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讓路念笙愣了一下。
陸昊文靜靜坐在她對面,清清楚楚看到她笑容變淡下去。
好一陣,她才開口,女聲單薄,仿佛有回音,“其實,我有過一個孩子,也是男孩。”
陸昊文怔住,微微眯眼。
她頭稍微低下去,“不過剛出生不久……就沒了。”
他心口一緊。
路念笙又笑了笑,可是眼底發潮,沒有擡頭,她說:“我的孩子,如果還在,就有兩歲了……”
他也不說話,眼簾低垂下去,這一刻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問太多。
其實他本來好奇,很好奇,關于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強烈的欲,望想要去了解另一個人,他也想知道她和傅子遇的過往,想知道她曾經經曆過什麼,可是現在,他突然不那麼想知道了。
她和傅子遇的孩子沒了,每一次和她和傅子遇的接觸都并不愉快,這足以說明問題,那些他原本好奇的一切,對她來說也許就是一場劫難。
那為什麼還要她去回想呢?
他默了片刻,開口,男音低沉而穩,“過去的都過去了,你會有新的生活,你這麼年輕,孩子……還可以再生。”
這話仿佛觸到她心口某點,叫她渾身不易覺察地震了一下,面容也有些蒼白,背脊緊繃了好幾秒,她才擡頭,艱難擠出笑容來,“……謝謝。”
他看着她發紅的眼眶,心口莫名地被狠狠揪了一下。
好幾秒,别開視線,手指無意識蜷縮一下,沉了口氣想要擺脫心口那一點不快,轉移着話題,“我聽唐煜說傅總有意把之前做理财散戶的軟件送給瑞通?”
話出口,他又覺得是個笨問題。
提起了傅子遇。
他收回視線再看她的時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打量她神色。
路念笙倒是淡然,沒什麼太大反應,“對。”
“聽說瑞通不接受。”
她回答:“這件事我說了不算,路董會有決斷。”
“其實……”他尾音拖了有點長,似乎還在思忖,出口才兩個字便停下來。
她面色猶疑看他。
他唇動了幾番,最後又别扭地别過臉,“傅總似乎已經糾纏你不止一次,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可以和我說的……”
頓了頓,解釋一般補充,“畢竟你現在幫我對付陸靖這小祖宗。”
路念笙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話中暗含的意思。
她有點感動,笑了,“謝謝陸行長。”
他怎麼突然就覺得她叫他“陸行長”有些刺耳。
挺生分的一個稱謂,哪怕是在遊樂場的時候她也一直這樣叫。
他有點兒不滿,瞥了她一眼,見她眉眼彎了,眼底有波光潋滟,唇角也勾起,微微有些出神。
這算是第一次,他見到她發自内心的笑。
他想,果然比之前那張商務笑容嘴臉好看太多,于是心裡的不忿他也忍了。
離開的時候,他和她約好隔天晚上她去給陸靖輔導功課。
當然,“輔導功課”隻是一個借口,目的還是給她和陸靖制造機會談話。
從遊樂場回來都已經兩天了,陸靖提到上學還是深惡痛絕的樣子,他其實挺頭疼,可從瑞通出來,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路念笙本來見過唐煜之後情緒有些低落,倒是和陸昊文聊過之後也放松了一點,甚至還在心底裡覺得有些滑稽可笑――
傅子遇和徐媛這母子倆倒是唱的一手好戲,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來。
一邊威脅,一邊又是一副施舍嘴臉,真是惡心透了。
……
唐煜再次到病房裡面的時候,哭喪着一張臉。
傅子遇聽完唐煜彙報,面色晦暗,好久,開口:“安排一下,我去見路念笙,我去和她說。”
說這話的時候徐媛就在病床另一邊椅子上坐着,聞言瞪大眼直了身子,“子遇!”
傅子遇眉心緊皺回頭看她一眼。
“媽,您還要繼續插手我和念笙的事情嗎,您忘了兩年前你插手的結果是什麼了嗎?”
徐媛愣住,旋即變了臉,“你什麼意思,那事兒能全賴我?”
傅子遇攥緊了拳頭,眼底流露一絲狠意,“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能保護好念笙和孩子,您懂嗎?”
他說話間,周身散發寒氣,而那眼神仿佛刀子,徐媛看的心驚。
這幾天在病房,傅子遇其實一直像是個活死人,她揪心很久,因他好像對外界都沒了什麼太大的反應,一直很沉默,即便偶爾開口也就一兩個字,甚至連護士給他紮針也像是毫無知覺一般。
好不容易話多了一點,也有了些情緒,又是因為路念笙!
對路念笙之前僅存的一點點歉疚也沒有了,她覺得路念笙真會徹底毀掉傅子遇。
可她對傅子遇向來說不出什麼太狠的話,更何況傅子遇現在人還在病榻,盡管失望又生氣,還是耐着性子道:“可你現在熱臉碰冷釘子,人家不樂意要補償,你話都說到了也算仁至義盡了,難不成這輩子還真就一直圍着她打轉了?”
傅子遇面無表情,“如果她不原諒我,我就用一輩子來彌補她,直到我死。”
“說的這是什麼話!”徐媛再也忍不住,叫起來,“你還有多長的人生路要走,你就這麼給自己畫地為牢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做這些事情她以後也不會領情,她可能還會和别的人一起,還會結婚生子呢,而你呢?!兩年折磨自己還不夠嗎?!你要這樣人不人鬼不鬼一輩子?!”
徐媛嗓門一大,震的唐煜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面色讪讪尴尬極了。
傅子遇沒有立刻出聲。
徐媛話中的有些點,像刀子在淩遲他心頭皿肉,痛的他呼吸都短促起來。
是啊,路念笙對他已經徹底沒有感情,能在他重傷垂危的時候離開,她就連他的死活都已經不在乎了。
她可能真的會結婚生子,然而……
他無法想象。
哪怕僅僅是想一下下,心口都是皿淋淋的痛。
雖然她完全有理由這樣做,可是他怕極了。
從前離婚的時候他也會想,但是不至于疼到這一步,那時候他做自己思想工作,以為自己也會有自己的人生。
如果沒有發生兩年前那件事,也許他不斷麻痹自己,真的就可以和她活成平行線。
可沒有如果,經過那些事情,如今路念笙若是跟了别的男人,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她是他的執念,他的心魔,他無法逃離的網。
一生去還也不夠,沒有她,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義。
手無意識攥緊了白色被單,抓的皺巴巴一團,他視線落在上面,一片白茫茫。
許久,嘶啞嗓音響起:“就算這樣……”
“就算這樣……”他重複了一邊,“我也要用一輩子去還,無論她原諒不原諒,我已經決定了。”
徐媛氣的跺腳,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好一陣,起身重重推開椅子,轉身就走。
病房的門是被摔着關上的,發出一聲重響,唐煜驚的抖了一下。
病房裡面一片詭異的沉默,那幾十秒時間漫長的仿佛一個世紀,最後,傅子遇擡頭看着唐煜,“醫生這邊我會溝通,你幫我……”
他擰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幫我買個輪椅吧。”
傅子遇這一次把徐媛氣的不輕,接下來的兩天,徐媛都沒有來醫院,而是請了個看護過來照看傅子遇。
傅老爺子也不露面,看來也已經對傅子遇失望至極。
韓烈在來探望傅子遇的時候才知曉這一切,尋了個借口将看護給使喚出去了,這才坐病床邊打量着傅子遇一身的傷幽幽歎口氣。
“你這是何苦?”
他沒辦法理解這種為了個女人搭上一切的做法。
傅子遇不語,韓烈覺得興味索然,“行,就說你打算搭上一輩子彌補她,現在她不領情,你打算怎麼辦,死纏爛打?”
傅子遇有了點兒反應,“你有别的辦法?”
韓烈聳聳肩,“沒有,說實話,你和路念笙之間的問題太複雜,牽扯的是一條人命,她心結肯定沒那麼容易打開,但是現在就說人命這一條,你都樂意去死了,她照樣不接受,你還能有什麼辦法?我看她這麼狠,那天這麼撇下你在醫院,多半就算你死了她也不會有太大反應。”
傅子遇面色蒼白,心口狠狠抽了一下,低了頭,“……就算死纏爛打……就算我死纏爛打,我也不會放棄。”
韓烈摸摸下巴,問:“你現在這樣做,是單純因為内疚,還是因為對她還有感情?”
蒼白的病房,消毒水味道彌散,傅子遇還躺在病床上,就在韓烈的問題裡面恍了神。
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靜脈輸液的針頭那裡一點點刺痛。
要怎麼形容他對路念笙的感情和感覺,他不知道。
太多,太沉重,太複雜,也太絕望。
說内疚他覺得不止,說愛他又覺得自己不配。
好像什麼都是錯。
好久,韓烈嗓音沉了一度,“我不想打擊你,可是這幾天我聽到一點八卦……”
傅子遇緩慢扭頭看向韓烈。
韓烈繼續道:“路念笙最近和陸行長走的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