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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簡・愛 (英)夏洛蒂・勃朗特 5547 2024-01-31 01:07

  “不會忘不了,老兄,振作起來吧。兩小時之前你還說你像條死魚那樣沒命了,而你卻仍舊活得好好的,現在還在說話。行啦!――卡特已經包紮好啦,或者差不多了。一會兒我就讓你打扮得整整齊齊。簡(他再次進門後還是第一回同我說話),把這把鑰匙拿着,下樓到我的卧室去,一直走進梳妝室,打開衣櫃頂端的抽屜,取件幹淨的襯衫和一條圍巾,拿到這裡來,動作利索些。”

  我去了,找到了他說的衣櫃,翻出了他要的東西,帶回來了。

  “行啦,”他說,“我要替他梳妝打扮了,你到床那邊去,不過别離開房間,也許還需要你。”

  我按他的吩咐退避了。

  “你下樓的時候别人有動靜嗎,簡?”羅切斯特先生立刻問。

  “沒有,先生,一點聲息也沒有。”

  “我們會小心地讓你走掉,迪克。這對你自己,對那邊的可憐蟲都比較好。我一直竭力避免曝光,也不想到頭來洩露出去。來,卡特,幫他穿上背心。你的毛皮鬥篷放在哪兒了?我知道,在這種見鬼的冷天氣裡,沒有鬥篷,連一英裡都走不了。在你房間裡嗎?――簡,跑下樓到梅森先生的房間去――在我的隔壁,把你看到的鬥篷拿來。”

  我又跑下去,跑回來,捧回一件皮夾裡皮鑲邊大鬥篷。

  “現在我還要差你做另一件事,”我那不知疲倦的主人說,“你得再去我房間一趟。幸虧你穿的是絲絨鞋,簡!――在這種時候,粗手笨腳的聽差絕對不行。你得打開我梳妝台的中間抽屜,把你看到的一個小瓶子和一個小杯拿來――快!”

  我飛也似的去了又來,揣着他要的瓶子。

  “幹得好!行啦,醫生,我要擅自用藥了,我自己負責。這瓶興奮劑,我是從羅馬一位意大利庸醫那兒搞來的――這家夥,你準會踹他一腳,卡特。這東西不能包治百病,但有時還靈,譬如說現在。簡,拿點水來。”

  他遞過那小玻璃杯,我從臉盆架上的水瓶裡倒了半杯水。

  “夠了――現在用水把瓶口抹一下。”

  我這麼做了。他滴了十二滴深紅色液體,把它遞給梅森。

  “喝吧,理查德,它會把你所缺乏的勇氣鼓起來,保持一小時左右。”

  “可是對身體有害嗎?――有沒有刺激性?”

  “喝呀!喝呀!喝呀!”

  梅森先生服從了,顯然抗拒也無濟于事。這時他已穿戴停當,看上去仍很蒼白,但已不再皿淋淋、髒兮兮。羅切斯特先生讓他在喝了那液體後,又坐了三分鐘,随後握住他的胳膊。

  “現在,你肯定站得起來了,”他說,“試試看。”

  病人站了起來。

  “卡特,扶住他另一個肩膀。理查德,振作起來,往前跨――對啦!”

  “我确實感覺好多了。”梅森先生說。

  “我相信你是這樣。嗨,簡,你先走,跑在我們前頭,到後樓梯去把邊門的門闩拉開,告訴在院子裡能看到的驿車車夫――也許車子就在院子外頭,因為我告訴他别在人行道上駕車,弄得輪子紮紮響――讓他準備好。我們就來了。還有,簡,要是附近有人,你就走到樓梯下哼一聲。”

  這時已是五點半,太陽就要升起。不過我發覺廚房裡依然黑洞洞靜悄悄的。邊門上了闩,我把它打開,盡量不發出聲來。院子裡一片沉寂,但院門敞開着,有輛驿車停在外面,馬匹都套了馬具,車夫坐在車座上。我走上前去,告訴他先生們就要來了。他點了點頭。随後我小心四顧,凝神靜聽。清晨一切都在沉睡,處處一片甯靜。仆人房間裡的門窗都還遮着窗簾,小鳥在白花滿枝的果樹上啁啾,樹枝像白色的花環那樣低垂着,從院子一邊的圍牆探出頭來。在緊閉的馬廄裡,拉車用的馬不時蹬幾下蹄子,此外便一切都靜谧無聲了。

  這時先生們到了。梅森由羅切斯特先生和醫生扶着,步态似乎還算自如,他們攙着他上了車,卡特也跟着上去了。

  “照料他一下,”羅切斯特先生對卡特說,“讓他呆在你家裡,一直到好為止。過一兩天我會騎馬過來探望他的。理查德,你怎麼樣了?”

  “新鮮空氣使我恢複了精神,費爾法克斯。”

  “讓他那邊的窗子開着,卡特,反正沒風――再見,迪克。”

  “費爾法克斯――”

  “噢,什麼事?”

  “照顧照顧她吧,待她盡量溫柔些,讓她――”他說不下去了,哭了起來。

  “盡我的力量。我已經這麼做了,将來也會這麼做的。”他答道,關上了驿車的門,車子開走了。

  “上帝保佑,統統都了結了!”羅切斯特先生一面說,一面把沉重的院門關上,并闩好。之後,他步履遲緩、心不在焉地踱向同果園接界的牆門。我想他已經用不着我了,準備回房去,卻又聽見他叫了聲:“簡!”他已經開了門,站在門旁等我。

  “來,這裡空氣新鮮,呆一會兒吧,”他說,“這所房子不過是座監獄,你不這樣覺得嗎?”

  “我覺得是座豪華的大廈,先生。”

  “天真爛漫所造成的魔力,蒙住了你的眼睛,”他回答說,“你是用着了魔的眼光來看它的,你看不出鍍的金是粘土,絲綢帷幔是蛛網,大理石是污穢的石闆,上光的木器不過是廢木屑和爛樹皮。而這裡(他指着我們踏進的樹葉繁茂的院落)一切都那麼純真香甜。”

  他沿着一條小徑信步走去,小徑一邊種着黃楊木、蘋果樹、梨樹和櫻桃樹;另一邊是花壇,長滿了各類老式花:有紫羅蘭、美洲石竹、報春花、三色堇,混雜着老人蒿、多花薔薇和各色香草。四月裡持續不斷晴雨交替的天氣,以及緊随的春光明媚的早晨,使這些花草鮮豔無比。太陽正進入光影斑駁的東方,陽光照耀着花滿枝頭露水晶瑩的果樹,照亮了樹底下幽靜的小徑。

  “簡,給你一朵花好嗎?”

  他采摘了枝頭上第一朵半開的玫瑰,把它給了我。

  “謝謝,先生。”

  “你喜歡日出嗎,簡?喜歡天空,以及天氣一暖和就消失的高高的輕雲嗎?――喜歡這甯靜而溫馨的氣氛嗎?”

  “喜歡,很喜歡。”

  “你度過了一個奇怪的夜晚,簡。”

  “是呀,先生。”

  “弄得你臉無神色了――讓你一個人與梅森呆着,你怕嗎?”

  “我怕有人會從内間走出來。”

  “可是我闩了門――鑰匙在我口袋裡。要是我把一隻羊羔――我心愛的小羊――毫無保護地留在狼窩邊,那我豈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牧羊人了?你很安全。”

  “格雷斯・普爾還會住在這兒嗎,先生?”

  “啊,是的,别為她去煩神了――忘掉這事兒吧。”

  “我總覺得隻要她在,你就不得安甯。”

  “别怕――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昨晚擔心的危險現在沒有了嗎,先生?”

  “梅森不離開英格蘭,我就無法擔保。甚至他走了也不行。活着對我來說,簡,好像是站在火山表面,哪一天地殼都可能裂開,噴出火來。”

  “可是梅森先生好像是容易擺布的,你的影響,先生,對他明顯起着作用,他決不會同你作對,或者有意傷害你。”

  “啊,不錯!梅森是不會跟我作對,也不會明明知道而來傷害我――不過,無意之中他可能因為一時失言,即使不會使我送命,也會斷送我一生的幸福。”

  “告訴他小心從事,先生,讓他知道你的憂慮,指點他怎樣來避開危險。”

  他嘲弄地哈哈大笑起來,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又把它甩掉了。

  “要是我能那樣做,傻瓜,那還有什麼危險可言?頃刻之間就可排除。自我認得梅森以來,我隻要對他說‘幹那個’,他就去幹了。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可不能對他發号施令,不能同他說,‘當心傷着我,理查德’,因為我必須将他蒙在鼓裡,使他不知道可能會傷着我。現在你似乎大惑不解,我還會讓你更莫名其妙呢。你是我的小朋友,對嗎?”

  “我願意為你效勞,先生,隻要是對的,我都服從你。”

  “确實如此,我看你是這麼做的。你幫助我,使我愉快――為我忙碌,也與我一起忙碌,幹你慣于說的‘隻要是對的’事情時,我從你的步履和神采、你的目光和表情上,看到了一種真誠的滿足。因為要是我吩咐你去幹你心目中的錯事,那就不會有步态輕盈的奔忙、幹脆利落的敏捷,沒有活潑的眼神、興奮的臉色了。我的朋友會神态恬靜、面容蒼白地轉向我說:‘不,先生,那不可能,我不能幹,因為那不對。’你會像一顆定了位的星星那樣不可改變。噢,你也能左右我,還可以傷害我,不過我不敢把我的弱點告訴你,因為盡管你既忠實又友好,你會立刻弄得我目瞪口呆的。”

  “要是梅森也像我一樣沒有什麼使你害怕的話,你就安全了。”

  “上帝保佑,但願如此!來,簡,這裡有個涼棚,坐下吧。”

  這涼棚是搭在牆上的一個拱頂,爬滿了藤蔓。棚下有一張粗木椅子,羅切斯特先生坐了下來,還給我留出了地方。不過我站在他跟前。

  “坐下吧,”他說,“這條長凳夠兩個人坐的,你不會是為坐在我身旁而猶豫不決吧?難道那錯了嗎,簡?”

  我坐了下來,等于是對他的回答。我覺得謝絕是不明智的。

  “好吧,我的小朋友,當太陽吸吮着雨露――當老園子裡的花統統蘇醒并開放,鳥兒從桑菲爾德荊棘叢為雛鳥送來早餐,早起的蜜蜂開始了它們第一陣勞作時――我要把這件事訴說給你聽,你務必努力把它設想成自己的。不過先看着我,告訴我你很平靜,并不擔心我把你留着是錯的,或者你呆着是不對的。”

  “不,先生,我很情願。”

  “那麼好吧,簡,發揮你的想象力吧――設想你不再是受過精心培養和教導的姑娘,而是從幼年時代起就是一個放縱任性的男孩。想象你身處遙遠的異國,假設你在那裡鑄成了大錯,不管其性質如何,出于什麼動機,它的後果殃及你一生,玷污你的生活。注意,我沒有說‘犯罪’,不是說流皿或是其他犯罪行為,那樣的話肇事者會被繩之以法,我用的字是‘錯誤’。你行為的惡果,到頭來使你絕對無法忍受。你采取措施以求獲得解脫,非正常的措施,但既不是非法,也并非有罪。而你仍然感到不幸,因為希望在生活的邊緣離你而去,你的太陽遇上日蝕,在正午就開始暗淡,你覺得不到日落不會有所改變。痛苦和卑賤的聯想,成了你記憶的唯一食品。你到處遊蕩,在放逐中尋求安逸,在享樂中尋覓幸福――我的意思是沉湎于無情的肉欲,它銷蝕才智,摧殘情感。在幾年的自願放逐以後,你心力交瘁地回到了家裡,結識了一位新知――何時結識,如何結識,都無關緊要。在這位陌生人身上,你看到了很多出類拔萃的品質,為它們你已經尋尋覓覓二十來年,卻終不可得。這些品質新鮮健康,沒有污漬,沒有斑點,這種交往使人複活,催人新生。你覺得好日子又回來了――志更高,情更真。你渴望重新開始生活,以一種更配得上不朽的靈魂的方式度過餘生。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是不是有理由越過習俗的藩籬――那種既沒有得到你良心的認可,也不為你的識見所贊同的、純粹因襲的障礙?”

  他停了一下等我回答,而我該說什麼呢?啊!但願有一位善良的精靈能給我提示一個明智而滿意的答複!空想而已!西風在我周圍的藤蔓中耳語,可就是沒有一位溫存的埃裡厄爾借助風聲作說話的媒介。鳥兒在樹梢歌唱,它們的歌聲雖然甜蜜,卻無法讓人理解。

  羅切斯特先生再次提出了他的問題:

  “這個一度浪迹天涯罪孽深重,現在思安悔過的人,是不是有理由無視世俗的看法,使這位和藹可親、通情達理的陌生人與他永遠相依,以獲得内心的甯靜和生命的複蘇?”

  “先生,”我回答,“一個流浪者要安頓下來,或者一個罪人要悔改,不應當依賴他的同類。男人和女人都難免一死;哲學家們會在智慧面前躊躇,基督教徒會在德行面前猶豫。要是你認識的人曾經吃過苦頭,犯過錯誤,就讓他從高于他的同類那兒,企求改過自新的力量,獲得治療創傷的撫慰。”

  “可是途徑呢――途徑!實施者上帝指定途徑。我自己――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吧――曾經是個老于世故、放蕩不羁、焦躁不安的漢子,現在我相信自己找到了救治的途徑,它在于――”

  他打住了。鳥兒唱個不停,樹葉飒飒有聲。我幾乎驚異于它們不停住歌聲和耳語,傾聽他繼續吐露心迹。不過它們得等上好幾分鐘――這沉默延續了好久。我終于擡頭去看這位吞吞吐吐的說話人,他也急切地看着我。

  “小朋友,”他說,完全改了口氣――臉色也變了,失去了一切溫柔和莊重,變得苛刻和嘲弄,“你注意到了我對英格拉姆小姐的柔情吧,要是我娶了她,你不認為她會使我徹底新生嗎?”

  他猛地站了起來,幾乎走到了小徑的另一頭,走回來時嘴裡哼着小調。

  “簡,簡,”他說着在我跟前站住了,“你守了一夜,臉色都發白了,你不罵我打擾了你的休息?”

  “罵你?哪會呢,先生。”

  “握手為證。多冷的手指!昨晚在那間神秘的房間門外相碰時,比現在要暖和得多。簡,什麼時候你再同我一起守夜呢?”

  “凡是用得着我的時候,先生。”

  “比方說,我結婚的前一夜。我相信我會睡不着。你答應陪我一起熬夜嗎?對你,我可以談我心愛的人,因為現在你已經見過她,認識她了。”

  “是的,先生。”

  “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是不是,簡?”

  “是的,先生。”

  “一個體魄強壯的女人――十足的強壯女人,簡。高高的個子,褐色的皮膚,豐滿的兇部,迦太基女人大概會有的頭發。天哪!登特和林恩在那邊的馬廄裡了!穿過灌木,從小門進去。”

  我走了一條路,他走了另一條。隻聽見他在院子裡愉快地說:

  “今天早晨梅森比誰都起得早。太陽還沒有出來他就走了,我四點起來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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