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浪漸高的海面上,16艘驅逐艦以大緻标準的v字陣列由東向西運動,它們的航速很快,如剃刀般鋒利的艦艏時而下壓沒入水中,時而揚起劈開波濤,海面前方的橘色焰光隐隐映照出矯健的鉛灰色身影,當空迸射的白色光耀映襯着白底的聖喬治戰旗,而那刺入黑暗深處的圓形光柱則是它們前景的絕佳航标。
在這個v字所指的海面前方,德國海軍中将萊因哈特-舍爾正從他的旗艦“德意志”号上認真觀察戰場形勢的變化。實戰不同于演習,彼此無法預測對方的行動,戰鬥進行到現在,德國公海艦隊的戰術主線和細節部署都已經遠遠偏離了德皇威廉二世簽有大名的那份作戰計劃,唯一不變的是以局部優勢扭轉總體弱勢的戰術主旨。世人皆知德國主力艦隊由謹慎穩重的馮-英格諾爾海軍上将任司令,卻很少有人意識到德國皇室那位年輕有為的戰艦設計師也是一位眼光獨到、謀略出衆的将才,他是兵棋推演高手,也是戰術理論專家,他編訂的操演方案總能讓人眼前一亮,而且,他對德國海軍各型艦艇和技術裝備的了解無人可比,他在海軍官兵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同樣無人可及,更重要的是,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像他一樣獲得帝國統治者的絕對信任與支持。
由于有過在“阿爾薩斯”号和“拿騷”号上的共事經曆,舍爾對這位特殊人物的性格及思維方式有着較多的了解,他注意到在德國公海艦隊與英國大艦隊進入交戰海域之後,從“腓特烈大帝”号上發來的電報指令發生了一些變化。這種變化既體現在語氣措辭上,亦反映出一種堅決而果敢的立場。于是,舍爾在執行這些作戰指令的同時,又根據自己對戰場形勢的判斷進行了一些具體的部署,在雙方發生交火之前,他已經很清楚自己這支老式戰列艦分隊将要扮演的角色。為了讓下屬人員放棄僥幸心理,做好打一場硬仗的準備,他由自己的旗艦發出燈碼信号并要求第2戰列艦分隊各艦依次傳遞:海上的色當戰役已拉開序幕,擁有殊死鬥志一方才能赢得勝利!願天庇佑德意志!
舍爾麾下的15艘老式戰列艦,5艘維切爾斯巴赫級戰列艦因航速不濟而稍稍落後,布倫瑞克級的“普魯士”和“洛林”二艦在持續高速航行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些機械故障,雖然很快得以修複,此時也還在後面兼程趕路,保持在戰列隊形中的實際是5艘德意志級和3艘布倫瑞克級,從前往後依次是“德意志”、“西裡西亞”、“石勒蘇益格-荷爾斯坦因”、“漢諾威”、“波默恩”、“布倫瑞”克、“黑森”号、“阿爾薩斯”号。在舍爾頗有預見性的調度下,這8艘老式戰列艦是以階梯狀隊列進入戰場,各艦橫向間距約為200米,縱向間距300米,同時兼顧了各艦的前向射擊角度和射擊距離。
複雜的夜戰環境增加了各種偶發事件的概率,考慮到自己這些老式戰列艦的航速本來就比無畏艦慢了不少,為免它們受到敵方的輕艦艇糾纏,舍爾在戰列前方安排了相當可觀的前衛力量,它們包括6艘瞪羚級輕巡洋艦、4艘1913年級和6艘1911年級大型魚雷艇,英國的前哨警戒艦艇通過照明彈和炮火發現的僅僅是這支前衛分隊的一部分。在舍爾率領8艘老式戰列艦向英國的裝甲巡洋艦分隊開火之後,4艘瞪羚級及處在附近海面的3艘大型魚雷艇繼續集中火力攻擊敵方的“花環”号驅逐艦和“細心”号輕巡洋艦,餘下的2艘瞪羚級和7艘大型魚雷艇遵照舍爾的預置指令摸黑前行,試圖避開英國艦隊的前哨艦隻對他們的主力艦隊實施魚雷攻擊。這些“偷襲者”分為三隊,從互不相連的區域快速突進,其中一隊不久便遭遇了扮演相同角色的英國驅逐艦隊。借助來自戰場中央的光亮,德國艦員們發現這是一支擁有較大編隊的英國雷擊艦群,若任由它們繼續前行,勢必會對己方的戰列艦隊造成威脅,所以艦長們當機立斷,在600米左右的距離向英國驅逐艦隊發射了9條魚雷。這時候,海面上的風浪已經開始影響魚雷的正常運行,而且攻擊輕艦艇時,魚雷的定深較淺,結果有超過一半的魚雷偏離了目标,但餘下的魚雷仍舊起到了令對手始料不及的作用:當場有兩艘英國驅逐艦被魚雷命中,一艘接連發生兩次猛烈爆炸,艦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沉,另一艘驅逐艦被擊中舯部,劇烈的爆炸将它那較為脆弱的艦體一折為二,幸存艦員隻得匆匆棄艦逃生。
遭此意外襲擊,英國驅逐艦編隊卻未陣腳大亂,在領艦的指揮下,靠魚雷來襲方向的幾艘驅逐艦轉而搜尋并攻擊襲擊者,餘下的驅逐艦繼續高速突進,盡管這些英國海軍官兵的戰鬥素質值得稱道,但殘酷的命運已經注定。之前的猛烈爆炸引起了德國艦隊的警惕,領頭的兩艘戰列艦相繼發射了多枚照明彈,慘白的光芒在照亮海面的同時也照亮了這些勇敢無畏的“突擊者”。轉瞬之間,283毫米、170毫米、105毫米、88毫米等各種口徑的炮彈如雨點般襲來,洶湧澎湃的海面頓時變成了一鍋沸水。受到重量限制,驅逐艦通常不安裝全封閉炮塔,有些艦炮置于後部敞開的半封閉式炮塔内,有些僅配單面炮盾,有的小口徑速射炮甚至沒有任何防護,所以炮彈即便沒有擊中戰艦而落在近處,也能夠殺傷艦上的戰鬥人員。不多會兒,好幾艘英國驅逐艦的甲闆上已是鮮皿橫流、死傷枕籍,而随着它們繼續逼近,德國戰艦開始以探照燈直射這些襲擊者,炮火由此變得更加精準。
在舍爾及其僚屬人員的注視下,一艘艘艦齡較新的英國驅逐艦在德國老式戰列艦和舊式巡洋艦的猛烈轟擊下皮開肉綻、體無完膚。除了海浪颠簸造成的影響,德國戰艦上的炮手們簡直像是日常訓練一樣按部就班地進行瞄準、射擊和裝填,為近距離艦隊炮戰準備的各式速射炮在這裡得到了淋漓盡緻的發揮。在此過程中,處在主炮有效射程内的那支英國戰列艦隊卻始終保持着令人詫異的沉默。
傑利科甯願犧牲一些輕艦艇也不想在德國老式戰列艦群身上耗費時間,但英國驅逐艦群身處煉獄,他的無畏艦隊卻也未能順利擺脫糾纏。“鐵公爵”号的瞭望哨在左舷海面發現敵方大型魚雷艇高速來襲,緊接着又發現了魚雷航迹。開戰伊始,英國大艦隊的主力艦艇就将笨重的防魚雷網卸下,減輕負擔的同時也減少了一件抵禦魚雷攻擊的裝備,而艦炮對魚雷的攔截效果又不甚理想,根據魚雷航迹進行機動規避成了最常見也是最有效的應對手段。在艦長達夫少将的指揮下,“鐵公爵”号匆匆右轉,跟在旗艦後方的“本邦”号和“喬治五世”号為了避開魚雷也不得不緊急轉向。危機還未度過,處在前部的幾艘喬治五世級戰列艦也突然遭到了德國魚雷艇的攻擊,這些開戰時擁有最強實力的新式無畏艦紛紛右轉,至此,整齊的海上戰列線已蕩然無存。
靜默的意義不複存在,“鐵公爵”号上終于出現了指令主力戰艦開火的信号,刹那間,一門門13。5英寸的大口徑艦炮發出忍耐多時的驚天咆哮,連片炮焰映亮了烏雲低垂的夜空和波濤翻滾的海面。德國老式戰列艦隊用以引導射擊的探照燈此刻變成了吸引敵方重磅炮彈的“巨大磁石”。最先到來的炮彈落在“德意志”号前方兩百多米處,刺耳撓心的呼嘯頓時變成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響,海面上躍起的這根水柱超過了德國艦員們以往所見的任何一個,而且,由于炮彈裝填了大威力的苦味酸炸藥,這水柱從根部到一半高度都是黃綠色——越豔麗的色澤往往意味着越劇烈的毒性。
剛剛被設計建造出來的時候,德國海軍的布倫瑞克級和德意志級戰列艦擁有一流的防禦配備,但僅僅幾年之後,它們披挂的優質克虜伯裝甲就顯得過于單薄了,而它們裝備的40倍徑11英寸艦炮也一同落後于技術的發展潮流。即便擁有兩倍的數量優勢,這些德國老式戰列艦也難以同英國的無畏艦隊抗衡,在戰術推演中,夜間的近距離炮戰是除魚雷強攻外唯一的取勝之機,隻有近乎面對面的攻擊,11英寸艦炮才有可能擊穿11英寸的炮塔和司令塔裝甲。而在曆史上發生于1916年的日德蘭海戰中,共有6艘布倫瑞克和德意志級老式戰列艦随德國公海艦隊參戰,這些拖慢了主力艦隊航速的老式戰列艦并沒有經受真正的考驗,唯一的損失是戰鬥後期中雷沉沒的“波默恩”号。事實上,除了湊數之外,它們也并非一無是處,這些德國戰列艦沿襲了較為成功的平甲闆設計,幹舷高度增加,前後主炮的炮塔座圈均高出水線7米,在惡劣海況下仍能正常地發揮火力,而且在提爾皮茨的組織下,它們采用了細分隔艙的設計,抗沉和抗損性較之前的大型戰艦有了顯著提升。
憤怒的英國無畏艦隊首輪炮擊僅僅對舍爾的老式戰列艦群造成了心理上的威懾,落點最近的一發炮彈也離了目标百米之遙。在舍爾穩如泰山的指揮下,德國艦隊繼續開着探照燈猛轟正前方海面的英國驅逐艦群,密集的火網阻擋了它們繼續前進的腳步,結果沒有一艘英國驅逐艦能夠逼近到千米距離施射魚雷。在艦艏相向的情況下,8艘德國老式戰列艦沒怎麼費力就一一避開了敵方魚雷,而傑利科的那幾艘新銳無畏艦在緊急規避魚雷的過程中險些同友艦發生碰撞。在它們重新歸隊之前,僅有半數英國無畏艦向舍爾艦隊開火,結果十分鐘内無一命中。
陰雲密布的海面上,傑利科的10艘新式無畏艦列成一條前後長達6公裡的戰列線,初看上去威風凜凜,可各艦的間隔并不齊整,而且傑裡科最不願意看到情況已經出現——由于德國輕艦艇的這次魚雷攻擊,第2戰列艦分艦隊同前面第1分艦隊的8艘老式無畏艦已經拉開了距離,集中兵力的大原則遭到了現實的無情颠覆。事實上,如果這場海戰推遲兩年,那麼英國主力艦隊将擁有5艘空前強大的伊麗莎白女王級戰列艦,收歸英國海軍的三艘外銷無畏艦——為土耳其建造的兩艘和為智利建造的一艘,也将形成戰鬥力并被編入戰鬥序列,而在1914年8月初,這些作戰力量并沒有成為大艦隊司令傑利科的有力武器。戰争爆發時,英國皇家海軍現役以及動員的前無畏艦達到41艘,遠遠超過了德國海軍所能動員的舊式戰列艦數量。在這些前無畏艦的使用上,兩個對手的做法大同小異,艦齡較老的前無畏艦編入海防警戒部隊,艦齡較新的随同主力艦隊作戰。此外,英國人還将一批航速稍慢但火力和防護水平較好的準無畏艦和舊戰列艦編入海峽艦隊,同數量可觀的雷擊艦艇一道扼守英吉利海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