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宮裡頭忙着大行皇帝的大喪禮,還有新皇的登基大典。楚懋在繼位诏書裡将次年改元嘉和,并在登基大典上頒布了冊立阿霧為皇後的诏書。
大行皇帝的谥号拟作“成”,安民立政曰成。至于在宮變中死去的田皇後則上了“孝端貞恪莊惠仁明成皇後”的谥号。而五皇子和七皇子着晉雙俸親王,同時大赦天下。此之為喜。
六皇子楚愈着内務府終生圈禁,而福惠長公主賜自裁。此之為哀。
在次年,也就是嘉和元年的春天,阿霧總算是弄清楚了當日宮變的内情。
福惠長公主和六皇子楚愈宮變當日,外倚西山軍,内恃孟新成,也就是衛國公世子爺,阿霧前世大哥顧廷容的心腹在神佑門接應。
但當日六皇子領兵入禁宮時,卻被阻在了神佑門前,孟新成領禁衛軍同楚愈殊死決戰,最後雖然還是有一部分謀逆份子闖入後三宮,但多虧嘉和帝及時趕到,救隆慶帝于将死,至于田後則不幸罹難。
新皇登基後,念衛國公顧世彥忠心耿耿,特旨饒過了顧家,隻褫奪世襲爵位,改衛國公爵位為襲三代,命其休妻,使福惠長公主即使死也不能入顧氏陵園,這在大夏朝史上,還是首開大臣休皇室公主的先例。
而福惠也從皇家玉碟中除名,先貶為庶民,再令自裁。人死,衆叛親離,也隻得孤墳一冢。由此可見嘉和帝對福惠長公主的深惡痛絕。
長公主一傾,顧家也就不複往日的風光,衛國公顧世彥和顧廷容都交了實差,而領閑職,至于顧廷易,因私起邊釁,被褫職着逮拿至京,後經大赦,聖上開恩,削職為民,好在保得了性命。
至于榮家,榮吉昌遷戶部尚書,加太子太保銜,入内閣以備皇帝顧問。
至暮春三月,郝嬷嬷被嘉和帝從老家迎回,封夏國夫人,舉朝嘩然。
夏者,大夏朝之夏也。盍宮内命婦,除皇後外,見之皆行禮。
而元亦芳和鄭鸾娘也進了宮,元亦芳封為惠德夫人,鄭鸾娘也得了縣主的封号,她們本是孤兒寡母,出宮另立府邸還不如依附新皇,鄭鸾娘也能水漲船高的覓得佳婿。
自從宮變後,阿霧就過得有些昏昏然,她的精神極不好,先是每日強打起精神主持大行皇帝的喪禮,後來接手宮務,又是一通昏忙,封後大典後,她的精神已經夜不濟日,卻還強撐着。
玉瀾堂的人阿霧已經盡數遣散,連紫宜和紫錦也托付給了宮外的紫硯和紫扇,還有林京娘,桑嬷嬷和宮嬷嬷也沒有入宮。
如今在阿霧身邊伺候的人都是新撥來的宮女、太監。四個大宮女,以明為字,分别是明心、明慧、明真、明淑。
“娘娘,崔夫人來了。”明心在簾外禀道。
崔夫人有特旨,不用奉召,遞牌子便可進宮。崔氏如今相公不粘花拈草,兒子、媳婦孝順聽話,孫兒、孫女又活潑可愛,上又不用伺候公婆,還有一位獨占聖寵的皇後女兒,簡直滿上京都再找不出比她福氣更好的人了。
而崔氏沉甸甸的心事就隻有一樁,那就是阿霧。
“怎麼又瘦了?”崔氏一見阿霧就皺眉頭。
阿霧延了崔氏坐下,“太太怎麼又來了,雖說皇上寬明,可你也不能拿這兒當祈王府對待,爹爹難道就不說你?”
“他才不說我,還是他催着我進來的。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我說你怎麼這次幾天呀,衣服又兜風了,這下可好,吹一陣風,都得去天上撿人了。”
阿霧道:“這也怪不得我。每日裡燕窩、阿膠、人參、鹿茸,像米飯一樣的吃,就是不長肉,我有什麼法子,不信你問明心她們幾個。”
“這怎麼好,她們伺候不來你,你吃不慣宮裡的菜,不如叫紫墜進來到廚房伺候,你不是喜歡紫扇她們幾個麼,再叫她們回來也使得呀。”崔氏急道。
“太太說什麼呢,紫扇她們都已經嫁人了,如何能進宮伺候。”阿霧搖頭道。
“怎麼不能,我聽說皇上那兒已經發了話,但凡你長一兩肉,就給廚房裡伺候的人,每人賞一兩金子。他對你的這份兒心,别說讓幾個嫁了人的丫頭進宮,就是天上的星星他都願意給你摘下來。”崔氏道。
“他連身邊就那麼幾個側妃、侍妾都全部攆了,阿霧,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要和皇上鬧得這樣生分。你爹讓我勸你,凡事适可而止,否則到最後追悔莫及,可就晚了。”崔氏壓根兒就沒當自己的女兒已經成了皇後,還如往常一般教訓她。
阿霧就喜歡崔氏這一點兒,如果不是為了榮家支撐,她早就不耐煩活了,更别提每天逼着自己吃什麼燕窩、阿膠了。
隻是當初她既然選擇了保住榮家和顧家,如今就也容不得她任性尋死,誰做的孽誰就得受着,哪怕活着比死還難受,那她也得受着。
“我知道了,你每回來都說這些。”阿霧嘟嘴道,不得不強顔歡笑以對崔氏。
“那我揀些好聽的跟你說。”崔氏也不再老生常談,“老國公……不對,如今隻能叫公公了,因着琬姐兒的事兒,安國公府不是被皇上奪了爵嗎,老太太現在也威風不起來了。上回見着大嫂,居然老遠見着我就攀了上來,我這輩子可是做夢也沒想過呢。”
阿霧撫了撫額頭,崔氏還是眼皮子淺了點兒,“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她今後求你的地方還多着呢。”
崔氏笑了笑,“可我還是高興。對了,玥姐兒不是嫁給了建甯侯府世子爺的嫡次子做填房嗎,前幾日二嫂到我這兒來送禮,說是那前頭的黃大爺身子不中用,想走你這條路,看能不能讓次子承爵。”
阿霧本來是打定主意一輩子都不笑了,結果還是沒繃住,榮玥可真是異想天開的癡人說夢。别說榮玥曾經的種種,就算她是阿霧的嫡親姐姐,阿霧也不能這樣幫她。
“你怎麼回她的?”阿霧總算有了點兒興緻。
“我自然不能應她,可是我隻要一想着你小時候居然被老太太逼着給榮四下過跪,我這心裡頭就過不了那個坎兒。”崔氏道:“也不知二房的是哪兒來的那樣厚臉皮。”
這些曾經在阿霧心裡占據過重要地位的事情,如今她都快有些想不起來了。當時是打定了主意,将來要大肆報複老太太和榮四的,可如今隻覺得都無足輕重了。
這世上還能有誰比她的罪孽更大?她上輩子不僅沒奉養過父母,還害得長公主為她操碎了心,她去後,長公主的身子也就垮了。而這輩子,她看着自己的母親走上不歸路,救不得不說,還得去推上一把。此後,不僅不能以死贖罪,還要這樣尊榮富貴的活着。
阿霧的眼睛裡掉出淚來。
“怎麼又哭了,好了好了,本來說給你開心的,結果又提起了你的傷心事,你打小性子就強,我知道那回你是恨極了老太太和榮四。”崔氏道,她隻記得如今的女兒阿霧,完全忘了當初的阿勿,她的女兒,那懦弱的跟屁蟲性子了。
坐得一會兒,崔氏也要避嫌,沒領午飯就出了皇後的長樂宮。哦,都幾乎忘了提,阿霧封後之後,如今的嘉和帝楚懋,就将皇後的翊坤宮更名為長樂宮了。
家和(嘉和)萬事興,長樂勿憂。阿霧的小字不就是勿憂麼。
呂若興一見崔氏從長樂宮出來,就屁颠屁颠地笑着迎了上去,“崔夫人,皇上在書房等你。”
崔氏身邊的丫頭趕緊上去給呂若興遞了個荷包。
“有勞呂公公帶路了。”崔氏笑道。
“哪裡哪裡,夫人請。”呂若興眼睛都快要笑眯了。旁邊的小太監見着時,下巴差點兒沒掉下來。他哪兒見過内侍的頭号人物呂公公有這樣谄媚的時候。
小太監禀了崔氏到時,楚懋親自走到門邊迎了崔氏,“嶽母,身子可好?”
崔氏對楚懋可不敢向對阿霧那樣,規規矩矩的跪下行禮問安、回話,“多謝皇上惦記,臣婦一切皆好。”
“給嶽母賜座。”楚懋道。
崔氏的這個待遇,連她夫君戶部尚書都沒有,他們到書房,都隻能跪着說話。
“阿霧的精神可還好,她有沒有說什麼?”楚懋看着崔氏道。
“娘娘的精神還好。隻是不大說話,不過我提起建甯侯府家的二奶奶時,也就是我們家二房的四姑奶奶時,她就落淚。皇上是不知道,當初我們阿霧多強的性子,為着她爹和我,愣是被老太太逼着給這位四姑奶奶磕頭認罪,我這會兒想起當時的情景都想哭。”崔氏果然抹起了淚,“這四姑奶奶也是個歹毒的,前幾日居然讓人帶了禮來求我,說是想讓她男人越過她前頭大哥承爵。”
“朕知道了。”楚懋又問了些别的,可崔氏都隻搖頭,他的臉開始往下沉。崔氏吓得有些發抖,也不敢多話,直到嘉和帝叫退,她這才跪着磕了頭往後退。
到晚膳時,乾元殿的内侍到長樂宮傳話,“去回了皇後娘娘,就說皇上要到長樂宮用膳。”傳話的太監,也不敢說讓皇後娘娘準備接駕之類的話。
這兩個宮裡頭伺候的人,都知道,皇後娘娘是一點兒顔色也不給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