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複活節的第二天搬進了新居。琴房靠近采光的方向,有大的落地窗,米色簾子。
承钰在彈琴。陳簡推開門,看到他。看到他的背,他後腦的形狀,看到陽光落上肩線,落在黑色短發上,又輕又薄。他動作的幅度在變,音符長了腳,在他周圍跳,從他肩上跳下,跳過來,領着她走過去。
她走過去,覺得他甯靜又美好。她伸手,鎖住他的腰,感受到肌肉的炙燙。然後擡手,摸到他微微泛青的下巴,喉結上性感的小小凹陷。
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我還沒練好。”
她說:“我餓了。”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味道,像林蔭下的風。
承钰把她的手按放在琴鍵上。黑的,白的,冰涼的鍵。他開口說:“冰箱裡有三明治,有牛奶,你也可以打電話叫外賣,他們送的很快,電話我抄在薄裡了。”
她像是不依不撓的小孩,說:“我餓了。”然後她把他當做香噴噴的食物一般,雪白的牙齒,細細地咬他的耳朵,齧他的側臉。濕濕的水印。
有熱氣從他身體裡騰起。她的唇離開他的臉,然後說:“你繼續,我出一趟門。”說着,她要抽回按在琴鍵上的手,離開。
承钰握緊她的手,動了動,十指交叉。她看一眼,又去親他的眼睛。
他們在琴房的地毯上做.愛。很厚的毯,綿軟一片。她脫了上衣,他一手鎖她腰,一手伸到她背後,單手去解她的兇衣。笨拙地摸半天,解不開。她下巴搭在他肩頭,笑。承钰微羞惱,小小地報複地親她,親得她開始喘,兇口起伏。他黑色的腦袋低下,親她的鎖骨,好看的鎖骨,細密的吻描摹她的兇型。
她抱着他的頭,喘得更加厲害。她扶着他肩膀,夾着他的腰,下沉,坐到他身體裡。進去的那一刻,眼前有白光。
她摸到他的鬓角,去看他的眼睛。他别開眼,有發紅的耳根。陳簡想:你是在害羞嗎?上一次是誰那樣霸道?
這般想着她,她體内的星星小火成了燎原之勢,她低頭,狠狠地吻他,紅色的唇,印上白的皮膚,他熱烈回應。黑發交纏,黏濕一片。
熱氣蒸成雲霞,她躺倒,身下是綿軟,身上是堅硬與滾燙。*的接觸,硬燙的兇膛。她胳膊遮住眼,感受起伏,進出的節律。
她聞到汗水,聞到他的氣味,心裡感動得想哭。她想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你待我這麼好我會受不住,我怎麼值得你待我這麼好。可若是你不待我這麼好了,我又會難過地受不住。她心裡痛苦,身上燃起極度的快樂,冰火兩重天下,幾乎要哭出聲來。
結束後他們抱在一起,互相喘息。她閉着眼,接受他細密溫存的吻,心裡百感交集。承钰捉住她的腕子,迫使她的眼睛露出來。
他手指碰到她的眼皮,問:“你在想什麼?”
她不說話,抱住他的脖頸。
五月中旬的一天,陳簡下了輪渡,走路,到了大街上。有人在遊.行示威,長長的隊伍,很多華人面孔,也有高鼻白膚的外國人。他們手裡拿着遺像,抗議美國轟炸南斯拉夫大使館。她穿過面容憤怒、高聲呼喊的人群,兩旁是高聳的摩天大樓,有記者拿着話筒在采訪遊.行示威的人,後面跟着電視台的攝影機。
她打車,回到公寓,客廳、卧室、琴房都沒有承钰的身影。于是她徑直走進工具間,他果然在那裡,手中捉着鉛筆,為制表作圖。
陳簡發現承钰有一種拗氣,撞倒南山了也不回頭。最直觀的一點體現在他對待興趣愛好的态度上,全然地投入。他可以捉着筆,不吭不響地呆一天,隻為了完善那些複雜的結構與比例尺。
圖畫至深處,忽然發現作圖時的設想便是錯的,要全部推翻重來,她都替他惱,要拉他出門透氣,他自己倒是沉得住氣,也不怨,從頭再來。
工具間比原先的那處收拾得幹淨,又擺了書架,倒像是個小型的書房了。一邊搭一張簡易的行軍床,上面摞着夏季的薄毯。前不久打了壁燈,一扭,便把床頭處籠亮了。
這天晚上,她卧在這小床上讀書,陪着她。她讀一本暢銷書,讀到有意思的地方,笑得揉肚子,合了書隻覺得意猶未盡,恨不得抓着個人細細講給那人聽。
她摸了摸書封,扭頭,看到燈光下承钰薄白的臉,高挺的鼻子上架着黑框眼鏡。他輪廓的曲線,被燈光描了一圈。
她說:“我給你講個故事。”
他手上動作并沒停下,說:“你講吧,我聽着。”
她說:“你都不看着我,你不認真。”
他停下筆尖,看她一眼,“等我弄完了就認真聽你講。”
陳簡下床,把書放下,走過去,她柔軟的雙手搭上他的脖頸,摸他的臉,跟他講:“等你弄完了,明天的太陽都出來了。”
承钰看她模樣,想:你現在是色.誘不了我的。于是承钰哼一聲,然後顯明自己的堅決态度,他說:“就算現在維納斯脫光了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陳簡覺得他既然這樣說了,那自己也就不跟他講理了。她問他,“你說是維納斯好看,還是我好看?”
承钰看她略帶威脅的眼神,回答她:“我最好看。”
陳簡沒料到他打了這樣的機鋒,一愣,随後大笑。她伸手摘掉他的眼睛,手指無意中蹭過他的睫毛,她捧他的臉,左瞧右看,像是鑒賞家在打量一隻出土文物,随後啧啧地講:“我瞧瞧,你哪裡最好看了?”
承钰給她柔軟的手指摸得心猿意馬,捉住她的腕子,阻止她的探索。陳簡掙開了,很是确鑿無疑的口氣,下了結論:“騙子,哪裡好看了!”
他繼續作圖,她躺靠床上,繼續讀書,間隙看他一眼。隻覺得他真是好看,那樣的眉毛,那樣的眼睛,那樣的鼻子,還有那樣的唇,樣樣好看。
她閉着眼睛,腦海裡就能把他的模樣畫出來。她不禁就想,為什麼這麼好看呢?
看着看着她都要心痛了。
六月的一天,他們又吵了一架。原因是很小的事情,小到吵着吵着兩人自己都把原因忘了。吵到後來争執本身已經成為争執的理由。
陳簡氣得咬唇,臉色發白,隻覺得氣皿上湧,耳邊嗡嗡鳴叫。她伸手去推承钰,推他的兇膛,把他踉跄着推到了門外,“啪”地一聲把門摔上了。
她甩了門,聽到對方激烈地敲門聲,尤不覺得解氣,靠在門上作深呼吸,兇脯起伏。大約十幾秒後,敲門聲停了。她火氣有些消了,理智回籠了些。聽到那敲門聲停了,又覺得心裡不自在。
她後背離了門,正對着門,小指挑開貓眼的蓋,湊近了一隻眼睛往外面瞧。
那是晚上,門廊裡的感應燈是滅的,放大的鏡像裡黑漆漆一片。
她沒動,隻是仍舊靠着門,仔細聽。聽辨了好一會,那門外确實沒了聲響,似乎人已經離開了。她心裡又氣了,覺得承钰不是男人,沒有迎難而上,直接跑了,難道自己還要去追他?像個什麼樣子!
她想着想着,又氣得發抖,卻偏偏又難過得緊。她想:你怎麼不再多敲一會呢?你再多敲一會兒,我就有了台階下,不,我就心軟了,我就給你開門了。
陳簡去書房讀書,讀不進去,幹脆去找拖把拖地。她不知道雇傭的清潔人員把拖把放在了哪裡,找半天才找到,浸了水開始擦地,擦着擦着又開始走神,猛地一回神,發現自己拿着拖把正不停地碰撞牆角,啪啪啪的聲音。
她一咬唇,罵自己是傻.逼。忽然覺得口渴,于是去水池削蘋果。果皮被撕拉開,露出新鮮的果肉,香氣中她看着淡黃色的果肉,想我要是能不斷皮地把這個蘋果削出來,我就去給你開門。
于是她幾乎屏了呼吸,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開始削。還剩最後一段果皮,眼看長征大業即将勝利,她手一頓,果皮斷了,落入大理石的水池裡。
她盯着水裡飄蕩的果皮,心煩意亂。她咬一口蘋果,咔嚓一聲,還是去開門。
門開了,眼睛有一瞬間不适應黑暗。幾秒後,眼前才漸漸顯現出牆邊坐下的影。她蹲下,見承钰半天沒動靜,以為他睡着了。
于是她又氣了,覺得自己為這搞亂了心思,人家倒好,不當回事,就地一坐,閉眼就能睡個香甜酣暢。
好得很!她又惡狠狠地咬一口蘋果。
承钰根本沒睡着,不過擺出了一個姿勢。他在門開的一瞬間就察覺了。隻是他心裡也有氣,憋得兇口悶疼,暫時不想理睬她。
承钰隻覺得自己二十年的人生順風順水,從來隻有他把被人氣得跳腳,哪裡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他越想越覺氣悶,越想越覺的是眼前的女人不知好歹。
陳簡仍蹲身瞧他,見他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心中冷笑。
承钰閉着眼,一腿伸着,一膝抱着,頭靠在牆邊,在心裡冷笑。
陳簡站直,轉身要回房,卻被突然起身的承钰抓住肩膀。她驚詫之下用胳膊肘反擊,手中蘋果脫空而飛,整個人被承钰抵住,後背一痛,被推到牆上。
她如同英雄就義般威武不屈,揚起脖子瞪過去。
承钰借着屋内的光線,看到她倔強的臉,又是好氣一番。他冷笑着說:“了不起!了不起!”
陳簡用眼神殺他,一下下殺他,嘴中說:“溢美之詞,不敢領受!”
承钰又是氣皿上湧,隻覺得那甜蜜的小嘴如何這般口舌尖銳!趁他一走神,陳簡環住他脖子,向上一跳,長腿鎖住他的腰身,死命怕打他的後背。
承钰隻覺得猝不及防下一沉,差點被她壓得雙膝一彎,後背又傳來痛感。
他反應過來,就要扭轉局勢,他擡頭,頭頂打了一下她的下巴。
陳簡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承钰伸手就要把她扯下來。不料頭上的呼吸一頓,緊接着聽見她凄凄慘慘地擰了語調唱:“小白菜呀,地裡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呀……”
承钰怕她把鄰居引出來,讓人家白看一個現成的大笑話。他用手去堵她的嘴,卻被雪白的利齒狠狠咬了一下,他吃痛,反射性收回來。
陳簡隻覺得男強女弱,自己被他欺壓地厲害,不禁悲從中來,轉而慷慨激昂地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皿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承钰隻覺得眼前一黑,幾欲暈倒。他牙一咬,硬撐着把她扛着向屋裡走。陳簡反應過來,去推他,卻被承钰緊緊锢住。
承钰把她扔在床上,陳簡就勢翻了一滾,軟倒在床墊上。她早已停了歌,此時手臂蒙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沒聽聲響。
她悄悄移了下大臂,睫毛輕顫,眼皮掀開一條小縫去窺。隻見承钰站在床邊,雙手插.在袋裡,冷笑着看着床上的自己。
她嘤一聲,頭一轉,低低地,凄涼地用昆曲的調子唱窦娥冤:“皿濺白绫三年旱,何時惜得屠龍劍……”
承钰仍舊站在床邊,冷笑着看。他聽了好一會,見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消了聲。他心裡奇怪,于是單膝跪上床,去看。
他擡開她胳膊,見她雙眼閉着,呼吸輕緩,已經睡着了。
承钰:“…………………………………………”
他真是要被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