這件事。

  而此時莒姬的挑破,卻是讓他猝不及防,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後果。

  那一刻,他心頭怒火湧起,莒姬卻聰明得沒再說話了。

  她是聰明的,這時候,隻要她再多一句嘴,雖然能更快地挑起楚王商的怒火,但這怒火首先就會發洩到她的身上來。她隻是無聲地伏着,靜默得幾欲要讓人當她不存在。

  楚王商沉默着,臉色鐵青。

  一室俱靜。

  莒姬漸漸睡了過去。

  楚王商卻坐了一夜,直至天際發白,這才在寺人的服侍下,更衣上朝去了。

  此後莒姬不再提起此事,楚王商也不提起,似乎這件事,隻是午夜的一個夢似的。

  可莒姬心中明白,楚王商心中也明白。莒姬不提,隻是以溫柔和沉默來等待,她知道隻消這一句就足夠,若提得多了,倒顯得自己急不可待,私心過重。像楚王商這樣的男人,是從來不會讓女人幹涉他的,若是讓他察覺,隻怕自己先是不保。而楚王商,心中有了此事,但在未曾想到如何行事之前,他是不會讓任何人看出他的心事來的。隻是他對小公主多了幾分關照,甚至允其随同自己去行獵的要求。

  如此風平浪靜地過了十餘日,忽然有宮人告發王後曾經擅殺後宮越美人。楚王商細查之下,竟是當真,當下勃然大怒,下旨嚴厲斥責王後,令其閉門思過,甚至罷其所屬内小臣之職。

  内小臣掌王後之命,出入宮禁,傳王後之谕,诏令四方及卿大夫,亦是掌後宮諸事。罷王後内小臣之職,又不加新人任命,又令王後閉門,形同奪了王後之權柄。

  王後惱怒萬分,又驚又懼,雖有幾分懷疑是楚王商因小公主之事責罰她,可是也斷沒有為了一個媵生的女兒受驚而竟至要廢嫡的。

  王後本就是五十來歲天癸将絕之時,身體狀況正反複不定,晝夜颠倒睡眠無常脾氣暴躁之時,再加上憂懼憤懑之情,這日子便如同煎熬一般,不幾日便病倒了。

  那越美人原是越國獻女,亦曾得過寵,自莒姬入宮,便已失寵。偏那日太子槐經過桂園,與越美人相逢,一個性子輕佻,一個深宮寂寞,見四下無人,不免言語上有幾分暧昧之意,卻也僅此而已。偏被人看到,報與王後,王後正因向氏懷孕之事而憂心忡忡,聞言大怒,當即便以越美人有病為由,将越美人弄死,報了個病亡。太子槐亦因此事,與王後一番争執,無奈母親強勢,隻得抱憾。

  不想此事過了數年,竟然又被人翻出,甚至隐隐指向太子槐調戲父妾、王後殺人滅口的流言來!太子槐心性倒是不壞,隻是優柔寡斷性子輕佻,對越美人之事也是心懷愧疚,雖然亦對母親有怨,卻是不敢言語。不想這事重新被翻出,又聽說母親生病,且有宮中風聲,說楚王商有意廢立太子,這才大吃一驚。他又不敢去向素來畏懼的父王求情,他身邊的賓客靳尚便勸道:“太子,大王若要興廢立之事,必會與令尹商議,太子何不求助令尹?”太子槐聽了此言,急趨令尹府第,求助于昭陽。他知昭陽最愛美玉,連忙将自己宮中最好的美玉搜羅了幾塊,當成禮物。

  昭陽見了美玉,卻隻是略一欣賞,原物奉還,道:“臣為楚臣,安敢受太子之禮?但凡臣職責所在,必當盡心。”

  太子槐見他不肯收禮,隻道事情當真不好,臉色也變了。

  昭陽見他如此,隻得安慰他道:“太子誤會臣了。君臣有别,主憂臣勞。若是異日……臣立下戰功,或者治國有功,得君王賞賜,乃是本分。如今若是臣收了太子之禮而奔走,非但有失操守,且以臣辱君,豈不該死?”

  這番話說得太子槐既服氣又欽佩,雖然昭陽一句肯定的話也沒有給他,但他離開令尹府時,卻莫名地多了信心。

  卻不知他那點心思在昭陽眼中哪裡夠看。雖然宮中美玉的确是價值連城,但對于久經世事的昭陽來說,為太子說幾句好話容易,但這太子之禮,卻是萬萬收不得的。這會兒太子有求于人,自是厚禮卑辭,他若這麼大剌剌地收了禮,等到太子繼位,想起自己當年求人的窘态來,豈不恨上自己?

  若是楚王商與他商議,他倒可老實不客氣地開口。有時候君臣之間也是一種交易,彼此能懂,自然心領神會。

  恰恰是太子槐這等自信心不足的年輕人,反而刺激不得,在他面前,要有老臣的高傲以拿捏,更要有臣下的分寸以安撫。

  想到此節,他便站起來,向宮中呈上書簡,要求入見。不多時,楚王商便召見了昭陽。

  昭陽趨入,一路行來但見時已春盡夏至,花木葳蕤,兩邊宮娥卻是肅立無聲,寂靜得似少了幾分活力。

  昭陽輕歎一聲,此時章華台的氣氛确實令人惴惴不安。

  及至殿前,他脫了青舄入見,見楚王商隻穿着常服,抱了一冊竹簡在刻字,見了昭陽進來,甚是随意地招手道:“令尹,有甚要緊國事,要見寡人?”

  昭陽也不客氣地走到楚王商對面的枰上坐下,道:“臣也想偷個懶,卻是不得不來見大王。”

  楚王商放下刻刀,輕輕吹去上面的竹屑,道:“天幹物燥,又是何事驚動了你這老豎?”

  豎便是豎子之意,叫人老豎,實則無禮之至。不過楚王商與昭陽君臣相得數十年,多年共上戰場,架也打得,泥也滾過,私底下更不恭更無禮的對罵也不是沒有過。

  昭陽也老實不客氣地白了楚王商一眼,知道他故意說這等調笑之話,便是不想聽自己正言直谏,索性不看他的臉色,道:“日頭正高,我倒想安居消暑,你自家家事不諧,卻催得我跑一趟。”他索性連“臣”也不稱,直接稱“我”了。

  楚王商哧的一聲道:“是你自家多事,卻來說我。便是我自家家事不諧,又與你何幹?”

  昭陽奪了他手中的竹簡道:“同你說正經事,莫要顧左右而言他。”

  楚王商隻得放下手中事,正色道:“罷罷罷,寡人且聽你說來。”昭陽拱手肅然道:“臣聞大王因小過而令王後閉門思過,又罷内小臣,王後因而憂懼成疾,太子不安。臣忝為令尹,不敢無視此事,特來求大王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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