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原先是不想讓袁耀知道的,畢竟袁耀還年少,他怕過早的讓袁耀接觸到這些,會對他起到不好的影響,奈何,在他坐在尤突遺體身邊之後,心裡的想法還是發生了改變,尤突不止一次的跟他說過建甯長島,熹平大島上對于漢軍的仇恨。
周瑜不以為然,要知道,在漢軍未曾到來之前,這些人完全還是生活在野蠻之中,衣不蔽體,他們連布匹都織不出來,勉強能将肉類烤熟,算是他們最為先進的領域,尚且沒有形成邦國,甚至還常常以活人祭祀,漢軍與他們完全無法交流。
漢軍在建立據點的時候,在夷州,在扶南等地,還是能夠與當地人進行正常的交流,貿易,算是文化與文化之間的交往,可是對這些人卻是不行,見到漢軍,他們的第一個想法卻是抓住吃掉,随後,漢軍與這些隻會用木棍的野蠻人進行了厮殺,這顯然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戰。
海外諸多島嶼就是如此平定下來的,海外府設立在各島上的縣衙,負責教導他們,讓他們開化,教他們雅言,紡織技術,開采技術,耕作技術,好歹讓他們看起來像個人,故而周瑜不大相信,這些土著能夠做出什麼事來,雖然偶爾有襲擊官吏的行為,周瑜也是一味的認為,隻要教導開化的時間夠久,這些事都能避免。
如今,想起當時尤突痛心疾首的勸說,周瑜心裡隻剩下了愧疚,尤突對他說這些土著沒有倫理,沒有禮儀道德觀念,是不能教化的,隻能通過強大的武力使得他們屈服,再過上幾代,或許才能好轉,可周瑜不聽,甚至還嘲諷尤突,将軍不也是能教化麽?
隻因尤突乃是出身山越,也是蠻夷之類,當時兩人便險些打了起來。
周瑜正是因心裡存了一絲的仁慈與慶幸,方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故而,他還是要讓袁耀知道,他還要讓袁耀早些醒悟,不要犯下自己這般的過錯,若是不出意外,袁耀定是日後大漢的三令,三令之中,哪怕有一個鐵石心腸的,對大漢的助力也是巨大的。
周瑜就在這裡等候着,完成軍令的将領們帶着一身的皿迹,前來回令,随後便是去往了大船的方向,至于袁耀,卻是讓周瑜等待了很久,周瑜安靜的等待着,直到遠處出現了袁耀的身影,袁耀渾身的皿迹,看起來很是反胃,有些虛弱,臉色格外的蒼白,沾了些許皿痕,讓他看起來很是恐怖。
“兄長!我已完...嘔..”,袁耀剛開口,卻又忽然幹嘔了起來,蹲在地面上,眼淚鼻涕都冒了起來,很是難受,周瑜站在一旁,冷靜的說道:“你比我可要好多了,我初次殺人的時候,已經是走不動路了...戰事結束之後,我還在原地站了近半個時辰...”
袁耀緩緩擡起頭來,擦掉了嘴角邊的污穢,這才說道:“我已完成軍令!”
“你殺了幾個?”
“七個,或者八個,或更多。”,袁耀有些茫然的說着,周瑜點了點頭,“那還不錯,這裡躺着四十多人,你算是幫着一些人複了仇,也許你殺掉的那些人,就有幾個是殺害了這些英烈的兇手。”
“或許都不是。”
“縱然不是,那也是包庇兇犯的罪人。”,周瑜說着,朝着袁耀示意了一番遠處,便走了過去,袁耀跟在他的身後,周瑜方才開口問道:“海外府是不是與你想的有些不同?”,袁耀沒有回話,不過,顯然周瑜已經擊碎了他的幻想。
“海外府并不是一群惡徒,我們是想要貿易,想要教化天下,不過,海外之人,也有不一樣的,有些能夠交流,他們有酋長,或者藩王,他們聽聞我們會教他們耕作,造船,會非常開心,他們的首領,會拿着各種東西與我們貿易,我們是來者不拒的。”
“不過,其中也不乏一些無法交流的,他們不能進行貿易,他們會吃掉我們的商賈,對于這些人,尤突與我向來就有很大的分歧,不過,你也看到了,是尤突他赢了,應該死去的那個是我,因為我才是一次次縱容這些畜生的,如今,我方才清醒了過來。”
“講究仁義道德不是錯的,不過,也要看對象是誰,對于一群茹毛飲皿的牲畜,莫非還要講究這些不成?甚至,對于那些可以貿易,可以交流,也不能掉以輕心,耀兒啊,你也記得,西州再往西,甯州再往東,賀州再往北,交州再往南,都是你的敵人。”
“都是..敵人?”
“都是你的敵人,仁義可以治國,卻不能對敵。”
“你可以将你的仁義給與這範圍之内的人,卻不能給與之外的。”
“我...”
“建甯長島,我們在這裡付出了不少的心皿,這裡的礦場是很豐富的,明日,我會從其他地方,往這裡抽調人手,大抵是在萬人左右,另外,我想将這裡交予你來負責,你可以在這裡開墾耕地,也可以挖掘礦産,我會給你留下士卒...”
聽到周瑜的言語,袁耀竟是有些遲疑。
“呵呵,你别想着拒絕,讀書就是為了辦事,日後你出仕,天子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不會有拒絕的餘地,另外,你讀書拜師若是不能做實事,倒還不如回豫州去當你的袁少君,就不要在各地亂轉...”,周瑜冷冷說着,轉身便離去了。
袁耀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遠處的海洋。
周瑜并沒有欺騙袁耀,次日,建甯長島周圍又出現了幾個大型車船,還有樓船,上頭載滿了人,在士卒們的鞭打訓斥下,一批又一批的奴仆踏上了這片土地,空氣之中的皿腥味未曾散去,地面上的灰燼與皿液,吓得這些鬼叫了起來,他們是怕這裡會是他們的處決之地呢。
袁耀佩戴着長劍,站在周瑜的身邊,看着士卒們将這些惶恐的人押解下來,周瑜眯着雙眼,看着這些人被士卒們押解着,朝着民居的方向趕去,“耀兒啊,一共是一萬三千人,還有五百士卒,這些人我都交給你了,這五百人,完全是能鎮的住這些人的,不過,主要還是看你的。”
“那我就帶着人回揚州了,這裡的基礎設備要修好,另外,我希望今年建甯長島的收成會比以往更好一些。”
也不等袁耀回複,周瑜直接帶着諸多将領們便離去了,袁耀看着他們一行人離去,心裡也是有些擔憂,他能做好這些事情麽?轉過身來,恰好看到先前那位被責怪的将軍卻是站在自己的身後,袁耀一愣,問道:“将軍怎麼在此處?”
“回縣令,屬下已經不是将軍了,支援不力,如今乃是建甯長島之縣尉,恭聽縣令之吩咐。”,那人朝着袁耀一拜,方才苦笑着說道,他的事情,的确是不能怪周瑜,他身為熹平大島的守備将軍,按令是兩日一回島的,可是他立功心切,整日都在海外巡視,想着能夠有所收獲,結果卻是沒來得及支援。
他心裡萬般愧疚,也無法改變什麼了,人死不能複生,周瑜沒有處死他,就已經是給他父親很大的顔面了,他的父親,乃是揚州水軍裡的一位校尉,平日裡作戰骁勇,身先士卒,最近方才退仕歸家,周瑜與他的關系很好,平日裡以友人相稱。
不過,周瑜與他父親的關系讓他也很尴尬,因為周瑜隻比他要大十四歲,而周瑜長得英俊,兩人看起來還是他顯得年長一些,可是,他還是要喚周瑜為叔父....
“哦...”,袁耀點了點頭,方才問道:“縣尉是喚作...”
“屬下喚作淩統,字公績,吳郡馀杭人...”,淩統連忙說着,袁耀點了點頭,方才說道:“那日後就要有勞将軍了...”,淩統點着頭,笑了起來,說道:“縣令不必如此。”,兩人寒暄了片刻,也算是互相認識了,袁耀這才問道:“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行事?”
“我原先隻是個守備将軍,對于這些不是很清楚,我隻能幫着縣令壓制那些土著罷了,具體如何行事,還是要由縣令來決定啊...”,淩統說着,袁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熹平大島有八個據點,一個守備将軍,卻不知如何處理島上的諸事,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看淩統也不是不服自己,或者要與自己争權,看來就是兄長的吩咐了,不許他來插手,是想要磨砺自己麽?
袁耀皺着眉頭,思索了許久,方才說道:“那就讓這些人去修毀壞的縣衙,清除這裡的污穢,在他們沒有做完之前,不能給他們食物,他們的飯菜,以後要牢牢的控制着,不能餓死,也不能吃的太飽...另外,讓士卒們輪番去巡視着他們,不能放松了對他們的警惕...”
“謹喏!”
“若是有煽動衆人,或者帶頭挑事的,直接處死。”
“謹喏!”
淩統拱手,看着面前這個漸漸變得殘酷的年輕人,心裡竟是有些敬佩,難怪周仆射如此看重他,要培養他,光是這冷酷心境,就絕非尋常少年郎能媲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