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一天。
這年的雪似乎下得晚了一些,往常十月末就有雪了,今年十一月才下。這第一場雪雖然來得晚,卻一點也不小。天還未明之時,外面就有輕微的落雪聲了,而後慢慢加大,東邊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時,已變成了鵝毛大雪。
寒風凜冽,打在身上有些刺痛,刮得雪花直往衣服裡面鑽,冰涼冰涼的。
湘王府的侍女全都一概換上了襖子,一群小丫鬟個個穿得如同臃腫的企鵝,在院子裡一刻不停的忙忙碌碌。
或許大病初愈,楊鸢洛莫名的心情極好。即便是明天下雪,丫鬟們怨聲連連,楊鸢洛卻也破天荒地覺得愉悅。
因為天冷,她身子也未全好,所以墨祈煜制止了她要出去的想法,隻允許她呆在屋裡。
楊鸢洛推開窗子,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還夾雜着雪花兒,讓她有一瞬間睜不開眼睛。
适應了冷空氣之後,楊鸢洛小心翼翼的将胳膊伸出去,以掌心接住外面謝謝鳳舞的白色雪片兒,落到手上的那一瞬間卻盡數化為水滴,沁人心脾。
誰料楊鸢洛玩雪玩得正歡快,墨祈煜回來了,見到她的一瞬間臉色頓時沉了下去,沒好氣道,“好不容易醒過來了,你怎麼還自己在這裡作死?”
楊鸢洛扁了扁嘴,沒有說話,墨祈煜一早上醒過來和她說話就陰陽怪氣的,真是搞不懂,如果隻是因為那天墨西決抱着她回來,這麼長時間,氣總該消了吧?
楊鸢洛哪知道,墨祈煜這人那股子小氣勁兒比女人還厲害,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多看一眼都不願,更别提墨西決與她如此親密。
再說,之前的楊鸢洛種種表現都像是在向他訴說,她喜歡的是墨西決,而不想嫁給他。墨祈煜怎麼能甘心?
将楊鸢洛拉回來,墨祈煜把窗子緊緊的關上,回身看着楊鸢洛還站在那裡,雙手凍得通紅,還在滴着水。
墨祈煜心疼地執起她的柔夷,從懷裡掏出手帕,細心的将水漬一點一點的擦去,然後合攏掌心,将她的手困在自己的大手裡面。
楊鸢洛的臉一下子從臉頰紅到耳垂,隻覺得面上滾燙,熱得她直出汗。
她從未被一個男子如此對待過,如此溫柔、細心。
這樣甜蜜的事情好像一場夢,楊鸢洛手足無措,想要抽出手去,可是一用力卻扯痛了後背的傷口,疼的她呲牙咧嘴。
墨祈煜沒注意到,還在幫她暖手,一擡頭看她滿臉通紅,低着頭,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頓覺好笑。
她這樣子,他倒覺得像個小女人了。
心裡雖然被暖融融的填滿,可是墨祈煜卻忍住了笑意,教訓道,“愛妃要是還有點記性的話,就别站在風口了,到時候受苦的可是自己。”
楊鸢洛一聽,頓時一陣怒氣,她就知道,墨祈煜狗嘴裡面吐不出象牙。
成功的将楊鸢洛惹怒,墨祈煜一臉得逞的笑意,大冬天的還拿着折扇,風騷非常的搖了搖,眉眼間有一股風流之氣。
楊鸢洛看得來氣,也不顧傷口疼了,使勁兒的一抽手,墨祈煜也不敢大力抓住,生怕傷到她,所以這一次很容易的就掙脫開他的禁锢了。
她别過臉去,憤憤地坐到桌前,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水,一口灌了下去,根本體會不到這名貴茶葉的清香,隻想消消火氣。
雪影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王爺和王妃各自在屋子的一角,誰也不理誰。
她心道,這兩人好了還沒一會兒,就又鬧上脾氣了,真讓人操心,哎!
墨祈煜見到雪影,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寄緒呢?這小子又鼓搗什麼去了?又不見人影了。”
這幾天他就沒有看到墨祈煜,估摸着又碰到什麼好玩的了,真是不像話,連正經事兒都不顧了!
“寄緒受傷了。”雪影言語異常平靜。
“什麼?”墨祈煜一驚,寄緒怎麼會受傷?
論身手,寄緒雖然算不上拔尖兒的,但也是個中翹楚,誰會傷了他?難道是傷了楊鸢洛的那些人嗎?
雪影點了點頭,“那日寄緒去取仙鶴草的時候,無意中中了獵人所設的陷阱,腳骨和筋脈都斷了。”
墨祈煜剛要着急,雪影繼續道,“不過王爺不用擔心,九先生的那個小徒弟已經尋到了法子治療,隻不過隻有八成的幾率,而且是用蠱蟲,六個月後才可知道是否有效果,而且這六個月期間,隻要蠱蟲在啃食筋脈,那麼就會感到麻痛。”
雪影将自己所知所見所聞全部原原本本的講述給墨祈煜聽,因為她知道,這些話,寄緒絕對不會說給墨祈煜聽。
寄緒的自尊和驕傲,讓他即便是在自己的主子面前都不肯漏出弱勢,更不可能将自己的痛苦說給其他人聽。
而這些苦,隻有雪影知道。
墨祈煜驚訝過後迅速恢複了常色,面色再次陰郁起來,就如同窗外的天氣,森寒冰冷,滿臉的“生人勿近”氣息。
楊鸢洛本以為墨祈煜知道此事之後肯定會去看看寄緒,以表安慰,誰知道他卻沒有絲毫反應,自己該做什麼做什麼,仿佛不知道此事一般。
雪影心中忽然心疼起寄緒來,他明明是王爺之前最看中的随從,可是現在王爺一聽說他筋脈斷裂恢複的幾率隻有八成,卻如同未聞。
王爺是要放棄寄緒了嗎?
她暗歎身為下人的悲哀,隻有在他們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主子們才會多看他們兩眼,可是在沒有利用價值了之後,主子就棄之如敝履。
王爺果真是一點也不顧念舊情?
王爺的心可真冷啊……說什麼情如手足,最後不還是如此?
墨祈煜被一個侍女叫走後,楊鸢洛見雪影一直抿着嘴,似乎是心情不好,她一瞬間就明白,似乎是剛才墨祈煜的态度讓她寒心了,安慰道,“你不必多心,無論如何你于我而言都是姐妹,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會抛棄你的。”
雪影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楊鸢洛又替墨祈煜解釋道,“王爺不是不去探望寄緒,更不是不在乎他,隻是于上位者而言,太多的感情流露隻會變成累贅。而且,你覺得寄緒真的能接受王爺這麼膩膩歪歪的好意嗎?”
雪影大着膽子擡頭看了楊鸢洛一眼,又很快低下頭,沉默不言,心中風起雲湧。
她當下人确實有當下人的道理,因為楊鸢洛懂的那些,她都是不懂的。若她是王妃,恐怕隻會無理取鬧罷了。
誰也不必怨天尤人,哀歎老天的不公,仇恨他人太過于優越的條件,你不好,你地位低,那都是有理由的。
“王妃,奴婢明白了。”雪影頓覺豁然開朗,醍醐灌頂。
楊鸢洛笑了笑,她就知道,雪影不是不懂事的人,稍微一提點就什麼都明白了,這也是她這麼看中她的原因。不隻是為了多年相伴、不離不棄的情誼,若是個不懂事的,就算真是親姐妹楊鸢洛也不會對她多說一點。
就如同她和楊霁月一般。
“既然這事兒王爺不好辦,那麼就讓我們這些女子代辦吧。”楊鸢洛勾起了嘴角,“你去碧芳那裡,讓她分配幾個懂事肯幹的丫鬟給寄緒,這些日子繼續身邊必須得有人照顧,原本他那裡照顧他的丫鬟實在太少了,怕是不夠用。”
雪影感激道,“多謝王妃。”
楊鸢洛暧昧的沖她眨了眨眼睛,“你謝什麼?本王妃可不是為了幫你。”
這話的語氣卻是學墨祈煜像了個十成十,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太過了解和習慣,總會不自禁的學習對方吧?
雪影頓時羞紅了臉,有些尴尬。
楊鸢洛瞧着她,隻覺得有意思,故意開她玩笑,“那時候我和你說将你許配給寄緒的時候你不還是怪讨厭人家的嘛?怎麼現在又這麼關心他了?連他如何受的傷都知道,現在又代他謝恩……”
楊鸢洛故意沒有将話說完,可是卻更讓人浮想聯翩,雪影的臉更紅了,仿佛能滴出皿來,糯糯道,“沒……沒有……王妃不要多想。”
雪影是自己和繼續說的,願意留在他身邊,若是他這輩子腿好不了,娶不到媳婦,作為補償,她就嫁給他。
這件事情是确确實實存在的,雪瑩自己不否認,可是要是讓她親口跟楊鸢洛說出來,她還沒有那個臉。
“是我多想了嗎?”楊鸢洛故意反問道,看着雪影的臉從粉嫩嫩變成了紅番茄,瞬間就從她的表情中讀懂了什麼。
剛開始她說這個話題着實是開玩笑揶揄雪影的,沒有想到卻真的被自己炸出來了。
這才短短三四天,兩人就化幹戈為玉帛、郎有情妾有意了?
楊鸢洛不禁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這樣也好,寄緒是個踏實的人,那腿不是還有八成幾率能恢複的嘛!
而且,最主要的是雪影同意,如果雪影不喜歡啊,就算是嫁皇帝當皇後都不行。
“王妃别說奴婢了!”雪影嬌嗔的跺了跺腳,兩隻小手捂着臉頰,感覺臉燙的可以蒸熟雞蛋了。
“行,行,行,不說你了。”楊鸢洛點頭,在雪影松下了一口氣之後又故意道,“我們說說寄緒……”
“哎呀!”
雪影哭喪着臉,楊鸢洛笑起來,主仆二人鬧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