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還在下,丞相府的正廳上,李襄凡低眉細細看着太監遞到手裡的禮單。
珍珠,瑪瑙,如意,金器,玉器,陶器,古玩,字畫,樂器。長長的禮單下來,讓他哼笑了一聲,擡眼看向坐在主位上品茗喝茶的趙凰璞。
“聖上的禮單好重,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要對李府下婚聘呢。臣小女已嫁,愧不敢收。”
“朕有事求相父,這些薄利相父自然收得。”趙凰璞手端茶盞,眯起桃花眼,笑意滿顔地說道,“朕看上一姑娘,想将她帶回宮裡去。這些薄禮是希望相父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朕把事情辦了,以解相思之苦。”
“這麼厚的禮隻是為了一名女子?臣還以為聖上是為了欽點秋試院生而來。”李襄凡面色平常,看不出喜怒,拿起禮單塞回太監的手中,“不過……為欽點院生也罷,為相思之苦也罷,姑娘家還是平順貞靜些好,那些個喜歡舞文弄墨,搬弄是非的姑娘,不是聖上該看上的。後宮是聖上孕育子嗣延續皇族皿脈的地方,豈能由得此等離間君臣感情的女子恣意胡來?”
“嘶――蓉蓉和小景子的事情,朕從來沒有在意過啊。隻不過是他們倆青梅竹馬的情義而已。相父你把朕也想得太不豁達了吧?”
趙凰璞的話讓李襄凡微微一愣,李襄凡似乎沒有料想到,聖上提議索要的人和他心裡想的人選完全不同。
“聖上的意思是――”
趙凰璞擱下手裡的茶盞,微微一笑,“蓉蓉在丞相府久居總是不太好,朕有福氣,绮妃寬厚大度,願意收留她做個女侍。朕此次特來接蓉蓉進宮。”
“……聖上應該知道,柳蓉蓉是結黨亂政的柳大人的女兒,她――”
“相父,朕沒有要推翻舊案,也沒有想要重提生父進宗廟的事情,隻是對一個喜歡的女子稍作安排,讓她不妃不嫔地跟在身邊也不行的話,朕這個皇帝當得是不是也太窩囊了?”他的眼光落在浮浮沉沉的杯中茶葉上,指腹摩挲這茶盞邊緣,一下又一下,語氣聽起來不輕不重卻極有分量,“相父有時候也該給朕留點面子吧?就當朕求你了?”
“聖上此話讓臣惶恐。”李襄凡跪倒叩首,“既然聖上對柳女疼愛,進宮做女侍也不無不可,隻是對此女,聖上切不可過分寵愛,留下後嗣。”
“成啊。朕答應相父。”他笑着應允,起身雙手将李襄凡扶起,“不過相父啊――朕就好奇了,為何其他臣子總有事求于朕,朕也經常有事要求相父,可為何相父從來沒有事情求朕呢?”
這話讓李襄凡頓了片刻,輕笑一聲,他朝趙凰璞淡道,“臣為朝廷辦的都是公事,隻要符合朝堂律法,何來求字一說?”
“相父這話說得,好似這朝堂之上沒有朕也無所謂?”
“聖上……”
“玩笑玩笑――”他揮揮手,吐吐舌,不顧雨水正大,迫不及待地要往後院跑,“那朕就去接蓉蓉了。”
“聖上留步。”他的腳正要跨出正廳卻被李襄凡叫住,“臣還有話沒說完。”
“相父有話快說,多日不見,朕對佳人思念甚笃。”
“聖上對東序院生朱八福的入考詩作怎麼看?”
“……”趙凰璞緩緩地回過頭,看向雙手交疊,氣淡神閑的李襄凡,嘻笑一聲,“相父怎麼看?朕就怎麼看啊――以往秋季考核都是由相父擇選,朕隻要最後看過一遍就好。”
“看來聖上非常想讓臣覺得,比起這位朱院生,聖上更屬意于柳氏?”
“一個小小院生怎能和蓉蓉相提并論。”
“那臣派人收拾掉他,聖上也應該無礙吧?”一個小小的院生也值得聖上親駕龍府?
“……”
一陣驚雷響徹天空,卻沒拉回朱八福的意識,她還沉浸在嘴唇軟糯的觸感裡,這種一言不合就張嘴咬人的做法和性格分明是少公子才有的……她簡直要懷疑是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又把他的記憶全部沖走了……
眼前這個不是跟她沒關系的李大人,不是讨人厭的李大人,不是心有所屬的李大人,是她的少公子。
開口第一句應該笑着對她說,“小八,我回來了。”
而不是猛然清醒過來,一臉尴尬地别過臉去,擡手擦拭着嘴唇,似乎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麼,他把一個男人按在牆壁強吻了好一陣子,嘴唇的熱度還沒消散,反而更加灼熱地從嘴唇蔓延到全身。
“你為什麼不推開我?”大不了再給他一巴掌,把他打醒就好了,為什麼任他為所欲為了好一陣子,現在也是一副臉頰酡紅,眼神渙散,還可以繼續任他采撷的誘人模樣。他到底在想什麼?竟然會用誘人來形容男人的模樣……
一隻冰涼濕潤的手撫上他的臉頰,指尖溜過他熱燙的嘴唇,順着鼻尖一路爬上他的眼睫,遮住他的視線,長睫輕刷着那掌心,感覺到那手掌在他眼睛上細細的顫動。
“我做不到跟你像同僚般相處……”
“……”
“和我在一起吧。”
她的表白突如其來,讓他從頭到腳一陣戰栗,因為他差點以為開口說這句瘋話的人是他自己,他以為他腦海或心底的聲音不知道又不受控地溜出去了,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是抿緊了滾燙的唇,“我不是那個人……”
“我知道。”她的聲音攪合着雨滴聲在他耳邊回旋不斷。
“……為了保命?”他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接近冷酷,話出口,聽起來卻像在喟歎自己總算有點用處,不被她嫌棄了。
“如果你能像少公子那樣,眼睛裡隻有我一個人的話,就和我在一起吧。”
“……”他張了張唇,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她自顧自地接話道――
“如果辦不到的話,就從我眼前消失。”
她的話說得很清楚,沒有一絲暧昧的意思,她依舊隻要少公子,她才不要什麼李大人。
“咻”
一道利箭帶着風刮過李宸景的耳邊,直射向年府的大門,噌地紮在年府的府門上,入木三分,這變故讓他急忙扯下遮在眼前的手,下意識地将朱八福護在身後。
李宸景看向利箭射來的方向,眉心輕皺。
幾個黑衣的殺手大方地顯身,箭上滿弓指向他們倆人,“少公子,丞相有令,取罪臣朱璁後人性命,速速與那人分開。”
“……不是彈劾,而是暗殺令嘛?”李宸景低下眼眸,他大概也猜到父親會有所行動,隻是他沒料到陛下去龍府的舉動會這般觸到父親的神經,竟然直接派出殺手想直接解決掉她,“你先進府。”
“不行!小九在裡面,我不進去……”她既然已經成了目标,就更不能進府去了。
“那你隻能和我在一起了。”他一語雙關地開口道,“即便讨厭,也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
“晨暮!攔下他!”他拉住她的手,藏在身後,擡手朝屋頂上喊道。
衛晨暮從屋頂上跳下來的那一刻,朱八福的臉都綠了,敢情她剛才說那些羞恥的話的時候,旁邊觀衆真的不少啊?
李宸景知道衛晨暮的實力,更知道他們倆隻知道用筆杆子的東西會拖累衛晨暮,他心一橫,拉過朱八福就往雨幕裡沖。
朱八福一邊踉跄地跟在李宸景身後,一邊驚恐地回頭看向和那些黑衣人過上招的衛晨暮,“你爹真要殺我?他怎麼可以繞過陛下做這種事情?”
“那要問你為何要寫那些鋒芒畢露的東西。”
“我身為皇黨,忠于陛下有何不妥?”
“從未看過哪朝忠臣會忠心到君王床榻上去的?”
“……”還在逃命狂奔,他竟有心情追究這無聊事情,隻有在面對陛下的問題的時候,他反應才和少公子一模一樣。
“你怎麼不解釋?”
“我我沒力氣解釋了,随便你認為好了。”
“……”
咻咻
兩隻利箭從身後飛來,直接射穿了朱八福的儒袖,她驚得臉色發白,李宸景顧不上回話,直接将朱八福拉至自己的身邊。
“他……丞相這次是真的要殺了我?”她知道這次完全不同于之前放狗,關牢房這麼簡單了……
“所以,你必須待在我的身邊,能貼多近就多近,絕絕對對不能再離開我了。”
“……”話是沒有錯啦,可是有必要用這麼少公子的方式告訴她嗎,“我們現在往哪裡逃?”
“宮門。”
“可是……宮門這個時候已經下鑰了……”
“那就往宮門前的禁河裡跳。箭矢在水裡無法控制。”
“李大人,你是否最近有好好學泅水?”
“泅水?你不是很會麼?”
這個場景熟悉得有些過分了?她和少公子被丞相追殺,面前有一條河,如果他們又要跳下去了,少公子會回來嘛?
“快下去。”李宸景一邊看向身後一邊催促她。
“可是萬一你又……”他腦子又進水了,她不難過,她怕的是這攤水遲早又要幹的……
糾結的想法還沒完結,身後的利箭讓李宸景受不了她的猶豫,扯上她就往宮門前的禁河裡跳入……
趙凰璞是在绮妃的寝宮裡聽到消息的,兩具濕透了的身子從宮門禁河裡被撈出來,奉皇上口谕直送到绮妃寝宮。他甚至來不及穿戴整齊,隻披了件龍騰繡紋的褂子就從内寝殿裡沖了出來,一邊走着一邊質問着身邊的掌事太監。
“朱大人可有閃失?”
“皇上,朱大人沒事,隻是嗆了好幾口水,倒是李大人背上有好些箭傷,好像是為了保護朱大人擋了幾箭……”
“……”他突然慢下了步伐,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太監,“你看見了?”
“啊?呃……皇上說的是什麼?”
“你親眼看見小景子為了護她替她擋箭了?”
“……老奴隻是……猜想。”
“誰讓你随便猜想的?”
“是……是。皇上恕罪,老奴不該多話,”掌事太監被趙凰璞沒來由的脾氣震得有些懵,急忙勾着腰擡手掌着嘴。
“小景子醒了沒有?”趙凰璞眯眼,複又問道。
“醒了,兩位大人都醒了。老奴已差人送了姜湯過去。”
“……他叫她什麼?”他有些不安地問道。
水晶簾已然垂在趙凰璞的眼前,他擡手撩起簾就可以看到殿内的情景,可他偏偏停下了腳步,問向身側的掌事太監,“小景子叫她什麼?”
“老奴好像隐隐聽見……什麼小八?”
“……”
簾幕撩開,趙凰璞眯眼看着眼前久别重逢的情景,他的小鳳凰正心甘情願地被摟在李宸景的懷抱裡,他細細地看着小景子的眼神,那分明是對懷抱裡突然撲進來這個的東西有些不知所措,想閃躲卻又無處藏起,隻好擡起手,用奇怪到近乎别扭的姿勢安撫着那個哭得很投入的家夥――
他默默地放下簾幕,看向殿外的雨後的星空。
朱小子,你不是很聰明嘛?這麼拙劣的騙術也能騙到你啊?隻要叫一句小八就能收服你的心的話,你對小景子也太偏袒了吧?
這個少公子啊……他是冒牌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