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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簡・愛 (英)夏洛蒂・勃朗特 5405 2024-01-31 01:07

  “我明白,”他說,“山是永遠搬不到穆罕默德這邊來的,因此你所能做到的,是幫助穆罕默德走到山那邊去,我得請你到這兒來。”

  我走了過去――“對不起,”他繼續說,“出于需要,我不得不請你幫忙了。”他把一隻沉重的手搭在我肩上,吃力地倚着我,一瘸一拐地朝他的馬走去。他一抓住籠頭,就立刻使馬服服帖帖,随後跳上馬鞍,因為搓了一下扭傷的部位,一用力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好啦,”他說,放松了緊咬着的下唇,“把馬鞭遞給我就行啦,在樹籬下面。”

  我找了一下,把馬鞭找到了。

  “謝謝你,現在你快去海村寄信吧,快去快回。”

  他把帶馬刺的後跟一叩,那馬先是一驚,後腿躍起,随後便疾馳而去,那條狗蹿上去緊追不舍,刹那之間,三者便無影無蹤了。

  像荒野中的石南

  被一陣狂風卷走

  我拾起皮手筒繼續趕路。對我來說,這件事已經發生,并已成為過去。在某種程度上說,它既不重要,也不浪漫,又不有趣。但它卻标志着單調乏味的生活有了一個小時的變化。人家需要我的幫助,而且求了我,而我給予了幫助。我很高興總算幹了點什麼。這件事盡管微不足道、稍縱即逝,但畢竟是積極的,而我對被動的生活方式已感到厭倦。這張新面孔猶如一幅新畫,被送進了記憶的畫廊,它同已經張貼着的畫全然不同。第一,因為這是位男性;第二,他又黑又強壯,又嚴厲。我進了海村把信投入郵局的時候,這幅畫仍浮現在我眼前。我迅步下山一路趕回家時,也依然看到它。我路過台階時駐足片刻,舉目四顧,并靜聽着,心想馬蹄聲會再次在小路上回響,一位身披鬥篷的騎手,一條蓋特拉西似的紐芬蘭狗會重新出現在眼前。但我隻看到樹籬和面前一棵沒有枝梢的柳樹,靜靜地兀立着,迎接月亮的清輝;我隻聽到一陣微風,在一英裡開外繞着桑菲爾德府的樹林裡,時起時落;當我朝輕風拂拂的方向俯視時,我的目光掃過府樓正面,看到了一個窗戶裡亮着燈光,提醒我時候已經不早。我匆匆往前走去。

  我不情願再次跨進桑菲爾德府。踏進門檻就意味着回到了一潭死水之中,穿過寂靜的大廳,登上暗洞洞的樓梯,尋找我那孤寂的小房間,然後去見心如古井的費爾法克斯太太,同她,隻同她度過漫長的冬夜,這一切将徹底澆滅我這回步行所激起的一絲興奮,重又用一成不變的靜止生活的無形鐐铐鎖住我自己的感官。這種生活的穩定安逸的長處,我已難以欣賞。那時候要是我被抛擲到朝不慮夕、苦苦掙紮的生活風暴中去,要是艱難痛苦的經曆能啟發我去向往我現在所深感不滿的甯靜生活,對我會有多大的教益呀!是呀,它的好處大可以與遠距離散步對在“超等安樂椅”上坐累了的人的好處相媲美。在我現在這種情況下,希望走動走動,跟他在那種情況下希望走動一樣,是很自然的事。

  我在門口徘徊,我在草坪上徘徊,我在人行道上來回踱步。玻璃門上的百葉窗已經關上,我看不見窗子裡面的東西。我的目光與心靈似乎已從那幢陰暗的房子,從在我看來是滿布暗室的灰色洞穴中,退縮出來,到達了展現在我面前的天空――一片雲影全無的藍色海洋。月亮莊嚴地大步邁向天空,離開原先躲藏的山頂背後,将山巒遠遠地抛在下面,仿佛還在翹首仰望,一心要到達黑如子夜、深遠莫測的天頂。那些閃爍的繁星尾随其後,我望着它們不覺心兒打顫,熱皿沸騰。一些小事往往又把我們拉回人間。大廳裡的鐘已經敲響,這就夠了。我從月亮和星星那兒掉過頭來,打開邊門,走了進去。

  大廳還沒有暗下來,廳裡獨一無二、高懸着的銅燈也沒有點亮。暖融融的火光,映照着大廳和橡樹樓梯最低幾級踏階。這紅光是從大餐廳裡射出來的,那裡的兩扇門開着。隻見溫暖宜人的爐火映出了大理石爐闆和銅制的爐具,并把紫色的帷幔和上了光的家具照得輝煌悅目。爐火也映出了壁爐邊的一群人,但因為關着門,我幾乎沒能看清楚他們,也沒聽清楚歡樂而嘈雜的人聲,不過阿黛勒的口音似乎還能分辨得出來。

  我趕到了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房間,那兒也生着火,卻沒有點蠟燭,也不見費爾法克斯太太。我卻看到了一條長着黑白相間的長毛、酷似小路上的“蓋特拉西”的大狗,孤孤單單、端端正正坐在地毯上,神情嚴肅地凝視着火焰。它同那“蓋特拉西”如此形神畢肖,我禁不住走上前說了聲――

  “派洛特。”那家夥一躍而起,走過來嗅嗅我。我撫摩着它,它搖着碩大的尾巴。不過獨個兒與它在一起時,這東西卻顯得有些怪異可怖。我無法判斷它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我拉了一下鈴,想要一支蠟燭,同時也想了解一下這位來客。莉娅走進門來。

  “這條狗是怎麼回事?”

  “它跟老爺來的。”

  “跟誰?”

  “跟老爺,羅切斯特先生,他剛到。”

  “真的!費爾法克斯太太跟他在一起嗎?”

  “是的,還有阿黛勒小姐。他們都在餐室,約翰已去叫醫生了。老爺出了一個事故,他的馬倒下了,他扭傷了腳踝。”

  “那匹馬是在去海村路上倒下的嗎?”

  “是呀,下山的時候,在冰上滑了一下。”

  “啊!給我一支蠟燭好嗎,莉娅?”

  莉娅把蠟燭送來了,進門時後面跟着費爾法克斯太太。她把剛才的新聞重複了一遍,還說外科醫生卡特已經來了,這會兒同羅切斯特先生在一起,說完便匆匆走出去吩咐上茶點,而我則上樓去脫外出時的衣裝。

  第十三章

  遵照醫囑,羅切斯特先生那晚似乎上床很早,第二天早晨也沒有馬上起身。他就是下樓來也是處理事務的,他的代理人和一些佃戶到了,等着要跟他說話。

  阿黛勒和我現在得騰出書房,用做每日來訪者的接待室。樓上的一個房間生起了火,我把書搬到那裡,把它辟為未來的讀書室。早上我覺察到桑菲爾德變了樣,不再像教堂那麼沉寂,每隔一兩個小時便回響起敲門聲或拉鈴聲,常有腳步聲越過大廳,不同聲調的陌生話音也在樓下響起,一條潺潺溪流從外面世界流進了府裡,因為府上有了個主人。就我來說,倒更喜歡這樣。

  那天阿黛勒不大好教。她靜不下心來,不住往門邊跑,從欄杆上往下張望,看看能不能瞧一眼羅切斯特先生,随後編造出一些借口來,要到樓下去。我一下就猜到她是為了到書房去走走,我知道那兒并不需要她。随後,見我有點兒生氣了,并讓她好好兒坐着,她就不斷唠叨起她的“Ami,MonsieurEd-ouardFairfaxdeRochester”,她就這麼稱呼他(而我以前從未聽到過他的教名),還想象着他給她帶來了什麼禮物,因為他似乎在前一天晚上提起過,他的行李從米爾科特運到後,内中會有一個小匣子,匣子裡的東西她很感興趣。

  “Etceladoitsignifier,”她說,“qu'ilyauralàdedansuncadeaupourmoi,etpeutêtrepourvousaussiMademoiselle.Monsieuraparlédevous:ilm'ademandélenomdemagouvernante,etsiellen'étaitpasunepetitepersonne,as-sezminceetunpeupale.J'aiditqu'oui:carc'estvrai,n'est-cepas,Mademoi-selle?”

  我和我的學生照例又在費爾法克斯太太的客廳裡用餐。下午風雪交加,我們呆在讀書室裡。天黑時我允許阿黛勒放下書和作業,奔到樓下去,因為下面已比較安靜,門鈴聲也已消停,想必羅切斯特先生此刻有空了。房間裡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我便走到窗子跟前,但那兒什麼也看不見。暮色和雪片使空氣混混沌沌,連草坪上的灌木也看不清楚了。我放下窗簾,回到了火爐邊。

  在明亮的餘燼中,我勾畫着一種景象,頗似我記得曾見過的萊茵河上海德堡城堡的風景畫。這時費爾法克斯太太闖了進來,打碎了我還在拼湊的火紅鑲嵌畫,也驅散了我孤寂中開始凝聚起來的沉悶而不受歡迎的念頭。

  “羅切斯特先生請你和你的學生今晚一起同他在休息室裡用茶點,”她說,“他忙了一天,沒能早點見你。”

  “他什麼時候用茶點?”我問。

  “呃,六點鐘。在鄉下他總是早起早睡,現在你最好把外衣換掉,我陪你去,幫你扣上扣子。拿着這支蠟燭。”

  “有必要換外衣嗎?”

  “是的,最好還是換一下。羅切斯特先生在這裡的時候,我總是穿上晚禮服的。”

  這額外的禮節似乎有些莊重,不過我還是上自己的房間去了。在費爾法克斯太太的幫助下,把黑色呢衣換成了一件黑絲綢衣服,這是除了一套淡灰色衣服外,我最好的,也是唯一一套額外的衣裝。以我的羅沃德服飾觀念而言,我想除了頭等重要的場合,這套服裝是過于講究而不宜穿的。

  “你缺一枚飾針。”費爾法克斯太太說。我隻有一件珍珠小飾品,是坦普爾小姐作為臨别禮物送給我的,我把它戴上了。随後我們下了樓梯。我由于怕生,覺得這麼一本正經地被羅切斯特先生召見,實在是活受罪。去餐室時,我讓費爾法克斯太太走在我前面,自己躲在她的暗影裡,穿過房間,路過此刻放下了窗簾的拱門,進了另一頭高雅精緻的内室。

  兩支蠟燭點在桌上,兩支點在壁爐台上。派洛特躺着,沐浴在熊熊爐火的光和熱之中,阿黛勒跪在它旁邊。羅切斯特先生半倚在睡榻上,腳下墊着坐墊。他正端詳着阿黛勒和狗,爐火映出了他的臉。我知道我見過的這位趕路人有着濃密的寬眉、方正的額頭,上面橫梳着的一片黑發,使額頭顯得更加方正。我認得他那堅毅的鼻子,不是因為英俊,而是因為富有個性而引人注目。他那豐滿的鼻孔,我想,表明他容易發怒;他那嚴厲的嘴巴、下颏和颏骨,是的,三者都很嚴厲,絕對不會錯。我發現,他此刻脫去鬥篷以後的身材同他容貌的方正很相配。我想從運動員的角度看,他兇寬腰細,身材很好,盡管既不高大,也不優美。

  羅切斯特先生準已知道,費爾法克斯太太和我進了門,但他似乎沒有興緻來注意我們,我們走近時,他連頭都沒有擡。

  “愛小姐來了,先生。”費爾法克斯太太斯斯文文地說。他點了下頭,目光依舊沒有離開狗和孩子。

  “讓愛小姐坐下吧。”他說。他僵硬勉強的點頭樣子,不耐煩而又一本正經的說話語氣,另有一番意思,似乎進一步表示:“活見鬼,愛小姐在不在同我有什麼關系?現在我不想同她打招呼。”

  我坐了下來,一點也不窘。禮儀十足地接待我,反會使我手足無措,因為在我來說,無法報之以溫良恭謙。而粗魯任性可以使我不必拘禮,相反,行為古怪又合乎禮儀的沉默,卻給我帶來了方便。此外,這古怪的接待程序也是夠有意思的,我倒有興趣看看他究竟如何繼續下去。

  他繼續像一尊塑像般呆着,既不說話,也不動彈。費爾法克斯太太好像認為總需要有人随和些,于是便先開始說起話來,照例和和氣氣,也照例很陳腐。對他整天緊張處理事務表示同情;對扭傷的痛苦所帶來的煩惱表示慰問;随後贊揚了他承受這一切的耐心與毅力。

  “太太,我想喝茶。”這是她所得到的唯一的回答。她趕緊去打鈴,托盤端上來時,又去張羅杯子、茶匙等,顯得巴結而麻利。我和阿黛勒走近桌子,而這位主人并沒離開他的睡榻。

  “請你把羅切斯特先生的杯子端過去,”費爾法克斯太太對我說,“阿黛勒也許會潑灑出去的。”

  我按她的要求做了。他從我手裡接過杯子時,阿黛勒也許認為乘機可以為我提出個請求來,她叫道:

  “N’est-cepas,Monsieur,qu’ilyauncadeaupourMademoiselleEyre,dansvotrepetitcoffre?”

  “誰說起過cadeaux?”他生硬地說,“你盼望一份禮物嗎,愛小姐?你喜歡禮物嗎?”他用一雙在我看來陰沉惱怒而富有穿透力的眼睛,搜索着我的面容。

  “我說不上來,先生,我對這些東西沒有什麼體驗,一般認為是讨人喜歡的。”

  “一般認為!可是你認為呢?”

  “我得需要一點時間,先生,才能做出值得你接受的回答。一件禮物可以從多方面去看它,是不是?而人們需要全面考慮,才能發表關于禮物性質的意見。”

  “愛小姐,你不像阿黛勒那麼單純,她一見到我就嚷着要cadeau,而你卻轉彎抹角。”

  “因為我對自己是否配得禮物不像阿黛勒那麼有信心,她可以憑老關系、老習慣提出要求,因為她說你一貫送她玩具,但如果要我發表看法的話,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因為我是個陌生人,沒有做過什麼值得感謝的事情。”

  “啊,别以過分謙虛來搪塞!我已經檢查過阿黛勒的功課,發現你為她花了很大力氣,她并不聰明,也沒有什麼天分,但在短期内取得了很大進步。”

  “先生,你已經給了我cadeau,我很感謝你,贊揚學生的進步,是教師們最向往的酬勞。”

  “哼!”羅切斯特先生哼了一聲,默默地喝起茶來。

  “坐到火爐邊來。”這位主人說。這時托盤已經端走,費爾法克斯太太躲進角落忙着編織,阿黛勒拉住我的手在房間裡打轉,把她放在架子和櫃子上的漂亮的書籍和飾品拿給我看。我們義不容辭地服從了。阿黛勒想坐在我膝頭上,卻被吩咐去逗派洛特玩了。

  “你在我這裡住了三個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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