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含笑點頭,忽的沖她走過來,他蹲下身,沖穆清雨道:“齊鳴山下是鳳初河,雖說是名字叫河,實則卻是一片海河。皇嫂,你會凫水麼?”
不等穆清雨回答,璟王便上前要掰開她的手。穆清雨緊緊抓着他的袖子,她想:自己一定不能掉下去,她承諾了王景要保護枕月,更何況若掉下去,常珝便再也尋不到她了。
幾塊石頭自身邊滾落,璟王身後太妃忽然上前,她沖璟王道:“好孩子,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璟王手上發力,揮刀扯斷了自己的袖子……
穆清雨墜下去的時候,依稀看到璟王眼中有淚,那淚滴墜到她臉上,跟着她一起墜入鳳初河中……
她有些難過的想:這下怕是隧了太皇太後的願,她竟就這樣離開了大昭,卻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與常珝說……
璟王說:若沒有初相見,便沒有長别離……
那長别離,能否盼到終相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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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初河這片海河最初是條小河溝,并沒有名字。相傳幾百年前有一年洪澇泛濫成災、懷山襄陵。年輕的河神鳳初為救蒼生自願舍棄肉身,将滿城的洪水盡收入鳳初河内。然河神肉身之力畢竟有限,一時間鳳初河東沖西決,河床竟承受不住。
河神鳳初不願看黎民百姓受苦,拜别了西南之地的戀人月神娘娘,自棄元神于鳳初河中。元神靈力強大,化為了新的河床。鳳初河也就化作了一片海河。
百姓為了紀念河神鳳初,故将這海河取名為鳳初河,世世代代地懷念他。
“那,爺爺,那位月神娘娘後來怎樣了呢?”漁船之上,一個梳着雙垂髻身穿柳黃色小襖的女娃問道。
“月神娘娘啊,她是咱們南樂的守護神,爺爺上次帶你去琉森之漠時,不是遠遠地在那綠洲邊上看到了一座玉雕的石像嗎?那便是月神娘娘。”老人磕了手上的煙袋,慈祥道:“傳說後來,月神娘娘思念河神鳳初,便發誓要永遠守護咱們南樂這片土地了。她肉身死後,便成了這玉雕像。”
這是一片灘塗,昨夜來了暴風雨,風雨如磐。然此時此刻,暴風雨洗刷過的海面,卻是一片風平浪靜,就像這風雨從未來過一樣……
陽光熹微,穆清雨緩緩睜開了眼。她是回到現代了麼?亦或是已經死了?
透過窗棂,天邊泛起魚肚白,幽幽的海水,潔白蒼涼的天迹,這種天色,仿若同時充滿着希望與絕望。
她試着呼吸了一口氣,腳踝處的疼痛提醒着她,原來她沒有死,而是活了下來。
“姐姐,你醒啦?”穿着柳黃色小襖的女娃發現她醒了,便自門外跑進來趴到床前瞧着她,女娃忽閃着眼睛道:“姐姐,你昏睡了半個多月啦,月神娘娘在上,你終于醒啦!”
小女娃撇撇嘴:“可是和你一起發現的那個姐姐,她還沒有醒。爺爺說,她有了身孕,再不醒來,肚子裡的寶寶會承受不住的。”
穆清雨撐着床沿坐起身來:“小妹妹。你是說,還有一個人和我一起?”
“是啊!”女娃指着屋子的另一邊:“那個姐姐躺在那兒,大姐姐你認識她嗎?”
穆清雨順着女娃的手往裡看,這是一間漁民住的房子,屋子壁上挂着粗布麻繩搓成的漁網。雖是清晨,光線卻仍晦暗。
順着漁網往裡瞧,在屋子的盡頭,擺了一張床。床上的女子面容恬靜,穆清雨定睛一看,這圓圓的臉龐正是杏芙。
杏芙怎麼會與她一起墜落山崖呢?她有了身孕,為何沒與她說過呢。
穆清雨扶着牆過去,瞧着杏芙的睡顔對那女娃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瀾!”小女娃問道:“姐姐,你叫什麼呀?”
“我叫何阿沅,是這個姑娘的姐姐。她是阿芙,聽說冬日裡齊鳴山上有靈芝,我便帶着我這妹妹上山去采,不小心掉下來了。”穆清雨問道:“阿瀾,是你和你爺爺救了我們嗎?”
“齊鳴山上那麼大的雪,也隻有何姑娘能想起去采靈芝。”一個聲音自門外傳來道。
來的是一男子,身穿圓領兒藏青色紋着明月圖騰的長袍,頭戴绀青色窄條發帶。一雙眸子清亮如小鹿,正是南樂的小皇子羅薩裡。
不似往日系了滿頭小辮,他的頭發披散着,迎着吹來的風,此刻正雙眼含笑,瞧着穆清雨。
阿瀾驚喜道:“羅大哥,你今日來得好早!”阿瀾舉手沖穆清雨介紹道:“姐姐,就是這個哥哥救了你,我和爺爺在鳳初河泛舟,從冰窟窿裡捕魚。然後就瞧見這個哥哥左右兩手分别抓着你和阿芙姐姐上岸來了。”
羅薩裡揉揉阿瀾的頭,和善道:“阿瀾乖,你爺爺好像得了新的藥材,你去幫他分一下,一會兒瞧瞧有沒有對你阿芙姐姐病症的方子。”
阿瀾沖羅薩裡做了個鬼臉:“哥哥你就是想單獨和阿沅姐姐相處而已,我知道啦,我出去就是啦!”她跳到穆清雨跟前囑托道:“姐姐,要是羅大哥敢欺負你,你就大聲喊,我就在院子裡。”
穆清雨破顔一笑:“阿瀾真乖,姐姐知道了。”
屋内昏暗,羅薩裡行至桌前點了油燈,動作舒緩優雅,不複往日的魯莽乖張,甚至連那絲憨厚也尋不見了。
穆清雨奇道:“羅薩裡,你真的是羅薩裡嗎?你瞧起來與從前有些不同。”
羅薩裡轉身,沖她微微一笑:“是發生了一些事。回到南樂後,不過幾夕之間,我便做了太子,死了幾個兄弟。”
羅薩裡說得雲淡風輕,穆清雨心中卻翻江倒海,頃刻,她擡頭笑道:“早就聽聞南樂君年歲已高,那我要提前恭喜你這位新君了。”
“不必恭喜,喜不知從何而來,何談恭喜呢?”羅薩裡望着她:“倒是還沒問候你,大昭後。”
穆清雨看着他,心中一陣冰寒,她頓了頓,微笑道:“既然太子殿下方才不需要道賀,那也不必問候我。或許,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大昭後了。”
“昭帝長情,他不會的。”羅薩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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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帝王長情這種話……穆清雨不知怎得,特别厭煩這句話。聽起來仿若帝王的一種施舍,她得到了,便應甘之如饴,感激涕零一般。
然她和常珝,明明應是憐我憐卿,兩情相悅的。
她不怒反笑道:“昭帝對我,是帝王長情也罷,是兩情缱绻也罷,都與太子殿下無關。隻是不知太子殿下,打算如何處置我?”
“何姑娘是大昭的皇後。按照邦交禮儀,我應優待你才是。”羅薩裡笑道:“你不必對我如此戒備,我并沒有害你的意思。”
“相反,我想與你談個盟約。”
穆清雨有些意外:“什麼盟約?”
“盟約之事容後再談,還是先找到法子,救你的丫鬟吧。”羅薩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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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初河上遠遠望去有一座漁排,上面建着木屋,木屋比鄰連城簡單的村落,這裡的一些村民便住在這些木屋裡。
就着漁火與波濤,穆清雨坐着阿瀾的船,跟着羅薩裡來到了這漁排上。
尚大夫穿着粗布麻衣,坐在一根圓木樁上,分揀着藥材。
穆清雨走上前,蹲下身沖他道謝:“尚大夫,謝謝您,若不是您妙手回春,我恐怕現在還醒不過來。”
尚大夫耳朵有些背,他擡起眼睛瞧了瞧穆清雨,放下手中的藥材把手附在耳朵上道:“聽阿瀾說,你叫阿沅?真是個好名字。”他指着那些藥材道:“這裡面有村子裡的人新采到的山茱萸,是救你那妹妹的良藥,你去把它搗碎吧。”
穆清雨“哎。”了一聲,便走過去,尋了藥杵,準備搗藥。
海河面上波光粼粼,倒讓人心裡無端平靜。
“你何時回家找你的阿郎哥。”耳畔傳來聲音,不知何時,羅薩裡蹲到了她身邊,抓起了一把山茱萸。橢圓形的果實泛着橙紅的光,透着一絲嬌俏。
“若是可能,我想現在就見到他,可是我那妹妹還在昏迷不醒。我覺得,她是多半因我才墜落山崖的。我總不能現在丢下她,一心隻想着我的阿郎吧?”穆清雨含蓄道。
“可若你那妹妹不醒來,你便不回去麼?”他問。
“我自然要再見他一面,無論怎樣,都要見一面。羅公子,我願意去相信自己認為的一些事情,打心眼兒裡相信,而不是被别人的話所左右。”她笑道:“更何況,我剛失去了一位摯友,我還答應我那摯友,要好好照顧他的妻兒的。”
羅薩裡看着她,忽然露出一個璀璨的笑容,雖然隻有一瞬。但足以令穆清雨想到當初那個躲避技能max如金毛犬的羅薩裡。
須臾,羅薩裡道:“你還是那個樂觀的何姑娘,你沒有變,我卻變了。”
“佛經裡有句話,叫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羅公子,我把這句話送給你,與君共勉。”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