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昊文給路念笙出了一個大難題。
路念笙沒帶過孩子,就連公司裡面有孩子的女同事都問過來了,普遍說男孩子到了十多歲這個年紀是比較難管的,連溝通都是很大的問題,她焦頭爛額地取經,又在網上找這一類的經驗看,越看越頭疼。
和陸昊文約好周天去見陸靖,在這之前她先把蘇曉叫出來了,想聽點兒意見。
倆人随便找了個咖啡廳坐,蘇曉聽完一攤手,“你問我,我也沒養過十歲男孩啊,别說孩子了,到現在連婚都沒結!”
路念笙蹙眉,也苦了臉。
蘇曉苦笑,“我也希望我有經驗可以提供給你。”
路念笙心裡就有點不好受了,蘇曉男友卧病在床已經有些年頭了,蘇曉原本以為遲早會熬出頭,可是到了現在也沒有什麼進展,她問蘇曉,“他最近情況怎麼樣?”
蘇曉低了頭,“腎衰竭加上肝硬化,天天吐皿,醫生說時間不太多了,以前輸入白蛋白還能有些緩解,可現在,輸什麼藥都沒有用了。”
路念笙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擡手拉住蘇曉的手,“蘇曉……”
蘇曉擡頭,艱難地笑了一下。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難受。”
路念笙一愣。
蘇曉說:“剛開始的時候的确是很難過,覺得天要塌下來了,可是他已經病了很久了,念笙,人心真是可怕的東西,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是永恒的,我本來也以為我會至死不渝照顧他,可是這些年,他除了債務之外什麼也沒有留給我,從上周起,他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隻有個媽,也隻知道哭,我在病房裡面都呆不下去,真的……”
蘇曉别過臉看向窗外,“那種絕望啊,隻有經曆過才會明白,人想要生存下去,就沒有辦法永遠沉浸在黑暗裡面,幾年了,我看着他受了幾年的折磨,我覺得夠了,該結束了。”
路念笙怅然看着蘇曉那被昏黃光線籠罩的側臉,蘇曉很少會有這樣的時候,這樣嚴肅安靜地說話,這樣憂傷。
這種憂傷帶着感染力,讓路念笙心口也覺得十分壓抑。
蘇曉回頭,睇向她,“真的,你信我一回,沒有什麼是永遠的,痛苦是,高興也是,念笙,你走不出兩年前的陰影,不是因為你做不到,而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努力去嘗試。”
路念笙一怔,沒有想到話題會突然扯到她身上。
但是不可否認,蘇曉話中的某個點戳中了她心口。
蘇曉說的沒錯,她不願意走出去。
兩年前她因抑郁成疾醫生建議她回家休養,原本她不會知道孩子的結果,之所以知道了,還是因為醫院的一通電話――
因為醫院聽了傅承修的話将孩子的屍體放在太平間幾天,但畢竟不能一直放下去,打來電話問她要如何處置。
給孩子找墓地依靠的還是路老爺子的關系,原因是,孩子沒有戶籍,甚至連個名字也沒有,在這個殘忍冷酷的世界裡面,沒有人将這個剛出生就死去的孩子當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來看。
立的是無字碑,到最後,路念笙也想不起要在上面刻什麼。
孩子被留在冰冷的墓園裡,她後來再也沒有去過,沒有勇氣也不敢去,她很怕。
兩年來,她已經習慣了沉浸在這種糟糕的情緒裡面,走在陽光下都會想起那個陰冷的墓園,想那個冰冷的特制小棺材,她将孩子留在了那裡,她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忘記,她沒有辦法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是她害了這個孩子,她曾經有過那麼多機會讓這個孩子的命運不至于這樣悲慘,說到底,孩子的悲劇是她的執念造成,如果連她都忘記孩子往前走,這世界更不會有人銘記,曾經有這麼一個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了。
也許沒人能懂,她現在的痛苦,孤獨,都像是一種贖罪,她覺得自己已經不配得到幸福,她一旦忘卻,那就更對不起孩子。
蘇曉反握住她的手,用了一點兒力氣攥,拉扯回她的思緒。
路念笙面色有些發白,做不出合适表情,唇動了動,“我害怕……”
蘇曉靜靜等。
她眼底泛着淚光。
其實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意和别人提起孩子,也不願意表露自己的脆弱。
她抽抽鼻子,搖頭,眼圈泛紅,“如果連我都把孩子忘了,這世上就沒人會記得了,這個孩子,就像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一樣,一點點痕迹都……”
她深吸了口氣,将眼淚忍了回去,旋即又慘淡地笑,“你知道傅子遇車禍的事情嗎?”
蘇曉點頭,“聽大哥提到過。”
“他出車禍是因為,我叫他去死。”
蘇曉聞言瞪大眼。
路念笙盯着桌上已經變涼的咖啡,有些出神,話音變得緩慢:“他聽了我的話,走到馬路中間,沒被撞死,受了重傷,然後我才明白一件事……”
她自嘲一般地笑,“回來之前我想過報複,可是他已經連死都不怕了,我還能怎麼報複他?梁佳茗和梁傑都已經坐牢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我想為孩子做些什麼可我什麼都做不到,我隻能銘記,這是我能為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我從來就沒做過一個合格的母親,我不能連這個也……”
她沒說下去。
蘇曉默了片刻,忍不住地開口:“你懲罰傅子遇可以,可是難道連同你自己也要懲罰自己一輩子嗎?念笙,我和大哥,還有你父母都不想看你這樣下去,我已經打算告别過去重新開始,你就不能給自己一個機會嗎?”
“我不知道,”路念笙搖了搖頭,語氣有些感慨,“我是想要永遠銘記,可是人的本性是決定會忘記的,未來的事情,誰說的上呢……”
蘇曉也沉默下來。
很現實,沒有什麼是永遠的,仇恨,愛情,什麼不離不棄,到最後都是一場空,就像如今的她們看當初的自己。
這壓抑的氣氛一直持續到路念笙電話突兀響起,路念笙皺眉拿出手機來,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碼。
她皺眉接聽,那端傳來已經已經很久沒有聽過的聲音。
“路念笙,是我。”
她眉心皺的更緊了。
許是因為從前在傅家已經聽足了這個聲音各種控訴指摘,她在瞬間就辨認出來。
是徐媛。
她沒說話,那端,徐媛耐着性子道:“子遇出車禍,是你害的吧?”
她冷笑了一聲,“是又如何?”
徐媛果然就急了,“人死不能複生,我知道你對子遇有恨,但是把子遇害成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我想和你談談,我們過去是做了些對不住你的事情,但是我們可以彌補你。”
路念笙神色瞬間就冷了,另一隻手無意識攥成拳。
徐媛說可以彌補。
她兇口像是有什麼要噴薄而出,有種歇斯底裡撕破臉皮不顧一切去痛罵徐媛的沖動。
徐媛下一句就繼續:“我們可以幫助瑞通,不光是度過眼前危機,還能幫瑞通下一步擴大規模,包括投資也……”
“你們真慷慨。”路念笙冷冷打斷徐媛的話。
那端似乎是愣了幾秒,“路念笙,我之所以和你談,是因為我覺得我們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不代表我會一直這樣低聲下氣,我們也可以讓瑞通徹底消失,你懂嗎?”
路念笙氣的臉色發白,咬着唇說不出話來。
“一個明智的人會學會放眼未來,你現在真害了子遇,隻會給瑞通帶來災難,我建議你放聰明一點。”
徐媛這話近乎威脅,路念笙掌心被掐出紅痕,兇臆中全是憤怒。
徐媛最後說:“我給你時間考慮,路念笙,這次你把子遇害成這樣,說實話我已經不想讓瑞通活下去,這是我對你最後的歉意,這種事情再發生一次,我保證你會後悔,瑞通是你父親多年心皿,如果毀在你手裡,你對得起你父母嗎?”
說完,那邊就挂斷了電話。
路念笙愣了好半天,因為極端的氣憤,腦袋一片空白。
直到挂斷電話她才恍然想起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明明是傅子遇來招惹她,可到頭來,徐媛卻将問題全部歸咎于她!
徐媛永遠這樣,對傅子遇的保護勝于一切,簡直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如今,居然用瑞通的未來來威脅她。
蘇曉見她面色不好,擔憂地問:“怎麼了?”
她面色恍白,搖了搖頭沒說話。
蘇曉見她面色很沉,不想說話,也不敢多問。
和蘇曉分開之後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路念笙開車回家一路上都在想徐媛說過的話。
她絕對不能讓瑞通出事,她這輩子後悔的事情已經不少,不能再多一樁,瑞通現在才剛有起色,如果傅子遇繼續糾纏,她就必須得想别的辦法。
車子接近别墅減速,才發現臨着門口停車點停了一輛車,有個男人背靠着車子,站姿頗為慵懶,低着頭,路燈下一點點煙霧緩緩升騰。
距離加近,她看清男人的臉就蹙眉。
居然是陸昊文。
他唇間銜了一支煙,似乎在思考什麼,黑眸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