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德國海軍辦公廳,海軍國務秘書辦公室。
蓄着白色大胡子的提爾皮茨背着手在辦公桌後面緩慢踱步,在他的辦公桌前,身穿海軍便服的約阿希姆。馮。普魯士持正襟危坐之姿。
“對于殿下的決定,我本人自是十二分的贊同和支持,隻不過有些小小的好奇:究竟是什麼讓殿下突然改變了主意?”
提爾皮茨所說的“改變主意”,是指夏樹決定接受海軍造艦總監的職務,同時,他申請調離拿騷号,轉往海軍總參謀部任職,從而主動離開了“危險的戰鬥崗位”。
自己和夏洛特-希爾的關系,提爾皮茨未必一無所知,這個聰明的海軍決策者也許能夠猜出其中的聯系,而夏樹對此不願多說什麼。他很冠冕地回答說:“盡管我的夢想是在炮聲隆隆的戰場上叱咤風雲,但海軍建設同樣需要我們傾注心皿,何況現在正是德國海軍發展的關鍵時期,我願意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艦艇建造方面。”
“嗯哼。”提爾皮茨在窗邊停住腳步,“其實很長時間以來,我和陛下都有着相同的看法:如果殿下能全力發揮出造艦設計的天賦,對德國海軍的發展必然是大有幫助的,殿下也必将成就一份無可比拟的榮耀,并且成為德意志海軍曆史上最為功勳卓著的人物。”
既然在原則性的問題上達成了一緻,夏樹也不多繞彎子,他說:“尊敬的老師,我無意冒犯您在海軍的絕對權威,隻是出于技術性的考慮,我希望能夠得到足夠的信任和支持。”
提爾皮茨轉過身,繼續在辦公桌前緩慢而沉穩地踱步。
“當然了,殿下是德意志曆史上絕無僅有的造艦天才,又有着尊貴無比的王室身份,理應得到絕對的信任與支持,理應如此……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話,盡可以提出要求,由我提交帝國海軍辦公廳會議,最後呈送到陛下那裡審議。”
“老師可能誤解了我的意思,我需要的不是職務任命或者書面授權,隻要能夠得到您和陛下的絕對信任,我便能夠安心于造艦工作。”夏樹一口一個“老師”,用以放低姿态、拉近距離,換了一般人,這招多半能夠奏效,可這學生的來頭實在太大,且又早早聲名在外,難免會讓老師産生“前浪死在沙灘上”的憂慮。
提爾皮茨終于在他的辦公桌前停步,他雙手撐着桌面,以老年人特有的緩慢姿勢坐下,照例點了一支雪茄,一邊抽一邊思考,似乎順便考驗眼前這位“霍亨索倫天才”的耐心。讓夏樹一言不發地幹等了十來分鐘,他開口道:“殿下曾說自己的夢想是成為納爾遜那樣在人類戰争史上镌刻威名的艦隊指揮官。”
夏樹回答:“是的,這個夢想至今仍在我心中。”
提爾皮茨兩指夾着雪茄,以一種稍嫌放松的姿态吞雲吐霧道:“造出世界上最好的艦艇,然後親自指揮它們擊敗強敵?”
“是的。”夏樹幹脆利落地答道。
“殿下覺得這個夢想需要多久才能完全實現?”
“這取決于戰争什麼時候爆發。”夏樹說。
“如果三年之内爆發戰争……”提爾皮茨提出假設。
夏樹坦然答道:“很遺憾,我們必敗無疑。”
“如果是八年或者十年呢?”提爾皮茨又問。
“我們仍是必敗無疑。”夏樹答道。
“喔?”提爾皮茨的眉頭當即皺了起來,他很不情願地想了想,“那殿下覺得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在海上擊敗英國人呢?”
夏樹目光平視前方:“要想讓我們的艦隊穩穩當當地擊敗英國海軍,也許要等五十年,也許是一百年。如果甘冒被摧毀的風險發起挑戰,倒有可能取得一場有利于我們的和局。”
“僅僅是和局?”提爾皮茨當即問道。
夏樹解釋說:“這已經不是西班牙無敵艦隊或者特拉法爾加海戰的時代了,運氣在一場海戰中的重量大不如前,而在指揮技藝、官兵素質以及軍心士氣方面,我們相對英國艦隊并沒有什麼優勢。要麼避戰不出保存實力,要麼孤注一擲謀得決定性戰役的勝利。”
身為德國海軍的首腦人物,提爾皮茨對各種推演分析必不陌生,但夏樹的言論總能夠給他帶來非比尋常的感想――很可惜,這注定是一個他無法駕馭的天才。
“假如我們的艦艇性能占有明顯優勢呢?”
“在公平對戰的情況下足夠以一敵二或者以二敵三的優勢?”夏樹反問。
提爾皮茨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我們注定不能赢得勝利,那殿下傾注全部心皿于海軍建設的意義何在?”
夏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為了我們的軍隊不再被人視為一條腿走路的瘸子,為了我們的國民在海外經商生活不受歧視欺淩,為了我們兇中那顆征服海洋的雄心……我們需要一支足夠抗衡任何敵人的精銳艦隊,在戰略局勢别無選擇的時候,能夠爆發出足以震懾強敵的力量,進而獲得生存下去的機會,并且得到足夠的榮譽和尊重。”
提爾皮茨長歎了一口氣,起身向夏樹緻敬道:“殿下不僅是海軍最優秀的設計師,亦是諸多同僚當中最具大局觀和冷靜思維之人,任命您為海軍造艦總監或許是我海軍生涯中最重要的一項決定,真摯地祝您在新職務上取得輝煌成就!”
夏樹與之握手道:“感謝您的祝福,并永遠以您為榮。”
……
告别臨近服役的“拿騷”号和愉快相處了數月的新夥伴,夏樹心裡固然有百般不舍,但這種變化對他對整個德國海軍來說未必是件壞事。獲任德國海軍造艦總監之後,他終究沒有回歸枯燥乏味的辦公室生活。除了參加設計會議和審核技術圖紙,他很少呆在基爾,而是以收集基礎資料、巡視技術狀況為名,逐一造訪德國海軍的現役艦艇。大到戰列艦、裝甲巡洋艦,小到魚雷艇、巡防炮艦,通過這種日積月累的巡察,他對德國海軍最細枝末節的狀況有了确鑿貼切的了解,同時也讓德國海軍的一線官兵們為自己腳踏實地的工作方式和友善近人的氣質風度所折服。
在艦船設計建造方面,夏樹雖有超前的眼光和思路,卻也深谙水漲船高的道理。拿騷級和赫爾戈蘭級建成服役之後,它們所運用的新設計、新工藝将很快成為各國工程師研究模仿乃至改進超越的對象。為了解掌握列強造艦技術的真實水準,汲取他們在某項技術上的長處,夏樹帶着海軍設計部門的工程師團隊前往歐洲國家的大型船廠進行考察交流――英國人在動力系統和船體建造工藝方面有着無與倫比的優勢,同樣級别、同樣性能的艦船,在英國造船廠建造比在德國或者其他歐洲國家工期更短、造價更低,這也意味着英國在海軍競賽中具備相當可觀的先天優勢;美國人的思維方式和處事風格看起來有些粗放随意,他們的船體建造工藝比起英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機械領域的流水線生産使得他們在軍備方面擁有更加強勁的競争潛力,另一個值得稱道的地方在于美國海軍沒有像日本法國那樣模仿英國無畏号,他們從一開始就認定主炮塔沿中軸布置的設計,而這種設計的明智之處終将得到時間的證明。
眼界得到了開拓,思維得到了豐富,夏樹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新戰艦的設計定型工作當中。經過反複的修改和演算,德國海軍的第三級無畏艦,亦被許多人視為“超無畏艦之開端”的凱撒級戰列艦,以結構均衡、性能優異的姿态出現在了波瀾壯闊的無畏時代。它的标準排水量達到空前可觀的2萬6千噸,滿載排水量接近3萬噸,裝備克虜伯新研發的12英寸50倍徑艦炮。乍看之下,四座雙聯裝主炮塔的配置在火力輸出上并不強于拿騷級和赫爾戈蘭級,但新火炮不論射程還是威力都較之前的11英寸艦炮有大幅度的提升,而全艦統一指揮系統的正式列裝賦予了凱撒級更加高效的主炮火力。因為主炮塔較同期同級别的英國戰列艦少一座,節省下來的900多噸重量被加強到了防禦上。其艦體主裝甲帶的厚度依然令英國人咋舌,主炮塔和司令塔的裝甲也得到了突破性的增強――以往德國戰列艦(包括那些前無畏艦)上備受诟病的炮塔防禦得到了極為重要的改觀,這意味着德國海軍的艦隊指揮官們有機會從“保船至上”的海戰模式中跳脫出來,用更加靈活的方式尋找擊敗對手的機會。
如果說克虜伯性能優異的12英寸炮賦予了德國新戰艦所向披靡的劍刃,那麼成功采用沖動式技術的胡伯特蒸汽輪機将為五艘凱撒級戰列艦提供空前強勁的動力。按照新輪機的測試數據,它們在極緻狀态下能夠提供40000馬力的功率輸出,使得凱撒級理論上的最高航速達到24節,首次超過同時期建造的英國無畏艦。
當凱撒級戰列艦設計定型的技術全圖呈現在各指定船廠的造艦工程師眼前,人們不禁為它那既大膽又細膩的線條所折服。殊不知因為德皇非常強烈的個人意見,這份僅采用8門主炮的設計幾乎流産。事實上,換了任何一位設計師,哪怕是戰列艦領域最德高望重的大師,也難以用“均衡”一詞說服性格固執的德國皇帝,但夏樹做到了。顯而易見的是,直系皿緣關系在這其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經過多番氣氛和睦的争論,德皇最終放棄了“主炮采用五座雙聯裝或四座三聯裝配置”的硬性要求,同意這種炮塔防禦得到大幅強化的均衡設計。
除了凱撒級,德國海軍還在1909年完成了馬格德堡級巡洋艦和u-iiia型潛艇的設計定型工作。這些新型戰艦均在當年開工建造了首批艦艇:4500噸級的馬格德堡級巡洋艦計劃建造四艘,1909年和1910年各動工2艘;720噸級的u-iiia型潛艇計劃在1909至1912年建造48艘,每年動工12艘。此外,1906年級大型魚雷艇繼續以每年18艘的速度建造,u-i系列近程潛艇和u-ii系列中近程潛艇每年建造6-10艘,而1909年完工服役的艦艇則包括準戰巡“布呂歇爾”号、德累斯頓級輕巡洋艦“埃姆登”号、科爾堡級輕巡洋艦“美因茨”号以及多艘1906年級大型魚雷艇和u型潛艇。
在舉國上下的支持下,德意志的海軍事業以蓬勃之姿闊步前行,北海的另一邊,占據海洋霸主位置長達三百年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同樣不甘示弱。在費舍爾勳爵的主導下,英國憑借優勢的造船工業保持着他們的無畏艦優勢,至1909年,他們已經擁有了“無畏”号和三艘帕勒洛豐級戰列艦,在帕勒洛豐級基礎上加以強化改進的三艘聖文森特級也已下水或接近下水,實力更加強大的巨人級也已經從制圖闆走向船台,而所謂的新型裝甲巡洋艦,也即是同屬無畏時代的戰列巡洋艦,英國人的“無敵”号比德國的“布呂歇爾”号早服役了半年。英國海軍在一年之内還将獲得至少兩艘戰巡,德國海軍則隻有“馮-德-坦恩”号能夠趕在1910年服役――雖然在國際政治舞台上,赢得兩國關系有趨于緩和的迹象,但海軍造艦競賽愈演愈烈的事實卻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