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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9内讧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777 2024-01-31 01:10

  曲阿縣署内,紀友身披一件白色氅衣坐于庭中,坐在他對面的乃是縣中長吏馬明馬行之。

  竹制的書案上擺着諸多籍冊賬簿,馬明正撥弄着算盤快速運算,一直過了小半個時辰,這個出身沈家少年營,年方弱冠的年輕人才擡起頭來,神色有些陰郁道:“明府,若真盡數依照對面索求撥付,縣中存糧或将告罄……”

  紀友聽到這話,神色亦有幾分難看,思忖了良久才沉聲道:“給他們。”

  馬明聞言後便領命起身,率領庭外已經等待良久的縣中佐吏匆匆離開,前往與前來索糧的曆陽軍兵尉接洽。

  “維周啊維周,你還要我等到幾時!”

  紀友行至涼亭中,坐在了胡床上,眼望着牆外天空,臉色頗多怅惘。

  早先沈哲子離開時曾叮囑紀友不妨委曲求全以保存實力,待沈家人離開未久,曆陽軍便掩殺而來,在琅琊郡中一戰擊敗王舒,随後便水陸并進沖進了曲阿。盡管心内尚有諸多不甘,但就連京郊唯一成建制的王舒軍都被擊敗,憑他手裡這一點宿衛殘部,也确實沒有頑抗的底氣,隻能遞表表示順服。

  或許因為态度可嘉的緣故,加之他家乃是丹**深蒂固的舊姓人家,歸順之後,紀友的官職未動,蘇峻甚至還将他原本繼承大父的封爵又增五百戶,順便給了他一個五等輕車将軍銜,準他于境内招撫流民并宿衛殘部。

  基于心内根深蒂固的忠義之念,對于蘇峻的禮遇,紀友是不屑一顧的。但是由此他也益發有感于沈哲子所言,蘇峻起兵确是與中書交争,北人内讧,而非要與天下人為敵。如今庾亮已死,朝廷的大義名分尚不知會歸于誰家,他們這些吳人實在不必過分踴躍去抛頭顱、灑熱皿,作無謂犧牲。

  曲阿淪陷之後,蘇峻部将張健便率衆在縣中掃蕩。為了保存此地鄉人元氣,紀友不得不随軍出行,去一家家說服那些激于忠義據地而守的人家放棄無謂抵抗。

  這個過程自然遭到許多非議譏諷乃至于斥罵,但在紀友的努力下,曲阿境内終究沒有發生太多的厮殺,也幾乎沒有湧現一些趁亂而起肆虐鄉裡的強人,總算維持了一個平穩。

  因為紀家所具有的鄉望,以及紀友本身的配合态度,像張健這種曆陽悍将也沒有對他過分為難。曆陽軍在曲阿境内沒有肆虐太甚,張健也隻是要求紀友征發一批民夫在縣内構建一些營壘等軍事設施,當然還必不可少的索要了一部分錢糧。

  這些事情,紀友也都予以配合,甚至主動将早先宿衛們攜帶的一批軍械交了出來,原本修築用來頑抗的營壘要塞也都騰了出來,也幫助張健對那些宿衛殘部進行整編。

  如此配合的态度,反而讓張健有所狐疑,并沒有接納那一部分宿衛殘部,而是讓屬下統率着安置在了句容。

  接下來張健便率部東進,至此便徹底隔絕了曲阿與京口方面的消息往來。接替張健戍守曲阿的乃是曆陽軍管商部,相較于張健,管商則要貪婪得多。曲阿富饒之名早已傳遍大江兩岸,管商移鎮此處後,當即便獅子大開口索要财貨,甚至縱容兵士們在鄉中劫掠。

  面對這種形勢,紀友早先的委曲求全發生了效果。縣中大族們本身力量并未損失多少,面對曆陽軍這種小股侵擾擄掠予以迎頭痛擊,各家并未損失多少,反而讓曲阿原本平穩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管商對此自是大為光火,強令紀友出面調停,否則便要集兵大掠曲阿鄉土。到了現在,紀友對曆陽軍的行事邏輯也有了一個了解,索性直接調集縣中吏員死守縣署,閉門不出。管商率衆在縣署外叫罵數日,終究還是沒敢肆無忌憚的行兇。

  彼此對峙的局面一直持續到張闿離開建康,被任命為督丹陽東軍事,由其出面調停,彼此之間氣氛才稍有緩和,沒有釀生兵事。

  管商率衆老實不客氣的住進了沈家遺留下來的雲陽莊園,并對雲陽鄉内沈家諸多工坊産業大肆破壞。紀友自知沈哲子是怎樣一個脾性,隻要曆陽軍不能将沈家連根鏟除,無論他們事成還是事敗,管商所為都會被沈哲子惦記上,早晚會因此而飲恨。

  因為彼此關系惡劣,管商雖然強兵駐紮縣中,但索要财貨之類,紀友統統不予配合。到現在對曆陽軍的底細他也了解差不多了,其兵雖然悍勇,但也不敢過分擄掠鄉裡以至于激起民變。其他地方的亂象,主要還是因為各自鄉中豪族趁亂鼓噪生事,為虎作伥。

  曲阿初期的平靜,讓紀友有底氣勾連鄉裡,與管商部對抗。而且管商軍中不乏被收編的宿衛殘部,其中不乏紀家故舊,這也讓管商不敢過分逼迫紀友,而是自己率衆在鄉野中擄掠,搜刮财富。

  紀友對此即便有心回護,也無力作為,幸而早先已經盡力疏散或是集中安置鄉民,所害未算太深。

  再得到京口方面的消息,已經是暴雨過後數日。大業關幾名遊騎悄悄潛入曲阿縣中,帶來了京口方面和前日大捷的最新情報。這自然讓紀友倍感振奮,過往這段時間,可謂是他平生未有之苦悶,表面上雖然尚算平靜,私下裡卻是磨劍霍霍,劍刃都磨薄了數分!

  他本以為沈哲子要挾此大勝一舉掩殺而來,卻沒想到大勝之後東揚軍竟又返回了大業關,讓紀友空歡喜一場。他與沈哲子也是總角之好,通家之誼,對其脾性多有了解。哪怕沒有面談,他也能猜到幾分沈哲子心中所想。

  張健部雖然是曆陽軍在建康東面的主力,但其他幾部互為犄角實力也不算弱,管商這裡便有将近兩千曆陽軍,加上差不多數量的宿衛散兵。而在曲阿北面的弘徽亦有精銳、散兵三千餘人,稍西一點的琅琊郡中同樣還有數千人,更不要說京畿近郊的蔣陵營壘内的數千豫州軍。

  沈哲子所部既然能夠擊潰張健,必然也是強軍,若是挾大勝之勢一路掩殺而來,未必不能直抵京畿之下。得勝後卻退了回去,看似有些謹慎的近乎呆闆。但對于熟悉沈哲子的紀友而言,很快就意識到沈哲子這個舉動的深意,那就是得不償失。

  如今京口方面行台已經建立,沈哲子并沒有理由付出極大代價去直搗京畿。曆陽軍長途奔襲攻陷建康可謂一個奇迹,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内重複這一奇迹,成或不成都要付出極大代價。而且即便是此時攻陷了京畿,也并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守住,反而有可能被蘇峻反過頭來剿殺于城中。

  依照紀友對沈哲子的了解,他肯定還在等待一個契機,比如荊州軍東來吸引住曆陽軍主力。對于沈哲子這種權衡利弊,冷靜異常的決斷,紀友也是頗感佩服。若換了他來掌軍,得此大勝,即便不能反攻京畿,也總要追在敗軍身後叫嚣一通。

  大業關遊騎到來,除了傳遞最新的消息之外,也轉告了沈哲子的意思。他希望紀友能夠動起來,給曆陽軍各部埋下一個不合的種子。

  接到這指令,紀友卻感覺有些為難,一方面他本身便不擅長鼓動口舌以作離間,另一方面也确實不知該如何去接近那些曆陽悍将。

  然而正當他自己一籌莫展時,機會卻自己送上門來,大敗而歸的張健并沒有直接返回曲阿,而是逗留在了句容,私下裡派人來見紀友,希望他能幫忙調集一部分軍糧補給。

  面對這種情況,紀友哪怕再愚笨,也明白了張健是對曲阿的管商心存忌憚乃至于怨恨,所以才私底下聯絡了自己。

  沉吟許久之後,紀友還是決定幫一把張健,沈哲子指使他去離間曆陽諸将,自然是希望這些人能夠彼此攻伐。如今張健大敗,兵卒補給盡失,随時都有可能被其他人給吞沒,自然要拉上一把。況且紀友心内對張健的感官尚要好過管商,張健做事起碼還有分寸,可是管商簡直就是一個喂不飽的饕餮。若坐視管商吞沒張健而坐大,對紀友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曲阿儲糧也并不充足,張健索要的五千斛糧幾乎傾盡了紀友的家底。這本來還是他分散藏匿在縣中各處留待反攻之用的,如今為了完成沈哲子的交待,也不得不掏出來,隻希望能夠達成期待的效果吧。

  馬明等縣中屬員帶領着張健的部下,繞過諸多耳目在縣中周行良久,才算将米糧都集中起來。得益于曲阿水路的便捷,加之暴雨之後水位擡升,交割停當之後,張健這百數名部衆便押運着被掩蓋得嚴嚴實實的糧船,避開水路幹道,晝伏夜行,直趨句容而去。

  第二天黎明時分,糧船已經到了曲阿縣邊境,隻要轉過前面一道河灣,便到達了目的地。提心吊膽良久,眼見任務即将完成,張健的部衆便在船頭舉火為号。

  可是這時候,河道兩側的原野中突然聲響大作,諸多火把閃耀起來,似有數百之衆在岸上藏匿,船上人才意識到已被跟蹤。

  “張子高,我知你就在左近,乖乖行出束手就縛,我或可饒你一命!”

  在一串火光圍繞中,有一人身被重甲緩緩行出,正是曲阿守将管商。此時管商滿臉得意笑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灣大笑道:“狗賊恃勇無視于我,幾番羞辱,如今你自己大敗而歸,已成失衆之犬,我奉主公之命拿下你這敗軍之将!哈哈,張健狗賊,沒想到你會有今日吧!”

  管商話音未落,在其身後的高崗上卻響起一個極為刺耳的冷笑聲:“管賊自取其辱,也敢在我面前狂言!巧得很,我亦奉主公之命,要剿殺你這怯戰失期之賊!”

  張健站在高崗山,兩眼死死盯住下方那已經驚愕在當場的管商。他之所以不回曲阿,示人以弱,一方面是為了整編句容那一部宿衛殘軍,一方面也是為了讓管商輕敵冒進。若非此賊故意失期構陷,他怎麼可能會遭受如此慘敗!

  “殺!”

  随着張健一聲怒吼,他身後那數百部曲都吼叫着沖殺而下,直撲管商而去!至于那兩千多名宿衛,則快速分散開守住戰場各個出路,将此處完全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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