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寸相思千萬緒(2)
許平君對雲歌的大大咧咧十分不放心,提醒雲歌:“長安城内出來避暑的不隻公主,剛才從山上望下去,一長串馬車直到山下。我們是要小心一些,别不小心沖撞了其他人,有些人可是公主都得罪不起。”
“許姐姐出門前,大哥叮囑了姐姐不少話吧?”
“沒有。病已吩咐我的話,你都聽到了,就是讓我們隻專心做菜,别的事情,做聾子、做啞子、做瞎子。我搞不清楚他究竟是願意我們來,還是不願意我們來。”
雲歌皺着眉頭,歎了口氣,“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男人的心思,琢磨來琢磨去,隻是傷神,還是不要想的好。”
許平君正在飲茶,聽到雲歌的話,一口茶全噴了出來,一面咳嗽,一面大笑,“小丫頭,你……你琢磨哪個男人的心思琢磨到傷神了?”
雲歌裝作沒有聽見,迅速跑出了房門,“我去問問侍女姐姐大概要我做些什麼樣的菜。”
雲歌琢磨公主傳召她,隻能是為了做菜,可是來了兩天,仍然沒有命她下過廚房,她這個廚子,日日吃的都是别人做的菜。
雲歌問了幾次,都沒有人給她準确答案,隻說公主想吃時,自然會命她做。
因為她們是公主帶來的人,公主又特意吩咐過,所以雲歌和許平君都可以在有人陪伴的前提下去山中遊玩,日子過得比在長安城更舒服悠閑。
今日陪着她們在山麓裡玩的人叫郭富裕,是一個年齡和她們相仿的小太監,比前兩天的老太監有意思得多,雲歌和許平君也都是好玩鬧的人,三個人很快就有說有笑了。
雲歌看左面山頭有道瀑布,想去看看,富裕卻不能答應,“明日吧!明日我再帶兩位姐姐過去玩,燕王、廣陵王、昌邑王奉诏來甘泉宮等候觐見皇帝,今日正在那邊山頭打獵,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驚了王上,奴才擔待不起。如果竹姐姐想看瀑布,又願意多走些路,我們不如翻過這個山頭,到東面去,那裡有一處瀑布,雖然沒有這邊的大,但也很美。”因為衆人都稱雲歌為“竹公子”,富裕和她們混熟後,就以竹姐姐稱呼雲歌。
雲歌笑着應好。
許平君聽到富裕的話,才知道皇帝也要來甘泉宮,許平君偷偷問雲歌:“你說我們這次能見到皇帝嗎?”
雲歌瞪了她一眼,“還想見?你上次還沒有被凍夠?”
許平君笑撇撇嘴,“上次是被大公子害的,我們這次是被公主請來的,指不準就能光明正大地見到皇帝,回頭告訴我娘,她又多了吹噓的資本,心情肯定又能好很多天,我也能舒坦幾日。”
雲歌沉默地笑了笑,沒有回許平君的話。
這個皇帝雖然說的是避暑行獵,卻絲毫不閑,不許進京的藩王被召到此處,不可能隻是讓藩王來遊玩打獵。
不過,自己隻是做菜的,即使有什麼事情,也落不到自己頭上,就不用想那麼多了。
等雲歌回過神來,發現許平君正和富裕打聽皇帝。
富裕年紀不大,行事卻很懂分寸,關于皇帝的問題,一概是一問三不知。
許平君和富裕說着說着,話題就拐到了藩王身上。
先皇武帝劉徹共有六子:劉據、劉闳、劉旦、劉胥、劉髆,和當今皇帝。因為先皇六十多歲才有的皇帝,所以皇帝和其他兄弟的年齡差了很多。如今除了皇帝,還活着的有燕王劉旦和廣陵王劉胥。現在的昌邑王劉賀是劉髆的兒子。年齡雖比皇帝大,輩分卻是晚了一輩,是皇帝的侄子。皇帝的其他兄弟,都沒有子嗣留下,所以藩王封号也就斷了。
雲歌暗想,衛太子劉據怎麼會沒有子嗣呢?三子一女,孫子孫女都有,隻是都已被殺。
燕王劉旦文武齊修,禮遇有才之人,門客衆多,在民間口碑甚好。
廣陵王劉胥雖然封号雅緻,人卻是孔武有力,力能扛鼎,徒手能搏猛獸,性格魯莽沖動,殘忍嗜殺,一直不受先帝寵愛。偏偏自以為自己很有才華,對劉徹把皇位傳給了年幼的劉弗陵一直極不服。
富裕對這兩位傳聞很多的藩王似乎不敢多談,所說還不如雲歌和許平君從民間聽到的多。直到說起昌邑王劉賀,富裕才恢複了少年人的心性,有說有笑,妙語不絕。
“兩位姐姐有機會一定要見見昌邑王,論長相俊美,無人能及這位藩王。”
許平君和雲歌都是一笑,在沒有見過孟珏之前,富裕說此話還不錯,可見過孟珏後,如果隻論外貌,也隻有大公子的魅惑不羁可以一比。若這世上想再找一人比他們二人還好看,隻怕很難。
“聽聞這位藩王脾氣好起來,給丫頭梳頭打水、服侍沐浴都肯,可脾氣一旦壞起來……”富裕瞟了眼四周,壓着聲音說:“先皇駕崩時,昌邑王聽聞後,居然照常跑出去打獵,連奴婢都要服喪痛哭,可王上依舊飲酒作樂,追着丫頭調戲,是個無法無天的王……咦!一頭鹿……”
一頭鹿從林間蹿出,閃電般繞過富裕身側,跳入另外一側的樹林中。因為隔着濃密的刺莓,追在它身後的箭全部落了空。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從林間奔出,滿面怒氣地瞪向富裕。富裕雖不認識來人,但看到他衣着的刺繡紋樣,以及身後随從的
裝扮,猜出來人應是位藩王,再看此人的形貌舉止,黑眉大眼、臉帶戾氣,應該既非儒雅的燕王,也非俊秀的昌邑王,而是殘忍嗜殺的廣陵王。
好的不碰,歹的碰!富裕渾身打了個哆嗦,面色蒼白地跪下,頭磕得咚咚響,“王上,奴才不知道您在這裡打獵,奴才以為……”
“本王在哪裡打獵還要告知你?”
富裕吓得再不敢說一句話,隻知道拼命磕頭。
許平君看形勢不對,也跪了下來,雲歌卻是站着未動,許平君狠拽了拽雲歌衣袖,雲歌才反應過來,低着頭,噘着嘴跪在了許平君身側。
“你們驚走了寶貝們的食物,隻好拿你們做食物了。”廣陵王拍了拍身側的兩隻桀犬,“去!”
桀犬不同于一般的犬,是将挑選出來的最健康的小狗關于一屋,不給食物,讓它們互相為食,唯一存活下來的那隻狗才有資格成為桀犬,民間的獵人馴養桀犬,一般以九為限,但宮廷中的桀犬卻是常常将百隻狗關于一屋來挑選,養成的桀犬殘忍嗜皿、可鬥虎豹,珍貴無比。
富裕哭着求饒,卻一點不敢反抗。
許平君倉皇間,一把推開了雲歌,擋在雲歌身前,“快跑。”怕得身子簌簌直抖,卻随手抓了一根樹枝,想要和桀犬對抗。
兩隻桀犬,直撲而來,平君手中胳膊粗細的木棍,不過一口,已被咬斷。
雲歌也随手撿了一截木棍,一手揮棍直戳犬眼,将攻擊富裕的桀犬逼退,一手把平君拽到自己身後,讓攻擊平君的桀犬落了空。兩隻桀犬都盯向雲歌,雲歌的身子一動不敢動,雙眼卻是大睜,定定地和桀犬對視,喉嚨裡發着若有若無的低鳴。
桀犬立即收了步伐,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如臨大敵,殘忍收斂,換上了謹慎,在雲歌面前徘徊,猶豫着不敢進攻。
“許姐姐,你帶富裕先走。”
雲歌的聲音冷靜平穩,可許平君看到她頸後已經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走?全天下都是我劉家的,你們能走到哪裡去?”廣陵王看到桀犬對雲歌謹慎,詫異中生了興趣,“有意思,沒想到比打鹿有意思!”撮唇為哨,命桀犬進攻雲歌。
桀犬在主人的命令下,不敢再遲疑,向雲歌發起了試探性地攻擊。
不過兩三招,廣陵王已看出雲歌雖然會點拳腳功夫,招式也十分精妙,可顯然從未下功夫練習過,招式根本沒有力道,恐怕連半頭桀犬都打不過,之前也不知道怎麼吓唬住了桀犬。
雲歌完全是模仿從雪狼身上學來的氣勢和嗚鳴。
桀犬本以為遇到了狼,從氣勢判斷,還絕非一隻普通的狼,所以才分外小心。此時發現不是,謹慎消失,殘忍畢露。一隻攻向雲歌的腿,雲歌後退,裙裾被桀犬咬住,另外一隻借機跳起,躍過同伴身子,直撲向雲歌的脖子。雲歌的裙裾還在桀犬口中,為了避開咽喉的進攻,隻能身子向後倒去。
平君不敢再看,一下閉上了眼睛,隻聽到一聲粗啞的慘叫,她的眼淚立即流了出來。
忽又覺得聲音不對,立即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富裕護住了雲歌。
此時,兩隻桀犬一隻咬着他的胳膊,一隻咬着他的腿。
富裕慘叫着說:“王上,吃了奴才就夠了,這兩位姑娘是公主的貴客,并非平常奴婢……”
廣陵王卻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隻是興緻盎然地看着眼前一幕。
雲歌翻身站起,揮舞棍子,和桀犬相鬥,阻止它們接近富裕的咽喉。
許平君一面哭,一面撲過去,撿起根棍子胡亂舞着。
不過一會兒工夫,雲歌和許平君也被咬到。
三人被桀犬咬死,隻是遲早的事情。
正絕望時,忽聽到一個人,有氣無力地說:“今天打獵的獵物是人嗎?王叔可事先沒有和我說過呀!容侄兒求個情,吃奴才沒事,美人還是不要糟蹋了,王叔不喜歡,就賞給侄兒吧!”
廣陵王劉胥掃了眼昌邑王劉賀,笑着說:“這兩隻畜生被我慣壞了,一旦見皿,不吃飽了,不肯停口。”
劉賀一面朝桀犬走去,一面搖頭,“唉!怎麼有這麼不聽話的畜生呢?養畜生就是要它聽話,不聽話的畜生不如不要。”
話語間,隻聞一聲兵器出鞘的聲音,衆人還未看清楚,一隻桀犬的頭已經飛向了半空,另外一隻桀犬立即放開富裕,向劉賀撲去,劉賀慘叫一聲,轉身逃跑,“來人!來人!有狗襲擊本王,放箭,放箭!”
立即有一排侍衛齊步跨出,搭弓欲射。
兩隻桀犬,從培育優質小狗,篩選桀犬,到桀犬養成,認他為主,費了劉胥無數心皿,卻不料眨眼間就失去了一隻,另外一隻也危在旦夕,他強壓下火氣,招回了剩下的桀犬,眼内噴火地盯着劉賀。
雲歌此時才有功夫看誰救了她們,立即直了眼睛。
大公子?他……他是藩王?
難怪紅衣那麼害怕他被霍光、上官桀他們看見。他居然欺騙了她們……不對……他好像早就和她說過他是藩王,是自己當成了玩笑。
他是藩王?他是被她和許平君嘲諷笑罵的大公子?
雲歌有些頭暈。
許平君死裡逃生,一個震驚還未過去,另外一個震驚又出現在眼前,不禁指着劉賀大叫了一聲,雲歌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劉賀依舊是那副不羁輕佻,笑意滿面的樣子,隻不過這次不是朝着雲歌和許平君笑,而是看着廣陵王笑。
廣陵王的怒火,他似乎一點感受不到,笑得如離家已久的侄子在異鄉剛見到親叔叔,正歡喜無限,“王叔,聽說狗肉很滋補,可以壯陽,不如今天晚上我們炖狗肉吃?”
廣陵王蓦然握着拳頭,就要沖過來,他身後的随從攔住了他,低聲道:“那是個瘋子,王上何必和他一般計較。如果在這裡打起來,不是正好給了皇帝和霍光找碴兒的機會?”
廣陵王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了心頭的怒火,對着劉賀冷笑着點頭,“好侄兒,今日的事,我們日後慢慢聊。”
劉賀皺起了眉頭:“我可沒龍陽之癖,隻喜歡和美人慢慢聊,男人就算了。何況你還是我王叔,又大我那麼多,這都罷了,反正我們皇家的人亂個把倫不算什麼,最緊要的是王叔長得……唉!侄子記得皇爺爺六十多歲時,依舊相貌堂堂,妃子們也個個都是美人,皇叔卻……”劉賀上下打量着廣陵王,表情沉痛又遺憾地搖頭。
廣陵王的臉色由黑轉青,由青轉白。
廣陵王殘暴嗜殺,貼身随從看他的樣子,怕禍殃己身,不敢再勸。
一個瘋子藩王,一個莽夫藩王,兩人相遇就如往熱油鍋裡澆冷水,不“噼裡啪啦”都不行。兩邊的侍從都開始挽袖擦掌,做好了準備,去打他個“噼裡啪啦”的一架。
忽聞馬蹄聲急急,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成君不知王上在此行獵,未及時回避,驚擾了王上,求王上恕罪。”
霍成君一面說着,一面從馬上跳下,趕着給廣陵王請安。
和霍成君并騎而來的孟珏也跳下馬,上前向廣陵王行禮,視線從雲歌身上一掃而過。
廣陵王對霍光的忌憚,更勝于勢單力薄的皇帝,雖然心裡厭惡,仍是強擠了一絲笑出來:“快起來,不知者不為罪。幾年未見,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
那隻已經被廣陵王喚回的桀犬好似聞到什麼味道,鼻子深嗅了嗅,忽地嘶叫了一聲,猛地掙脫項圈,向霍成君撲去。
衆人都失聲驚呼,廣陵王也是失态大叫,想喚回愛犬,愛犬卻毫不聽從。
危急時刻,幸有孟珏護着霍成君躲開了桀犬的攻擊,他自己堪堪從桀犬嘴邊逃開,一節袍擺被桀犬撕去。桀犬還想再攻擊,已經被随後趕到的侍從團團圍住,趕入了籠中。
霍成君面色蒼白,衆人也都餘驚未去。
隻劉賀似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笑眯眯地盯着霍成君上下打量,一副浪蕩纨绔子的樣子,毫無男女之别的禮數,也毫不顧及霍成君的身份。
霍成君側頭盯了劉賀一眼,心中不悅。雖然看他的相貌穿着,已經猜出對方身份,但反正第一次見,索性裝作沒有認出昌邑王,連禮也不行。
廣陵王面上帶了一分歉然,強堆着笑,想開口說話。
霍成君忙笑道:“王上的這隻獵犬真勇猛。我哥哥還揚揚自誇他養的桀犬是長安城中最好的,和王上的獵犬相比,簡直如尋常的護院家狗。若讓我哥哥看到這樣的好犬,還不羨慕死他?”言語中隻字不提剛才的危險,談笑間已是避免了廣陵王為難。
廣陵王的笑意終于有了幾分真誠,“你哥哥也喜歡玩這些?以後讓他來問我,不要說長安最好,就是天下最好也沒問題。”
霍成君笑着謝過廣陵王,瞟了眼地上的雲歌,驚訝地說:“咦?這不是公主府的人嗎?他們三個冒犯王上了嗎?”
廣陵王冷哼一聲。
霍成君賠着笑道:“容成君大膽求個情,還望王上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饒他們一次,若所犯罪行,真不可饒恕,不如交給公主發落。畢竟遊獵是為了開心,王上實在不必為了這些無足輕重的人傷了兄妹感情。”
廣陵王當着霍成君的面不好發作,餘怒卻仍未消,恨瞪向昌邑王。一旁的随從忙借機在廣陵王耳旁低低說:“小不忍則亂大謀,等事成之後,王上就是想拿他喂狗也不過一句話。”
劉賀以袖掩面,遮住廣陵王的目光,一副害羞的樣子,“哎呀呀!王叔,你可别這樣看着我,人家都說了不行了。你當着這麼多人,一副想‘吃’了我的樣子,傳出去實在有損皇家顔面。”
廣陵王猛然轉身,趕在劉賀再說什麼讓他忍不下去的話前,翻身上馬,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