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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2親翁救我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526 2024-01-31 01:10

  自會稽返回建康之後,王彬便搬離了王氏位于烏衣巷的家宅,一則是為了表示對王導的不滿,二則那時他的時譽風評也是跌至了谷底,不願再留在烏衣巷那倍受關注的地方。

  關于淮南的消息,王彬也侍中在關注着,較之其他人僅僅隻是單純的利益訴求,他又有另一樁不足為外人道的隐憂。所以當得知司馬勳作為罪囚被庾條押送歸都的時候,王彬第一時間便知大事不妙,雖然不知出于什麼樣的原因,沈哲子并沒有直接将司馬勳罪迹披露于外,但通過過往的接觸和認知,王彬也知這個小貉子絕對沒有什麼好心腸。

  尤其如今沈充已經歸都,而這老貉子手段較之其子又狠辣數倍,這更讓王彬滿懷驚悸,第一時間離開台城,順便将同在台城任事的兒子王彭之喚上,一同返回位于丹陽郡府附近的家宅。

  王彭之這會兒還不乏懵懂,他在台内消息還沒那麼靈通,待到由父親口中得知此前杳無音訊的司馬勳被庾條監押歸都之後,臉色已是陡然大變,身軀都顫抖不已。

  眼見兒子如此不堪,王彬心情不免更加惡劣,皺眉道:“眼下事态尚未到最惡劣一步,那小貉子或還未知我家與司馬勳有什麼牽扯。我來問你,你與那司馬勳接觸時,可曾留下什麼指向我家的實據?”

  “是、是……形勢未到最壞,那小貉子肯定不知司馬勳乃是父親指使,否則他怎麼可能按捺得住、隐忍至今!”

  聽到父親這麼說,王彭之心緒才稍有安定,拍着兇口道:“兒知此事幹系重大,又怎麼可能輕告那司馬勳我家來曆!”

  他說這話的時候,卻還不知台内正在如火如荼的調查,不久之後他家與那司馬勳之間的聯系便會被調查的清清楚楚。

  “不過就算是那小貉子能夠猜得到,單憑那個來曆不明的司馬勳,他又怎麼敢直接攀咬污蔑清貴高望大臣之家!”

  對于自己的保密工作,王彭之也是乏甚信心,所以心裡也是打定主意,就算是露出什麼破綻,也絕對要咬緊牙關不承認,那小貉子又能如何?

  “話雖如此,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不可心存僥幸之想,該要有所準備。”

  王彬倒是不像王彭之那麼樂觀,手指輕揉着緊皺的眉心,歎息道:“那貉子門戶今時不同往日,況且又在淮上擊破奴國強軍,大功當時,聲勢更是旺盛至極……”

  講到這一點,王彭之臉上便不乏怨忿,氣不打一處來:“那小貉子也實在時運眷顧,兩國交戰正烈,居然奉上奴主身死這等幸事!奴國自亂陣腳,屆時無論何人執軍,又怎麼會沒有不勝的道理!”

  “話雖如此,能夠在奴國南來之初聲勢正旺之際抵禦住石季龍大軍強攻,那小貉子也是确有其能,并非全是僥幸,不可等閑視之。”

  王彬勉強講了一句尚算中肯之語,不過接下來還是充滿了惋惜忿恨:“南渡以來,我家向來與社稷共榮辱,曆次有事,向來不落人後。可恨阿龍,怯懦私謀太甚,不敢助我勇争當時。若是當時他肯與我同心共争淮南事任,又怎麼會給那貉子門戶俯拾大功的天幸良機,以緻如今奸勢大漲,受制于人!”

  講到這裡的時候,王彬可謂痛心疾首,怨念滔天,深恨王導此前不能與他同心,為他争取淮南之任,令他不得不行險為此任俠刺殺之謀,功敗垂成不止,更是留下一個莫大的隐患。

  若是當時能有力争,那麼眼下大敗奴國強軍,威震南北的就是他而不是那個小貉子!屆時不但可以一掃家勢頹态,而他也可一舉成為永嘉之後,中興第一賢臣,更能帶領整個琅琊王氏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當然在想這些的時候,王彬直接忽略了當時王導并非沒有幫他争取,甚至派他親家野王公宋哲前來勸說他,隻是因為他當時恥于其位不正而給拒絕,然後自作主張去行險。結果到最後不獨險謀落空,留下隐患,這件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王彬眼下之忿念,其實是有些沒有道理,如果當時他肯聽從王導的建議過江去,即便不是此戰的主帥,隻要他身在淮南,坐地分功,時論也會向他偏轉,認為是在他的指導關照下才得如此大功。但當時誰又能想到後事如何?他當時本就有北上之心,如果王導能夠幫忙争取正任,他又怎麼會拒絕?就連奴主石勒都在為難他,猖獗于世道幾十年之久,偏偏在這樣一個時節死掉!

  眼下事實已經如此,在說什麼再想什麼都是枉然。他不隻錯過了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或許還要迎來沈家的報複,心情也實在是惡劣到了極點。

  在歸途中,王彬又命家人去請他的親家野王公宋哲。野王公在台中雖然沒有什麼存在感,但手下自有一批忠勇悍卒聽命,就算是接下來要發生最惡劣的情況,有了宋哲保護,最起碼性命可以無憂。

  當父子二人抵達家宅的時候,宋哲也已經匆匆而來。此前王彬幫助宋哲争取前往淮南,雖然最終沒能成事,但這一份恩義宋哲也是銘記于懷。不同于其他台臣擔心過江後或會遭遇不測,宋哲本身便擁有規模不小的部曲悍卒,一旦抵達淮上,也可廣集舊人形成不小的勢力,沈維周也絕不敢擅自加害他。

  但是很可惜,宋哲在台内并無強援,而願意鼎力相助的王彬如今在台中狀況也是堪憂,并沒有足夠能量為他争取此任。

  由于本身并不常在台内任事,宋哲的消息來源難免有些遲鈍,當王彬家人急急過府邀請,宋哲還以為往淮南之事又有了什麼轉機,因而不敢怠慢,匆匆趕來。入府之後,見到王彬父子臉色不乏焦慮,宋哲連忙問道:“親翁疾邀相見,可是府上有何困事?”

  王彬聞言後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先請宋哲入室然後才歎息一聲說道:“親翁也知,我此前與沈士居曾共任于會稽,彼此所積龃龉舊怨頗多。沈士居其人,本是吳鄉武豪之流,又自恃帝宗親眷,向來不乏跋扈姿态,如今又因其子功事而入都任事。我自不懼其人,但卻恐其人歹念懷恨侵擾家室,所以相請親翁稍施援手,助我守護家宅安甯。”

  宋哲聽到這裡,略作沉吟後便點頭應下來,而後便遣随員出城去召集自家部曲。王彭之便也一同跟随,要将一批攜帶武裝的悍卒引入都内,也少不了向宿衛稍作打點。

  雖然沈氏一族之興盛,宋哲也看在眼中,但彼此之間也無什麼利害沖突,這也不至于讓他畏懼。所以王彬所求,于他而言也隻是一樁小事。但其實心内也是不乏歎息,琅琊王氏乃是海内名門,尤其鄉土之中追随依附者極多,可是現在王彬居然連看家護院這種小事甚至都還要央求于外,也真是不得不讓人感慨。更加感覺到一個家族内部如果出現裂痕,那真是自取其辱。

  假使王彬與王丞相關系并非如此惡劣,單單憑其琅琊鄉宗所養部曲私士,又何至于擔心門庭之安危。

  但别人庭門家事,宋哲也是不好幹涉太多,于是便在廳中與王彬閑聊,話題難免就轉移到如今都中最熱的淮南事務上。早前王導希望王彬過江輔佐沈維周,還派宋哲來做說客,如今再講起來,宋哲言辭中便不乏惋惜。假使王彬當時願意的話,如今的形勢将會大為不同,最起碼沈家不會如現在這樣勢不可擋。

  王彬心情本來已經極為惡劣了,此時再聽到這些,臉色更是陰郁得幾乎要滴出水來,隻在席中悶聲不語。宋哲見狀便也識趣閉嘴,賓主之間充滿了尴尬。

  正在這時候,門下忽有來報,言是另一名親翁丁蔓前來拜望。

  王彬聽到這話,心内已是咯噔一聲,這會兒也來不及再作遮掩,急忙讓人将丁蔓請入。

  “世儒兄,世儒兄……如今台内都在追究那司馬勳之事,言其獲罪淮南,此事内情你可有知?”

  丁蔓匆匆行入房中,還未及坐定,口中已經叫嚷問道。他乃是司馬勳得用的經手人之一,此前台内上下出動誓要将其人調查得清清楚楚的架勢,着實令他吓了一跳。在應付過一群同僚之後,便匆匆趕來王彬處以詢問内情。

  宋哲聽到這話後,也是滿臉好奇,不乏狐疑的望向王彬。

  王彬這會兒已經心亂如麻,既沒心情也不知該要如何向兩位親翁解釋,隻是在室中焦急的行來行去。而丁蔓那裡還在叙說着整個台中圍繞着司馬勳其人的種種議論,每多聽一句,便令王彬心情更加紊亂數倍。

  又過了将近半個時辰,此前出城召集宋氏部曲的王彭之和宋氏家人還未返回,卻另有一人登門,乃是王彬的侄子王胡之。

  “叔父與那司馬勳究竟牽連多深?”

  王胡之行入室中後來不及再持禮節,直接發問一聲,他見王彬臉色陡然拉了下來,便又澀聲道:“早前沈士居已經離台往都南去,其家部衆已有在城南積聚之勢……”

  王彬聽到這話,臉色刷一下變得灰白,手足都覺冰涼,一把拉住宋哲手腕疾聲道:“親翁救我!”

  宋哲在席中聽到丁蔓絮叨良久,心内也早已經有所猜測,漸漸覺得自己似乎被王彬拉入一樁極大的麻煩中,此時再聽王胡之這麼說,臉色不免更加難看,同時心内也生出遲疑:莫非自己真要為了力保王彬這個不靠譜的親翁,與那沈氏武宗豪門對拼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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