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左舷方向有敵輕型戰艦一艘,距離大約3000碼,航向南偏東,建議無航速下潛至50英尺深度,提前規避敵艦!”
朦胧月光下,卡斯利上尉望見海面有個模糊的艦影在不斷接近,憑着在潛艇部隊供職15年、經曆43次模拟操演和20次海戰的豐富經驗,他提前做出了預警與預判,而布林少校立即采納了他的建議。
說來有趣,在不列颠和大西洋海域的作戰行動中,因顧忌同盟國的相對制空權,美英艦艇船舶往往選擇夜間行動,所以同盟國潛艇部隊夜間取得戰果較多,而美英潛艇官兵在夜間實施攻擊的經驗也比較充分,這是他們應對日本海軍的一大先天優勢。
倆人在指揮塔殿後,直到所有艇員進入了潛艇内艙,他們才依次沿着豎梯鑽下水密口,由布林少校關閉艙蓋。
因為敵方護航驅逐艦駛近,這艘原本處于漂浮狀态的潛艇悄然潛入水中。對這樣一頭“大鲸魚”而言,50英尺也即15米深度并不深,處于收起狀态的潛望鏡離海面隻有兩三米,一旦敵方艦船從它的正上方駛過,就很可能跟它的潛望鏡發生碰撞,若是換在白天,站在甲闆上的艦員都有可能通過肉眼觀察發現它的存在。
來到潛艇駕駛艙,卡斯利徑直走到聲納兵旁邊,在那裡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示意聲納兵将耳機交給自己。這台聲納儀器雖然是地道的美國造,指示燈和按鈕下注釋的也是專業的美國術語,但隻經過幾天的接觸磨合,卡斯利就已經能夠順利操作它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來自海面噪音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令潛艇上每一個人都緊張起來。艦船鍋爐和輪機通常都位于船體的中下部,因而在位于水下的潛伏者聽來,除了螺旋槳攪動海水産生的噪音,鍋爐輪機的轟鳴聲也是同樣明晰的。在距離最近的時候,那轟隆轟隆的響聲仿佛就是從上層艙室傳來的。盡管向上隻能看到艙壁,潛艇中的大多數艇員還是本能地擡着頭。在這種忐忑中煎熬了許久,那些聲音終于漸漸減弱直到變得非常微弱。
足足過了四十分鐘,卡斯利才向布林少校示意敵艦已經遠去。
“啟動電動機,三分之一航速前進,上浮至潛望鏡深度,升起潛望鏡!”布林果斷發出連串的指令。
盡管潛艇可以利用空氣壓縮機調整壓載水艙來實現靜态浮潛,但這種方法很難精确調整深度,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有氣泡産生。因此,水下調整深度主要通過潛艇行進中改變水平舵角度來實現。
敵艦就在上方的海面遊移,這時候即便是微弱的電機聲也讓人提心吊膽。好不容易回到了潛望鏡深度,布林少校當仁不讓地站到了潛望鏡前,抓着扶柄轉了小半圈,卡斯利則主動站在他對面,與之配合進行目标測定。
“發現敵方航船,距離3500碼,航向東南,航速10節,方位?”
“方位029-11-!”
“從輪廓來看,應該是一艘低速貨輪,估計其噸位在4000到6000噸之間。魚雷深度設定4米,航速設定42節,基準射角033,間隔1度。”言罷,布林少校側頭看了看卡斯利。
卡斯利點了點頭。
過了大約五分鐘,魚雷艙傳來報告:“艇艏1号、2号、3号、4号魚雷就位,定深12英尺,定速42節,1号發射管為基準,射角033,2号、3号、4号發射管依次間隔1度,”
“很好!”布林兩眼緊盯着潛望鏡,就在艇員們靜候攻擊指令時,他突然猛轉潛望鏡,然後大叫一聲“不好”。
艇員們還來不及揣測水面上發生了什麼,外部便傳來了轟隆一聲爆響。
“真見鬼,真見鬼!日本人發現我們了!他們的戰艦從遠處開炮了!”在潛望鏡收起的過程中,潛艇在炮彈爆炸的沖擊下發生輕微的搖晃,這意味着爆炸物的絕對威力并不大,但當第二個、第三個振聾發聩的轟響聲從頭頂傳來時,人們開始擔心起來,要知道潛艇是件防禦力非常薄弱的武器,哪怕一發30毫米口徑的機關炮彈都有可能讓它失去正常下潛的能力,何況是100毫米左右的驅逐艦主炮。
“保持三分之一航速,滿舵左轉10度,下潛至200英尺深度!”卡斯利忙不疊發出指令。
沒等布林确認這個命令,接踵而至的轟響伴随着強烈的沖擊襲來,潛艇頓時變成了遊樂園裡的過山車。
大副不敢猶豫,連忙照着卡斯利的口令進行操作。潛艇本來就在以三分之一航速前進,水平舵調整後,潛艇很快向着深海潛去,遠離海面帶來的變化也是明顯的:那些轟響聲以及沖擊相對減弱了,艇員們在經過最初的驚慌後也都恢複的秩序。
“100英尺……120……140……160……”技術士官用近乎顫抖的聲音報告說,直到他報出“200”,相當于水下60米深度,大副才相應調整水平舵,兩名艇員訓練有素地操控水櫃開關,潛艇随之停止了下潛态勢。
“關閉電機,全體保持安靜!”布林這一嗓子喊了出來,須臾,潛艇内整個安靜下來,隻剩下來自外界的喧嚣。
這時候,在海面上那艘日本驅逐艦的尾部,頭戴鋼盔、身穿白色制服的水兵們正驅使深水炸彈沿槽滾動。一旁的台子上,佩戴士官徽标的中年男子就像是軍陣後方的鼓手,青筋暴突、面目猙獰地呐喊着、咆哮着,而在他的身後,那面鮮紅的太陽旗在風中狂烈地扯動!
“幹掉美國佬,幹掉美國佬,讓他們葬身海底!”
黎明來臨之前,海面清風徐徐,這本該是一天之中最平靜、最和諧的階段,然而這片海域卻充滿了喧鬧吵雜的聲響,各種以火藥為基礎的爆炸物在海面上驚奇怒濤狂浪,來回移動的探照燈光柱亦破壞了自然光線的漸變規律!
沉悶卻震耳的爆炸聲中,海面上騰起一團團碩大的水柱,白色的水花紛紛揚揚地灑向四周。海面上已是如此紛亂,位于深處的海水也被那些不斷落下的深水炸彈攪得一塌糊塗。每一次爆炸,熾烈的光芒轉瞬即逝,巨量的水泡在水壓作用下急速上升,無形的沖擊順着海水傳遞開來。微暗之處,一艘黑漆漆的潛艇以肉眼難以察覺的慣性速度滑動,因而看起來是處于懸停狀态,那些落在較遠處的深水炸彈并不至于産生嚴重影響,但是每隔幾分鐘還是會有那麼一兩枚落在近處!
此時的潛艇艙内,數十名艇員們以各種姿勢保持靜默,在昏暗的壁燈下猶如一座座肉色的雕塑。不過,雕塑們也并非完全沒有動作,有人在輕聲背誦着聖經,或是不斷在兇前劃着十字,祈禱宗教信仰中的神能夠保佑自己;有人表情麻木或是茫然地睜着眼,就這樣等待着噩夢的結束。
時間緩慢流逝,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外面的聲音終于漸漸稀疏下來,聽起來也越來越遠艇上50人,包括來自愛爾蘭的卡斯利上尉,此時都應該再三感謝美國和英國的海軍高層,因為在與日本處于政治蜜月期的時期,他們也沒有把最先進的聲納和雷達技術賣給日本海軍。在各方因素的作用下,日本海軍的雷達和聲納技術至今仍是各主要交戰國中淪于末流的。
經曆了長久的沉默,布林少校率先開口道:“好了,夥計們,最艱難的時期已經度過了!檢查艇上各處設備,10分鐘之後啟動電機!”
帶着劫後餘生的感懷,艇員們紛紛回歸戰位。
像是即将走進宴會廳似的,布林很是認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裝,以期在最華美的時刻展現出自己最有魅力的一面。坐在一旁的聲納兵重新戴上耳機,他表情凝重地操作這台看似簡單的設備,過了約莫五分鐘,他報告說:“未發現高速螺旋槳聲。”
布林看了看手表:“天就快亮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卡斯利上尉皺了皺眉頭,似乎有所顧慮。
見卡斯利沒有吭聲,布林少校下令道:“無航速上浮至50英尺。”
“開始上浮,180英尺……160……140……”技術士官照例報出了一個個代表潛艇深度的數字,等到他報出50時,布林走到潛望鏡旁:“升起潛望鏡!”
片刻過後,他的嘴角挑起笑容:“敵方航船距離2500碼,航向東南,航速10節,方位?”
卡斯利迅速讀出數據:“方位020-10-53!”
“調整一号、二号、三号、四号魚雷發射管,定深定速不變,基準射角改為021度!”
待艇艏魚雷艙的艇員們調整好他們最犀利的攻擊武器,布林少校下令關閉電機。
潛艇潛行時,用于驅動的電機本來就要比柴油機更加安靜,當它停止工作之後,人們甚至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校正!敵方航船距離50碼,航向東南,航速9節!方位?”
“方位022-30-33!”
“基準射角改為0!”
靜坐在一旁的聲納兵全神貫注,手裡也拿着鉛筆在輕輕記錄着以目前的技術水平,當潛望鏡和聲納并用的時候,前者顯然更具準确性。
50碼,四枚魚雷齊射,幹掉一艘貨船幾乎是闆上釘釘的事,但這樣做未免太過奢侈。布林少校紋絲不動地盯着潛望鏡看了有足足兩分鐘,而後下令:“一号發射!二号發射!”
五六秒過後,少校又道:“三号發射!四号發射!”
命令準确無誤地通過艇内的傳音筒傳達到了首部魚雷室。
最後看了一眼,這位金發艇長果斷地合攏潛望鏡握柄,“收起潛望鏡!”
直航魚雷發射之後,水面艦艇上的官兵不難通過白色的尾痕判斷它的出現位置,再根據經驗加以推估,完全能判斷出潛艇的射擊方位。
卡斯利掐着表計算着,炮彈隻需要一兩秒鐘就能飛過的距離,魚雷可得跑上一兩分鐘。
122秒,第一個爆炸聲傳來。
7秒過後,第二個爆炸聲響起。
衆艇員皆在歡呼,唯獨卡斯利搖了搖頭,低聲呢喃:“浪費,真是太浪費了!”手機用戶請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