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绾發結同心(1)
七裡香雖然已經開門,生意卻依然冷清。
許平君瞟了眼四周,見周圍無人,湊到雲歌耳邊小聲問:“你忙完了嗎?忙完了,今日我們早點走。”
雲歌詫異地問:“大哥不是囑咐過我們,他來接我們一塊兒回去嗎?不等大哥嗎?”
許平君臉有些紅,低聲說:“我想去看大夫,身上已經一個月沒有來了,我懷疑,懷疑是……”
雲歌皺着眉頭想了會兒:“估計是你日常飲食有些偏涼了,應該沒有大礙。這個月多吃些溫性食物。”
許平君輕擰了雲歌一把,“真是笨!我懷疑我有了。”
雲歌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問:“你有了什麼?”
許平君翻了個白眼,先前的幾分羞澀早被雲歌氣到了爪哇國,“有孩子了!”
雲歌呆了一瞬,猛然抱住許平君,卻又立即吓得放開她,好像抱得緊一些都會傷到孩子。
雲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許平君的腹部,興奮地說:“待會兒大哥肯定高興死。我現在就找人去找大哥。”
許平君拉住雲歌的手:“我還不敢肯定,所以想自己先去看大夫,等确定了再告訴病已。說不定是我空歡喜一場呢!”
雲歌點頭:“也是,那我們現在就走。”
當大夫告訴許平君的确是喜脈時,許平君和雲歌兩人喜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一向節儉的許平君更是破天荒頭一遭,給大夫額外封了一些錢,
一連聲地道謝:“謝謝,謝謝,謝謝……”
謝得年輕的大夫不好意思起來,對着許平君說:“不用謝了,不用謝了。要謝該去謝你家夫君,這可不是我的功勞。”
一句急話又是一句錯話,大夫鬧了個滿面通紅,不過終于讓許平君的“謝謝”停了下來。
雲歌捶着桌子險些笑倒。
雲歌和許平君出醫館時,天色已黑。
兩人都十分興奮,雲歌笑着說:“好了,從今日起,你的飲食我全權負責。安胎藥最好不吃,畢竟是藥三分毒,我回去仔細看看書,再讓孟珏給你診脈,一定……”
雲歌忽覺得巷子異常安靜,幾分動物的本能讓她立即握着許平君的胳膊跑起來,卻已是晚了。幾個蒙面大漢前後合圍住了她們。雲歌顧及許平君,立即說:“你們要誰?不管你們出于什麼目的,抓我一個就夠了。”
一個人微哼了一聲:“兩個都要。”
許平君抓着雲歌的手,身子抖得不成樣子,“我們沒有錢,隻是普通百姓。”
雲歌輕握住許平君的手,“我們會聽話地跟你們走,不要傷到我們,否則魚死網破,一拍兩散。”
領頭的人聳了聳肩,似乎對自己如此容易就完成了任務,十分詫異,向其餘人揮了下手,命他們把雲歌和許平君塞進一輛捂得嚴嚴實實的馬車,一行人匆匆離開。
許平君摸着自己的腹部,哀愁地問:“他們是什麼人?”
雲歌搖了搖頭:“你沒有錢,我沒有錢,你沒有仇家,我沒有仇家,這件事情隻能問孟珏或者大哥了。姐姐不用擔心,他們沒有當場下毒手,反而帶走我們,就證明是用我們向孟珏或者大哥提要求,既然如此,就暫時不用擔心。”
許平君無奈地點了點頭,靠在了雲歌肩頭。
也許因為孩子,許平君比平時多了幾分嬌弱。雲歌突然之間有一種她需要保護兩個人的責任。
雲歌忽然摸到孟珏當日贈她的匕首,因為這把匕首打造精美,攜帶方便,割花草植物很好用,所以雲歌一直随身帶着。
雲歌低聲和許平君說:“假裝哭,不要太大聲,也不要太小聲。”
許平君雖莫名其妙,但素來知道雲歌鬼主意最多,所以嗚嗚咽咽地假裝哭起來。
雲歌嘴裡假裝勸着她,手下卻是不閑,掏出匕首,掀開馬車上的毯子,沿着木闆縫隙,小心地打着洞。
等鑽出一個小洞時,雲歌把匕首遞給許平君,示意她收好。
掏出幾個荷包,打開其中一個,裡面裝着一些胡椒子,她小心地握着胡椒子,胡椒子順着小洞,一粒粒滑落。可是馬車還未停,胡椒子就已經用完,雲歌隻能把荷包裡所有能用的東西都用上。
看馬車速度慢下來,雲歌立即把毯子蓋好,抱住了許平君,好似兩個人正抱頭哭泣。
雲歌和許平君都被罩着黑布帶下了馬車。
等拿下黑布時,已經在一間屋子裡,雖然簡陋,但被褥齊全,沒多久還有人送來食物。
雲歌囑咐許平君先安靜休息一夜,一則,靜靜等待孟珏和劉病已來救他們,二則,如果孟珏和劉病已不能及時來,她們需要設法逃走的話,必須有好的體力。
許平君小聲問:“你的法子能管用嗎?”
“不知道,看孟珏和大哥能不能留意到,也要盼今夜不要下雨。”
許平君本來心緒不甯,可看雲歌睡得安穩,心裡安定下來,也慢慢睡了過去。等她睡着,雲歌反倒睜開了眼睛,瞪着屋頂,皺着眉頭。
怕什麼來什麼,想着不要下雨,雲歌就聽到風聲漸漸變大,不一會兒,雨點就敲着屋檐響起來。
雲歌郁悶地想,難道老天要和我玩反的?那老天求求你,讓我們都被抓起來吧!轉念間,又不敢再求,萬一好的不靈壞的靈呢?還是自力更生,靠自己吧!
許平君被雨聲驚醒,發愁地問:“雲歌,我們真能安全回家嗎?”
雲歌笑說:“會呀!孟珏和大哥應該早就發覺我們失蹤了,也許已經發現我丢下的胡椒子,即使不能直接找到我們,至少有眉目可以追查,而且下雨有下雨的好處,下雨時,守衛就會松懈,方便我們逃走。”
第二日。
雨仍舊沒完沒了地下着,看守她們的人不跟她們說話,卻會很準時地送飯菜。
雲歌看出這些人都是經過訓練的人,并非一般的江湖人。
她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想要用她們要挾孟珏和大哥去做什麼,可身體内的一點動物直覺,讓她從這些人的眼神中,感覺到了殺意。他們看她和許平君的眼光像狼看已經臣服在爪下的兔子,恐怕不管孟珏和大哥是否按照他們所說的去做,他們都會殺了她和許平君。
雲歌本來更傾向于等孟珏來救她們,此時卻知道必須要自救。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雲歌讓許平君退開幾步,小心地打開一個鹿皮荷包。
一隻嬰兒拳頭大小的蜘蛛從裡面慢悠悠地爬出。
雲歌靜靜退開,隻看蜘蛛不緊不慢地從窗口爬了出去。
許平君小聲問:“那個東西有毒?”
雲歌點點頭:“前兩日我花了好多錢向胡商買的,是毒藥卻也是良藥。這種蜘蛛叫作‘黑寡婦’,偶爾會以雄蛛為食。這隻蜘蛛是人養的,為了凝聚它體内的毒性,自小的食物就是雄蛛,下午守衛進來送飯時,我在兩個守衛的身上下了雄蛛磨成的粉,它此時餓了兩天,肯定會聞味而去,剩下的就要看運氣了。”
許平君悄悄伏在門邊,緊張地傾聽着外面的動靜。
雲歌用匕首,把被子小心地劃開,被面給許平君做了雨披,裡子全部劃成布條,一節節打成死結後,連成了一條繩子。
因為雨大夜黑,除了偶有巡邏的守衛經過,其他人都在屋裡飲酒吃菜。
看守雲歌和許平君的兩人卻要在屋檐下守夜,心緒煩躁中,根本沒有留意地面上靜靜爬着的危險。
“黑寡婦”在分泌毒藥的同時會先分泌出一種麻醉成分,将被咬的獵物麻醉。
一個守衛不耐煩地搓着手。
一個低聲說:“再忍一忍,今天晚上就會做了她們,說不定過一會兒,頭兒就會來通知我們了。”
兩個人忽然覺得十分困倦,一個實在撐不住,說了聲“我坐會兒”,就靠着門坐下,另外一個也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兩人都閉上了眼睛。
許平君朝雲歌打手勢,雲歌點了下頭,先讓許平君拿了大蒜往鞋子上抹。
“‘黑寡婦’很讨厭大蒜味。不知道它鑽到哪裡去了,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許平君一聽,立即往手上、臉上、脖子上都抹了不少。
雲歌笑着把自己做好的雨披罩在許平君身上。
許平君知道自己有孩子,也未和雲歌客氣,隻重重握了下雲歌的手。
雲歌拿匕首小心地将門有鎖的那塊,連着木闆削了下來。
一開門,兩個守衛立即倒在了地上,許平君驚恐地後退了一大步:“他們都死了嗎?”
“沒有,沒有,大概隻是暈過去了,許姐姐快一點。”雲歌哄着許平君從兩人的屍體上跨過去,把匕首遞給許平君,指了指依稀記着的方向:“你向那邊跑,我馬上來。”
“你呢?”
“我要僞裝一下這裡,拖延一些時間,否則巡邏的人往這裡一看,就知道我們跑了。”
雲歌強忍着害怕将門關好,将兩個守衛的屍體一邊一個靠着門框和牆壁的夾角站好。遠看着,沒有任何異樣。
雲歌追上許平君時,面孔蒼白,整個身子都在抖。
許平君問:“雲歌,你怎麼了?你嘔吐過?”
雲歌搖頭:“我沒事,我們趕緊跑,趁他們發現前,盡量遠離這裡。”
兩個人貓着腰,在樹叢間拼命奔跑。跑了一段後,果然看到當日馬車停下來的高牆。
雲歌的武功雖差,可借着樹,還能翻過去,許平君卻是一點功夫沒有。
“我先上去,把繩子找地方固定好。”
雲歌匆匆爬上樹,借着枝條的蕩力,把自己蕩到了牆頂上。将匕首整個插入牆中,把布條做的繩子在匕首把上綁好,雲歌垂下繩子,“許姐姐,快點爬上來。”
許平君看着高高的牆,搖了搖頭,“我爬不上去。”
雲歌着急地說:“姐姐,你可以爬上來。”
許平君還是搖頭:“不行!萬一摔下來了呢?”
雲歌想了一瞬,跳了下去,蹲在地上,“許姐姐,你拽着繩子,踩在我肩膀上。我慢慢站起來,等我全站起來時,你的頭已經離牆頭隻有兩人高的距離了,你一定可以爬上去,我會在下面保護你,絕對不會讓你摔着。”
許平君的手放在腹部還在猶豫,雲歌說:“許姐姐,他們會殺我們的,我感覺到了,所以我們一定要逃。”
許平君咬了咬牙,站到了雲歌肩膀上。
做了母親的人會格外嬌弱,可也格外勇敢。
雲歌在下面緊張地盯着許平君,她看到許平君的害怕,看到許平君才爬了一半時,已經力氣用盡的掙紮。
雲歌一面緊張地伸着手,一面不停地說:“還有一點就快到了,還有一點就快到了。”
隐隐聽到紛亂的人語聲和腳步聲。
雲歌不能回頭看,也不能爬上牆,隻盯着許平君,一遍遍鼓勵許
平君爬到牆頂。
許平君叫:“雲歌,他們追來了,你……你快上來,不要管我了。”
雲歌罵起來:“許平君,我要管的才不是你,誰喜歡管你這個沒用鬼?我管的是你肚子裡的孩子,你還不爬,你想害死孩子嗎?大哥會恨你的。”
許平君聽着身後的人語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一面哭着,一面想着孩子,體内又有了一股力氣,讓她爬上了牆頂。
雲歌立即說:“把繩子拽上去,然後順着繩子滑下去,這個很簡單,快走!”
許平君居高臨下,已經看到一大群手持兵器的人,她哭着問:“你呢?你快上來。”
雲歌朝她不屑地撇了下嘴:“我走另外一條路。我有武功,沒了你這個拖累,很容易脫身,你快點下去,别做我的拖累!”說完,就飛掠了出去。
追兵聽到雲歌在樹叢間刻意弄出的聲音,立即叫道:“在那邊,在那邊。”
許平君一邊哭着,一邊順着繩子往下滑。
雙腳一落地,立即踉踉跄跄地拼命跑着,心中瘋狂地叫着“病已、病已、孟珏、孟珏,你們都在哪裡?你們都在哪裡?”
臉上的淚水,天上的雨水,漆黑的夜,許平君滿心的絕望。
都是因為她要偷偷去看大夫,如果不是她要去看大夫,就不會被人抓走;都是因為她這個拖累,否則雲歌早已經逃掉。全是她的錯!
漫天的雨,四周都是漆黑。
許平君隻知道跑,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跑出黑暗,想到雲歌此時的境遇,許平君再難壓抑心中的悲傷,對着天空吼了出來:“病已,病已,你們究竟在哪裡?”
不料竟然聽到:“平君,平君,是你嗎?”
“是我,是我。”許平君狂呼,大雨中,幾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她看到劉病已的瞬間,身子軟了下去。
劉病已立即抱住了她,她哭着喊:“去救雲歌,快去,快去,要不然就晚了……”
孟珏臉色煞白,将身上的雨披扔給劉病已,立即消失在雨幕中。
劉病已看了看孟珏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虛弱的許平君,頓住了欲動的身形,對身後陸續而來的遊俠客們大聲說:“病已的朋友還困在裡面,請各位兄弟配合孟珏兄先救人。”
有人一邊飛縱而去,一邊笑問:“救了人之後,我們可就大開殺戒了,老子許久沒有用人肝下酒了。”
劉病已豪爽地大笑道:“自然!豈能不盡興而回?”低頭間,語聲已經溫和:“我先送你回家。”
許平君搖頭:“我要等救到雲歌再走,我們是一塊兒來的,自然該一塊兒走。”
劉病已問:“你身體吃得消嗎?”
許平君強笑了笑:“就是淋了些雨,我是恐懼、害怕更多。”
劉病已未再多言,用孟珏的雨篷把許平君裹好,抱着許平君追衆人而去。
劉病已護着許平君站在牆頭一角,俯瞰着整個宅院。
許平君隻覺突然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
有人胖如水缸,慈眉善目,有人瘦如竹竿,兇神惡煞,有嬌媚如花的女子,也有冠袍齊整的讀書人,卻個個身手不凡,一柄扇子,一把傘,甚至輕輕舞動的綢帶,都可以立即讓敵人倒下。
有兩三個是她認識的,更多的是她從未見過的面孔。即使那些熟悉的面孔,現在看來,也十分陌生。
許平君小聲問:“這就是傳說中隐藏行蹤的江湖遊俠客、疾惡如仇的綠林好漢嗎?”
“嗯。”
“都是你的朋友?”
“嗯。”
許平君和劉病已認識已久,雖然劉病已的脾氣有時候有些古怪,有些摸不透,可她一直覺得自己還是了解劉病已的。
可現在她有些困惑,她真的了解劉病已嗎?
劉病已眉目間有任情豪俠,可流露更多的卻是掌控蒼生性命,睥睨天下的氣勢。許平君忽然覺得即使當日看到的廣陵王和劉病已比起來,氣勢也差了一大截。
突然看到何小七手中的長刀揮過,一個人的人頭飛了起來,許平君不禁失聲驚呼。她猛然意識到,那些倒下的人不僅僅是倒下。她胃裡一陣翻滾,身子搖晃欲墜。幸虧劉病已一直摟着她的腰,才沒有跌下去。
劉病已輕輕把她的臉按到自己的肩頭,用鬥篷帽子遮住了外面的一切:“不要看了,也不要多想,這些人都是壞人,是罪有應得。”
劉病已卻是淡然地看着越來越皿腥的場面,甚至看的興趣都不是很大,隻是目光在人群中移動,搜尋着熟悉的身影。
待看到孟珏懷裡抱着的人,他輕籲了口氣,笑着将手放到嘴邊,打了個極其響亮的呼哨,底下一片此起彼伏的呼應聲,緊接着就是一人不留的皿腥屠殺。
劉病已抱着許平君落下了牆頭,“雲歌受傷了嗎?”
孟珏搖搖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有些擦傷,都不要緊。她是自己把自己給吓暈了。她殺了個人,估計是第一次殺人,本來就吓得要死,結果那人沒死透,雲歌跑時被他拽住了腳,她一看那人狀如厲鬼的樣子,就暈了過去,幸虧二月及時找到她,否則……”
“我以前和她去過墓地,看她膽子挺大,沒想到……”劉病已搖頭笑起來,孟珏身後的随從也都笑起來。
許平君此時高懸的心才放了下來,又是笑又是哭地罵:“還說自己會武功,原來就這個樣子!”
正說着,劉病已的朋友陸續出來,沖劉病已抱抱拳,大笑着離去。
許平君不怎麼敢看他們,眼睛隻能落在孟珏的方向。幸虧孟珏的侍從也如他一般,個個氣度出衆,女子若大家小姐,男子像詩書之家的公子。
劉病已笑望着已經再無一個活人的宅院:“這場大雨,什麼痕迹都不會留下。”
孟珏對劉病已贊道:“快意恩仇,王法若閑,殺人事了去,深藏身與名,難怪司馬遷會特意為刺客和遊俠列傳。”
馬車已到,二月挑起了簾子,請他們上車。
上了車,孟珏笑向許平君說:“我給你把一下脈。”
許平君臉紅起來:“孟大哥知道了?”
孟珏笑着點頭:“猜到你的心思,知道你肯定想自己親口告訴他,所以還替你特意瞞着他。”
劉病已笑問:“你們兩個說的什麼啞謎?”
許平君低着頭把手伸給孟珏,孟珏診完後,笑說:“沒什麼,雖然淋了點雨,受了些驚,但你往日身體很好,回去配幾服藥,好好調理一下就行,不過以後可不能再淋雨了,不是每次都會如此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