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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重生手記 19要人

豪門重生手記 禦井烹香 7712 2024-02-13 08:16

  既然張夫人多了這麼一句嘴,權家、焦家即将結親的消息,也很快就傳遍了京城的上等人家。權家索性就請了張夫人再做大媒,上門正式提親,兩家換過庚帖,親事也就提上了日程。因權仲白去蘇州有事,婚期定得太近,他恐怕趕不回來,焦家也需要時間置辦蕙娘的嫁妝。婚期便定在第二年四月,雖還是緊了些兒,但蕙娘年紀也不小了,權仲白更不必說,因此這樣安排,雙方也都覺得恰可。就是蕙娘,也都松快了那麼一兩分:她雖然女紅荒疏,但也能應付少許,這一年多時間,給權仲白做幾個貼身小物,那是盡夠用的了。

  如今親事已定,焦家人事,自然而然也有所變化,第一個先告辭的是王先生。蕙娘出嫁之後,肯定不能再延請她過權家坐鎮。文娘僅會一兩套防身拳腳,足夠強身健體而已,并沒有往深裡研習的意思,子喬就更不用說了,還小的很。她出門日久,思鄉之情也濃,便同四太太打了招呼,進了三月中,便要回滄州去了。

  當時把王先生請上京城,他們家還是看在蕙娘承嗣女的身份才過來的。可這幾年王武備的官路也不能說太順,蕙娘對王先生是有點歉疚的,最後一天到拳廳去,她便對王先生道歉。“受了您這些年的教誨,做學生的卻無以為報……令您虛度光陰了。”

  “還沒有恭喜過姑娘。”王先生還是笑眯眯的,她拍了拍清蕙的肩膀。“這幾年在京城,我也算是享過了人間的榮華富貴,遊覽過了京畿的名勝古迹。又教了你這麼一個學生,現在你終生有靠,雙方緣盡,也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你做這個樣子,我倒要不高興了。”

  蕙娘别的不說,在拳廳裡卻的确是個好學生,同王先生也很投緣,她難得地将不舍放在了面上,“一定日日按您的吩咐練拳不綴,可惜,我天份有限,用心也少,并沒能把您的衣缽全盤繼承下來……”

  “繼承我的衣缽做什麼!”王先生不禁失笑,看着清蕙花一樣的容顔,心底也不是沒有感慨:自己才過京城來的時候,她還沒到大人腰高,那樣小的年紀,馬步一紮就是一下午,從睜眼起,課程一直排到晚上,她卻從來也不叫苦……自己少年喪夫,沒有子女,比起十幾年沒回的滄州老家,倒是清蕙更像她的子侄輩。“你這個身份,一身橫練功夫,那也不像樣子。總之師徒一場,以後四時八節,别忘了我老婆子,也就算是沒白教你一場了。”

  清蕙身份尊貴,她雖然不在王先生跟前擺架子,但王先生自己說話也很注意,這樣親昵而威嚴的師長口吻,她是很少出口的。她眼圈兒也有點泛紅了,“那是一定,您也知道,我老師雖多,可手把手教了這麼長時間的,也就您一個了。本來……您還能早兩年回鄉的,是我沒舍得,強留了您這一段時日,實在是家裡人口雖多,可像您這樣真心待我的,也沒有幾個……”

  王先生多少也有收到風聲:蕙娘從小受到許多名師教誨,也就是從兩三年前焦四爺去世之後,這些名師也都有了新的去處。這孩子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唯獨向祖父求了情,還是把自己給留下了……

  即使她飽經世故,面對蕙娘拳拳情誼,也的确有所觸動,竟難得地吐出了真心話來。“我知道,你這幾年心裡也不好過。其實你祖父還是因為疼你,把你留在家裡,你的路要難走得多――”

  不過,其實就是出嫁了,按權家在道上的風聲來講……王先生眉頭一蹙,又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哪個女兒家不是嫁人生子?天要這樣安排,一定有天的道理。将來在夫家要是受了委屈,有用得上師父的地方,你就隻管往滄州送句話。”

  她語帶深意,“你師父别的不敢講,道上還是有幾分面子的。”

  習武的人,很難有不涉綠林的。王先生的公爹在河北省道上似乎很有威望,她本人的拳腳功夫也有一定名氣,這個蕙娘心裡有數,隻是她從不和王先生談這個……這不是她這種身份的人可以接觸的話題。但她不明白,自己在權家會有什麼遭遇,竟可能要尋求王先生的幫助……聽王先生話裡的意思,權家和道上似乎還有一定的聯系。

  “那我也不會客氣。”蕙娘也沒有細問,她笑了。“師父明白我,我臉皮最厚了,要求您的時候,決不會繃着不開口的。”

  王先生不禁望着清蕙一笑,“是啊,以你為人,在權家,怕也受不了什麼委屈!”

  師徒兩人玩笑了幾句,清蕙送走王先生,便去小書房陪老太爺斟茶說話。

  進了三月,朝中按例平靜了下來:今年暖得早,各地春汛,水患肯定是大問題。朝廷有什麼紛争,都不會在這時候出招。老太爺也就難得地得了閑,可以經常在家辦公,而不至于一定得守在内閣。――自從親事定了,隻要老人家在家,他就都時常令蕙娘在左右陪侍。

  政務上的事,老爺子有成群幕僚幫辦,還輪不到蕙娘開口。她自小受的教育,在政治上也隻到看得懂這個層次,并不需要學習各種攻防招數。她和老爺子,也就是說些家常閑話,再議論議論各世家的鈎心鬥角、興衰得失而已。今天她順便就問祖父,“聽王先生的意思,難道權家還和道上有往來不成?”

  “他們家做了幾代藥材生意了。”老爺子倒不以為意,“賣砂石、賣藥材、收印子錢……這些生意,都一定要黑白通吃,起碼兩邊關系都要能處得好。滄州出護院,也出打手,又是水陸集散碼頭,權家不說背地裡支持個把幫會,同當地一些堂口肯定也有特殊關系。”

  要真隻是這樣,王先生也未必會這麼說話。蕙娘秀眉微蹙,把這事也就擱到了心底:按她身份,過門一兩年内,恐怕也接觸不到權家的生意。王先生這麼說,多半隻是未雨綢缪。

  “這倒是提醒了我。”她就笑着同祖父撒嬌。“他們家門第高,下人的眼睛,肯定隻有更利的。您得勻給我幾個可心人……我的陪房,我要自己挑。”

  以蕙娘的性格,會如此要求真是毫不出奇。老爺子反倒笑了,“不是你自己挑,難道還要我親自給你挑?你母親可不會操這個心。”

  焦家人口少,彼此關系和睦。這麼多年來,老爺子一雙利眸什麼看不明白?可說四太太,也就是這麼一句話而已。蕙娘沒接這個話茬,她給祖父出難題。“真的我挑了誰您都給?那我要是挑了梅管事,您可不就抓瞎了?”

  “你在權家的日子,頭幾年也不會太容易的。”祖孫說話,無須大打機鋒,老爺子也就不和孫女繞圈子了。“這一點,我知道你心裡有數。權家很看重嫡出,權家大公子成親十五六年了,膝下還空虛着呢,不要說嫡子,連嫡女都沒有一個。你過了門要是生育得早,在你大嫂跟前就更艱難了。她也是權家精挑細選的,永甯伯林家的小姐,林家三少爺的親姐姐……沒幾個能人幫着,你能被她活吃了。”

  也就是因為如此,蕙娘才要特别給祖父打招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再千伶百俐,底下人不趁手,在夫家也還是要處處受到掣肘。這一番挑陪房,肯定是要從焦家帶走一批能人的。究竟帶走多少,還要看焦家陪嫁過去的産業,規模究竟有多大了。

  但她今天要問的也并不是嫁妝的事,蕙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往下盯死了問,“那您真能把您的左膀右臂都給我?您就不會舍不得呀?”

  老太爺被蕙娘逗笑了。“是你金貴,還是那群管事金貴呀?除非你要把焦鶴陪過去,那不能答應你……他年紀大了,也不好再折騰,不然,還有什麼東西,是你從我這裡撬不到的?”

  這倒是真的,老太爺從來不大收藏古董的人,就因為蕙娘學琴,這些年收集的天下名琴,也已經有十多架了。焦家的規矩,就沒有蕙娘破不了的。要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蕙娘也就直說了。“鶴叔我不敢要,他還把着家裡的弦兒呢。倒是梅叔……您就把他給我帶過去吧。有他,以後在權家,我要辦點事,也就方便、放心了。”

  焦梅雖然不比焦鶴多年功勞,但這幾年來上位很快,因辦事能幹,阖家又都在府中做事,沒有外頭的親戚。随着焦鶴年紀的增大,有一些他手上辦着,半隐秘半公開的事情,也就交待到了焦梅手上。如無意外,等焦鶴徹底退下去養老之後,他似乎是可以上位為焦府大管家的。

  老太爺眉毛一動,看得出是有幾分吃驚的――蕙娘這個要求,有點不恰當了,不像是她一貫的作風。

  “五姨娘終究是小門小戶出身,比較嬌慣喬哥。”蕙娘便坦然地道。“将來您要是退下來了……娘又不管事。焦梅的弟媳婦就是子喬的養娘,把他放在焦家,倒不如放在權家。各方面都能更放心些。”

  明面上,蕙娘是想要透過胡養娘對子喬的教育施加影響,免得四太太不聞不問的,由着五姨娘把子喬給慣得不成樣子。可老太爺幾乎用不着回味就聽出來了:焦梅和胡養娘,一在外宅,一在内院,都是身居要職。自己還在的時候,一切好說,他們肯定作興不出什麼花樣來。可要自己去了以後呢?主幼仆強,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倒是把焦梅陪到權家去,由蕙娘親自控制,才能發揮他的才幹,又避免了将來可能的不快。

  “有你在,祖父就不用操心家裡的事了。”他舒心地歎了口氣,“這麼辦,我看很好。”

  “這件事,您就讓我告訴他吧。”蕙娘垂下頭,給祖父斟了一杯茶。“焦梅是個能人,要降得他心服口服,少不得也要費些心機。”

  老太爺笑了。“這是自然,也得讓他稍微嘗嘗你的手段……你放手去做就是了。”

  他又問,“聽你這麼一說,五姨娘倒有慣着喬哥的意思了?”

  像焦家這樣的人家,起居作息都有嚴格的規矩,就算焦子喬在太和塢跟着五姨娘住,五姨娘也不能想怎麼擺布他就怎麼擺布他。就是過分寵縱一點,太和塢裡的老嬷嬷們自然也會提點,再說子喬還小,始終是生母照看得最精心,這兩年來,老太爺對五姨娘的表現,大體上也還算是滿意的。

  “那倒還不至于。”蕙娘倒為五姨娘分辨了兩句,“始終家裡就這一株獨苗了,大家都是戰戰兢兢的,唯恐出一點錯。有時候,難免行事緊張了一點。”

  話裡藏了玄機,老人家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也歎了口氣。“以和為貴吧,家裡人口已經夠少了,你對文娘的做法就很不錯,能留面子,還是互相留一留。”

  老人家這番話,并不出乎蕙娘的意料。五姨娘怎麼說也是焦子喬的生母,要想學漢武帝,‘立子殺母’,老太爺早就這麼辦了。就算隻是為了個吉祥意頭,隻要五姨娘不觸犯到老太爺的逆鱗,就算招惹老人家不悅,能保,還是會保住她的。

  #

  有談陪房這個小插曲,蕙娘在小書房裡就呆得久了一點,出門的時候天都有幾分黑了,屋檐底下還有數位管事正耐心等候。見蕙娘出來,他們這才魚貫進了裡屋預備回事,還有人獻殷勤,“奴才領姑娘出去?”

  “不必了。”蕙娘笑着擺了擺手――自雨堂裡專管着她出門擡轎的一位老嬷嬷,已經被喚進了院子裡,為她打起了燈籠。

  暮春時分,院内暖房開了窗子透氣,風裡也帶上了花香,蕙娘走了幾步,忽然瞧見院内一叢峨眉春蕙居然開了花,她不禁停下腳步,踱過去細看,口中還和那老嬷嬷笑道,“今年算開得早了,從前年年都在四月開花,性子慢着呢――”

  話剛說到一半,她又怔了一怔,視線還粘在盆邊,過了一會,才慢慢地擡起眼來。

  焦勳便正站在花木之間,這一處恰好有一盆大葉花木,如非那雙青緞官靴無意間闖入蕙娘視野,她幾乎沒有意識到他竟也在院中。

  想必是從蕙娘的反應裡,他已知道自己被察覺了,焦勳輕聲解釋,“明日就要回鄉了,奉老太爺召見,也是來辭行的。”

  他沒叫她姑娘,也沒有行禮,似乎是仗着自己的身形被花木遮掩,老人家看不分明,臉上的神色,竟十分複雜,似乎大有文章在。

  蕙娘的視線又不禁往那叢峨眉春蕙上沉了下去。

  這一叢蕙蘭雖然亭亭玉立、淡雅出塵,但花種不甚名貴,如非暗合了她的名字,小書房裡是沒有它的容身地的。當時到手也是巧,她陪父親去潭柘寺療養,在僧房前看着方丈親手植蘭,看得興緻盎然,打從心底喜歡,卻又不願出口讨要。還是焦勳走來,笑着對老住持說,“這是峨眉春蕙吧?倒是恰巧合了我們家姑娘的名字!”

  老和尚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秋天就送了花苗來,連老太爺都笑了,“既然是你要來的,那就種在自雨堂裡吧?”

  小蕙娘卻要把它種在祖父院子裡,她親自拿了小鏟子,焦勳拎着花苗,兩個人頭碰頭掘着土,那時候她才剛十歲,焦勳卻已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了。她挖了幾鏟子,便擡頭去看焦勳。

  焦勳也正好看着她,在蕭瑟的秋風裡,他眼中的笑意更顯得暖,蕙娘鬓邊有一絲發被秋風吹起來,拂過了他白玉一樣的容臉……

  兩個人的眼神撞到一塊,小蕙娘又垂下頭去,她拿起鏟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土,輕輕地問,“傻子,知道為什麼把它種在這嗎?”

  這一問,當時焦勳并沒有答,它像是沉在了土中,漂在了葉間,藏在了花裡,直到此刻,伴着盛放,又一次浮上了蕙娘心間。

  “傻子,知道為什麼把它種在這?”

  她又擡起眼來,望向了焦勳。

  焦勳一句話都沒有說,可他的眼睛說了話,他分明也想起了,他分明正用自己的神色作答: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可現在,他已經不能答了。就好像她也不能問了,她不能問他,‘你恨不恨我,連京城我都不讓你呆了’,她不能問他,‘日後,你會去向何處’,甚至連平安兩字,她都不能出口,連一點細微的神色,她都不能變化。

  她隻能望他一眼,連多一眼都不能夠。身後小書房的窗戶,就像是祖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背影……

  蕙娘退了一步,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便轉過身去,沖柱子一樣站在道邊的老嬷嬷輕輕地點了點頭。

  老嬷嬷便又為她擡起了燈籠,讓這一點小小的光暈,照亮了她腳下的路。她舉得很小心,就好似這方寸天地間,最着緊的,也不過就是這雙金貴的秀足,将要邁出的腳步。

  焦勳一路目送十三姑娘娟秀的背影溶進了淡金色的夕陽裡,直到再也望不見了,他才低下頭去,抹了一把臉,便重又踱到廊下,若無其事地等候着老太爺的召喚。

  #

  老太爺讓焦勳陪他吃晚飯。

  一般在焦家,也隻有十三姑娘能經常得此殊榮。此外,能進小書房來陪老太爺用飯的,也就隻有他多年的智囊幕僚,還有看重的門生弟子,又或者是他要拉攏的焦派幹将了。焦勳今天能得這個待遇,想必此後府中,會給他臉色看的人,也必将更減少許多。

  不過,都是要走的人了,府中人事,已經很難在令焦勳用半點心思。就連老太爺這反常的擡舉,也很難換來他的受寵若驚。他倒是主動和老人家提起,“知道十三姑娘今兒過來陪您說話,我雖到了院子裡,卻不敢在牆根下候着,沒成想還是撞見了一面。”

  老人家看了他一眼,為重重皺紋包圍的雙眼輕輕一睐,似乎有一分笑意,又似乎也有些感慨。他似乎滿意于焦勳口吻中的淡然,便沒搭理焦勳的話,而是令他,“大口吃飯,我看人吃得香,自己才有胃口。”

  焦勳便搬起碗來,往口中填了一口飯,才一咀嚼,他眉頭就不禁一皺。老太爺看見了,笑得更捉狹。“噎着了?噎着了就喝口湯。”

  焦家豪富,即使是下人,吃用也都精緻。以焦勳的特殊身份,他的衣食住行并不輸給一般富家的少爺公子,雖然不是沒吃過苦受過磨練,但還真沒吃過這麼幹巴巴粗拉拉的米飯……他日常吃的,都是進上的貢米。

  “您這是故意考校我。”他便苦笑起來,順着老太爺給的話口說。“可也不至于特意備這一份米飯吧……您不是也――”

  老太爺端起碗來,居然也吃了一口糙米飯,他津津有味地嚼了幾口,又夾了一筷子青菜,“專心吃飯,不要說話。”

  這一桌子的粗茶淡飯,真正是粗茶淡飯,青菜雖甜,可缺油少鹽,吃着沒味。老豆腐一股豆腥味,一桌子都見不着葷腥,焦勳吃得很痛苦,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大快朵頤的樣子,勉強噎了半碗飯,便放下了筷子,恭恭敬敬地看着老人家用飯。

  ――焦閣老卻吃得很香,他細嚼慢咽,吃了小半碗米飯,還給自己打了一碗芸豆湯喝了,這才惬意地歎了口氣。“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宮中教導皇子、皇女,每年夏五月,是一定要吃幾頓菜根的。可那拿高湯澆熟的蘿蔔,哪裡能得到山野間的真趣呢?我一吃這飯啊,就想到從前……”

  即使是在家裡人跟前,焦閣老也很少提從前的事。焦勳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露聲色,聽焦閣老慢慢地講古。“那時候蕙娘、文娘祖母還在,我們去山裡賞春,不巧下了雨,被困山裡過路人常住的小屋。屋裡有些菜米,卻無葷腥,她帶着丫頭好歹對付了一頓出來,孩子們吃幾口就吃不下了,要等底下人送飯過來,我吃着卻覺得要比大魚大肉更有味。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嘿嘿……人間有味是清歡。”

  焦勳不知說什麼好,他挺直了脊背坐在桌前,神色略帶得體的同情。焦閣老看在眼底,也不禁有些感慨。

  和蕙娘一樣,都是竹子做成的脊骨,什麼時候,都坐得柱子一樣直……

  他歎了口氣。“你老家安徽,可家人都死絕了,連三親六戚都沒有。這一次,不打算回安徽去了吧?”

  安徽當地文風很盛,焦勳要打算走科舉之路,在安徽,不如在西南、西北一帶入考好些。焦閣老會這麼說,肯定是能幫他把戶籍辦過去的,這點小事,對他來說也就是擡擡手的事。

  可焦勳卻沒有順着杆子往上爬,他點了點頭,雙手扶着膝蓋――即使是在閣老跟前,他也保留了一絲從容。“是不打算回安徽去了,若您沒有别的安排,我想去廣州。”

  焦閣老一擡眉毛。“你是想摻和到開埠的事裡去?”

  “是想出海走走。”焦勳安靜地說。“我這個身份,一旦入仕,終究免不得麻煩和議論。将來十三姑娘出嫁後,也許會為此受夫家臧否,也是難說的事。再說,仆役出身的人,走官道,限制也實在是太多了點。”

  識得眼色,自己先就做到十分,令人真無從挑剔。

  即使深明焦勳的底細、秉性,老人家依然一陣欣賞寬慰:還是和從前一樣,焦勳做事,也是用不着人擔一點心的。有些事,自己不好做得太過分,免得落了下乘,他自己能夠明白,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他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沉沉地點了點頭。“你是你鶴叔從小帶大的,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要忘了他的情誼。”

  “再造之恩,怎會忘懷呢?我連一件衣服都是養父給的,”焦勳眼睫一動,他擡起眼來平靜地迎視着焦閣老,唇一扭,便露出一個笑來。“這份恩,即使肝腦塗地,也是一定要報的!”

  有了這番表态,焦閣老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了……焦家對他,隻有恩,沒有怨。焦勳能明白這點,就不至于給焦家添了麻煩。放他出去,也是海闊天空,大家都各得其所。

  老人家點了點頭,“你要出海,我不攔着你,能多看看走走,也是好事。”

  他語帶深意,“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富貴地,有富貴地的好,山野處,也有山野處的清歡。”

  送走了焦勳,他抽出了一張花票。

  這是宜春票号開出的銀票,上頭寫了焦鶴的名字,蓋了老太爺的私印,還有焦鶴本人的畫押,花花綠綠的,很是好看。

  老太爺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似乎是在看數字,又像是在看印泥,好半晌,他才敲罄喚人,“把這張票子給你們鶴大叔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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