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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屈首避害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4927 2024-01-31 01:08

  墨鯉扶額,旁邊的孟戚已經躍躍欲試。

  就等黃别駕打發了這波不速之客,他們就能動手了。

  “不不,等他回到自己家罷。”孟戚沉吟一陣,有了新決斷。

  并非他看得起這根樹樁,而是不想引得本就混亂的局勢再次動蕩。

  “别駕這個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既然他能在這裡布下重重埋伏,想必在巡城衙門裡還是頗有權柄的,沒準還是甯泰府尹的親信,又牽動着吳王那邊的人手,抓他還需謹慎一些,最好不驚動任何人。”

  一個人踏進家門,躺上寝榻的那一刻,自然是最放松的。

  “問他一些事情即可。”孟戚兇有成竹,瞥着下面的黃别駕說,“瞧他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實話跟性命哪個重要。”

  墨鯉忽然擡手把孟戚往下摁了摁,因為遠處屋檐來了一個蒙面人。

  這人輕功很高,仿佛慣常做這梁上君子,踩着瓦片時一點動靜都未發出,還很靈活地将身形藏在屋脊背面,隻露出半張臉觀察院子裡的動靜。

  “今晚果然熱鬧。”

  單單房頂上看戲的就有兩撥人,下面還有兩撥人。

  墨鯉仔細打量那個蒙面人,然而對方過于謹慎,身形縮成一團,連男女都分辨不清,更别說其他了。

  一陣風過,墨鯉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氣味。

  “嗯?”

  墨鯉狐疑地望着那邊,沉吟不語。

  孟戚什麼都沒聞見,或者說聞見了也分辨不出端倪,巡城衙門也不是什麼清靜幹淨的地方,夏天一不小心什麼溝溝巷巷太平缸裡難免都有一點腐敗的氣味。

  “怎麼?”孟戚跟着打量那邊想充當黃雀的蒙面人。

  墨鯉沉吟着說:“好似是一股藥味,夏日常用的香袋,沒準就是昨日我們路過的那家藥鋪。”

  什麼路過,是在屋頂吃肉喝粥的時候俯瞰過。

  孟戚摸摸鼻子,尴尬地說:“夏日用的香袋,無非是驅蟲祛暑用的,這些江湖人好像沒那麼講究。”

  倒不是江湖人天生邋遢,而是有這個閑錢,不如多打一壺酒,多吃一盤肉。

  需知藥鋪的這些香袋價錢并不低,彼時就連一個空的素面綢緞荷包還能賣上二十文錢,貧家婦人多以此針線活來貼補家用,講究的還要繡上花鳥,再加某些香料不算便宜,這樣算下來一個香包少說也要半錢到三錢銀子。

  三錢銀子拿去酒肆,已經可以痛痛快快叫上一桌酒肉,喝個酩酊大醉了。

  江湖中不乏有人身家闊綽,比如金鳳公子或是大宗派的嫡傳弟子,但大部分人還是捉襟見肘,有一頓沒一頓的。

  “氣味很淡,看來他換上夜行衣之前将香袋取下了,隻是香袋随身佩戴得久了,難免還有一些氣味殘留……”

  墨鯉徑自說着,随後眉峰疊起。

  因為他又聞到一股桂花香,這才八月,壓根不是金桂盛放的季節,巡城衙門裡也沒有栽種這種樹。

  “……是個女子。”墨鯉肯定地說。

  八成梳頭用的是桂花頭油,葛大娘也喜歡這個,可惜平州竹山縣地小人寡,沒有上好的桂花頭油,為此還專門托人去了麻縣買。葛大娘得了後也不舍得随便用,半年後翻出來一看,盒子裡的油膏幹涸,生生沒了小半盒,可把葛大娘心疼壞了。

  孟戚看着墨鯉,忽然冒出一句:“大夫見過的女子,大約很多罷。”

  不止藥鋪出售的香包,連香粉、胭脂、頭油想必在看診時也略懂一二。

  墨鯉哭笑不得,靈機一動,學着孟戚的口吻道:“孟兄昔年見過的美貌又有才情女子,怕是遠勝于我。”

  楚朝鼎盛之時,太京的教坊、青樓、梨園乃至胡姬酒肆裡的女子,天南地北什麼樣的美人沒有?更别說出入宮苑難免見到舞樂伎人,能在宮廷内奏樂獻舞的,還能長得不好看嗎?怕是人人都有一手絕活,什麼鼓上舞飛天樂霓裳曲,善彈唱能譜曲會。

  再加上各家重臣的女兒孫女,因都算得上“孟國師”的後輩,兼之楚朝風氣開放,女子結伴遊樂、宴飲、打馬球都是尋常事,少不得裡面就有一位兩位才情不遜父輩的美人。

  于是墨鯉跟孟戚你看我,我看你,一齊忍不住笑了。

  龍脈對人的相貌妍醜根本沒感覺,那些長得特别醜或者特别好看的人,确實會讓他們眼睛一亮,因為有别于旁人,比較好記啊!

  “改日我送大夫一幅山水圖。”孟戚一揮手,氣魄十足。

  墨鯉暗暗想,他賭那畫上是太京上雲山,不然就讓他跟一隻狸奴同睡一張床榻!

  “孟兄客氣了,其實薛令君也收藏了幾幅名畫,其中便有《蒼山負雪圖》,據說是雲州的雪峰群山,白雪皚皚,常年不化……”

  孟戚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黑了下來。

  他怎會不知道,那連綿的山脈因冰雪常駐遠看宛如一條白龍騰飛欲起,當地的土人稱之為“雲間天山”、端得是氣勢磅礴,又秀美驚豔。一卷紙三尺畫又能描繪出這景色的一分?這山水畫就似進獻給皇帝的美人圖,能畫出一分風貌的都算名家了,若是看了圖心裡喜歡,見到真的更了不得。

  雖然雲州雪山沒有龍脈,但确實好看啊!

  上雲山龍脈自負天下名山沒有能勝過自己的,可這跟人一樣,環肥燕瘦各有各的美法。

  萬一呢,萬一墨鯉被那座山迷住了呢?

  孟戚黑着臉不說話。

  墨鯉哭笑不得地再次把孟戚往下按了按,順帶自己也縮到孟戚懷裡,徹底隐藏身形。

  ――他們方才的動靜有點大,對面的蒙面人似乎察覺到什麼,望過來了。

  好在下面院子裡快打起來了,這才轉移了蒙面人的注意力。

  “黃央,你少耍嘴皮子上的功夫,這門今日我是進定了。”金捕快忍着怒氣,對身後其他夜行者說,“你們還在等什麼,他隻有一個,還能攔得住我們這麼多人?”

  黃别駕笑吟吟,半點兒也不着急。

  見他這笃定的模樣,以及瞅得人極不舒服的眼神,金捕快更加焦躁。

  “這裡的機關已經被前面來的人消耗得差不多了,院子就這麼大,還是巡城衙門的地兒,量他不敢鬧出太大動靜,你們拖拖拉拉地磨蹭什麼?是膽小還是怕死?”

  話一說口,其他人就不高興了。

  “驚山虎,大夥兒平日裡唯你馬首是瞻,那是看在你消息靈通,官場江湖兩邊都有面子的份上。”

  “我說這幾日怎麼沒聽你吹噓你那大師兄平将軍了。”

  既然現在師門反目,而同在巡城衙門,黃别駕的官職可别一個小小的捕快高多了,這幫人的心思立刻活泛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給金捕快難看。

  世人皆說權貴後院的女子言語刻薄面目可憎,實際上在利益面前,男人跟女人有什麼分别呢?

  金捕快臉色鐵青,叱喝道:“我不管你們想一拍兩散,還是想要投靠别人,如今甯泰各方都想知道裘先生的下落,誰要是能摸到線索,還怕撈不到好處?不要中了這姓黃的奸猾鬼的挑撥離間之計!”

  衆人不吭聲了,虎視眈眈地盯着院子。

  雖然各懷心思,但是想查驗屍體的迫切之心是一樣的。

  ――裘先生忽然失蹤,随身侍從全部身亡,這消息就似晴天一道霹靂,劈得人心浮動,各方勢力都坐立不安。

  黃别駕背着手,輕笑道:“金捕快破案确實有一手,可在下也不是毫無線索。據我所知,風行閣一位姓鄭的拳師應是最後一位見過裘先生的人,有趣的是這人離開裘先生的别院之後也失蹤了,如今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鄭拳師跟金捕快是一路人,都曾是白羽真人的得力心腹,在場的各位說不定還認識呢,爾等怎麼不去找找鄭拳師?”

  對面屋脊上的蒙面人忍不住微微探頭,顯然對這個消息十分重視,想要聽到更多内情。

  金捕快聞言目露忌憚,鄭拳師失蹤的事,根本沒多少人知道。

  先是秋閣主回來壓住了諸人,又是裘先生失蹤。這會兒金捕快心裡快要悔死了,原本他覺得裘先生這邊勝算大,才毫不猶豫地違背了鮑老爺子的命令,堅定地站在風行閣一幹元老那邊,結果才一天工夫,形勢就逆轉了。

  風行閣那些元老還盼着裘先生無恙,金捕快卻已經有了另尋退路的打算。

  眼見着跟黃央交惡,吳王那邊肯定沒了指望,金捕快盤算着要去投靠那位小郡王,畢竟是裘先生跟程校尉看中的人,他師兄也說小郡王不蠢,這般進可效忠日後的甯王,退也能跟着程泾川嘛!

  金捕快現在缺的就是一份“見面禮”,為此他說動了所有平日裡有來往、且能拿捏的江湖好手,下定決心要找出這件案子的蛛絲馬迹。

  ――不管裘思是詐死,還是已經死了,隻要拿到真相,程泾川必定會高看他一籌。

  “黃别駕推三阻四,不讓各方人馬查驗屍體,難不成這件事是吳王的人所為?”金捕快看到黃央臉色劇變,心中快意,不過他也知道這個說法站不住腳,沒多少人會信。

  因為裘先生,絕非那麼容易死的人……

  金捕快想到裘思,心裡就是一寒。

  “黃别駕不用擔心,量你也沒有這樣的本事。”金捕快拖長音調,不忘擠兌兩句,“眼下你拿着雞毛當令箭,不許别人查驗屍體,是想要甯王轄地不甯吧!裘先生遇險,正需人去救,你卻千方百計的阻撓我查案子,究竟是何居心?”

  黃央牽動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要查案子,就得府尹或者刑部官員下令,金捕快這樣私下跑腿可不能算,巡城衙門也不是江湖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不過既然你這麼說了,一味地不讓你看屍體,倒顯得我心虛。也罷,你就來吧,隻得三人下冰窖去看,多了沒有。”

  金捕快見好就收,其他人固然不滿,可是眼看再拖就要天亮了,誰也不想繼續耗在這裡,這才勉強同意。

  一炷香的工夫,從地窖出來的金捕快神情極其難看,從傷口可以看出裘先生這些侍從生前遇到了極厲害的敵人,甚至對方還一度手下留情,打傷筋骨來擊退他們。

  金捕快還在幾個人身上發現了松針,這種東西竟然能被當做暗器深深紮入皮膚甚至骨縫。

  緻命傷就更别提了,所有人幾乎是同時丢了命。

  動手的人是兩個,是從出招習慣跟下手力道、方法分辨的。

  雖然甯泰城高手雲集,但是能做到這件事的――金捕快不用繼續猜就知道答案了,也正因如此,他臉色格外難看。

  “看來金捕快大有收獲?”黃央笃定地說。

  金捕快哪裡肯透露口風,他敷衍地一抱拳:“還要進一步追查,告辭了。”

  說完轉身就走,烏拉拉一大幫人跟了上去。

  那埋伏的蒙面人猶豫一陣,竟去追金捕快了。

  “不錯,她要兔子,我找樹樁。”孟戚自言自語。

  墨鯉已經懶得去捂某人的嘴了。

  黃央被折騰了這一晚上,早已倦了,眼見東邊天空隐隐露出魚腹白,便打個哈欠喚來兵丁嚴加守衛,反正白天沒人敢嚣張地闖入巡城衙門,就算來也是官面上的人物,不是他能攔得住的。

  黃央沒有官邸,像他這樣的低品小官,要不在外面租賃屋子,要不就住在衙門一間偏房裡。

  他施施然地回了屋子,讓衙役提了熱水洗漱,随後關上門窗,對着書案幾次提筆欲寫什麼,又唉聲歎氣。

  “天授王是大患,不能輕忽。”

  黃央自言自語,一轉身忽然看到有人站在屋子裡,驚得下意識地把筆當做暗器丢了出去,墨迹甩了一地。

  “上等的披白紫毫,好東西,以别駕的俸祿隻怕買不起。”孟戚輕描淡寫地伸手接住,還抖掉殘餘的墨汁,順手遞給墨鯉品鑒。

  黃央退了一步,抵着書案望向孟戚二人,如臨大敵。

  金捕快都能發現的東西,黃别駕怎麼會不知道,現在這兩個殺了裘先生的人忽然上門,隻怕兇多吉少。

  黃央強作鎮定,勉強笑道:“不知二位前輩從何而來,尋黃某有何事?”

  孟戚掃了他一眼,不說話。

  墨鯉也不吭聲,因為進來之前,孟戚說他們什麼都不用做,黃央會自己識趣的。

  于是兩人一個比一個沉默,就這麼盯着黃央,後者額頭冒出冷汗。

  屋子就這麼點大,想要翻窗破門逃生,首先要突破兩位絕頂高手的封鎖,黃央自問沒有這個本事,他咬了咬牙,強笑道:“活人總比死人的用處大,二位前輩有何差遣,在下必定竭盡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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