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坐在中軍大帳中,聽朱儁部署戰事。龐統坐在他身後,奮筆急書,将朱儁說的要點記下來,以便回去再研究。
龔都和孫策同席而座。他是孫策部的副将,麾下有五千由汝南黃巾精銳組成的人馬,戰鬥力不能和孫策的親衛步騎相提并論,卻比其他各部強不少。上次劫了曹豹、許眈的大營,一戰成名,如今走到哪兒,人們都要叫一聲将軍,沒人再敢把他當流寇對待。他知道這些都是孫策所賜,所以對孫策言聽計從,就連孫策調整各營的校尉、司馬,他都沒有任何意見。
這次攻擊浚儀城是接應黑山軍,而且是由他從中撮合的,此戰若能成功,他也算是為黃巾立了一功。
龔都對朱儁在說什麼沒興趣,他不時的用眼角餘光打量孫策,發現孫策的臉色不太好,看不到一點笑意,不免有些奇怪,想問卻又不好意思開口,隻好忍着。
朱儁也注意到了,等王敞介紹完情況,他先轉頭看向陳王劉寵。“大王,你看這樣可好?”
陳王撫着胡須,沉吟道:“孤再想想,再想想。”
朱儁點頭,轉向孫策。“伯符,你有什麼想法,直說無妨。”
諸将把目光都轉了過來。朱儁為人嚴整,在這種場合,他很少如此親近的稱呼某人,一般都是稱官職或者直呼其名。不過也沒人敢有意見,孫家父子都是朱儁倚重的大将,他們的關系絕非普通人能比。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這些人都要仰仗豫州的錢糧供應,也沒人願意得罪孫策。
孫策微微欠身,口稱不敢,但他心裡卻非常不安。
浚儀不是一個普通的縣城。在過去,它叫大梁,是魏國的都城。在将來,它叫開封,是北宋的首都。不管什麼時候,這裡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朱儁想争浚儀來控制東方,袁譚何嘗不想争浚儀。朱儁被他迂回攻擊,扔掉了不切實際的念頭,袁譚卻不清楚,他肯定會全力以赴的争奪浚儀,甚至可能請袁紹派人支援。
把目光局限在浚儀一城周邊是非常危險的。由浚儀北上,不到兩百裡就是大河,袁紹的主力就在大河對面的河内郡,不久前,他在懷縣一帶擊退董越,現在在哪兒?他會不會已經渡過大河,進入河南郡或者東郡?就算他不會親自來,派人支援袁譚也很容易,黎陽就駐有重兵,随時可以越過大河,沿白馬、延津一線南下,不過三百裡左右,一路坦途,正常行軍十天,急行軍兩三天就能到。
但是朱儁的斥候隻安排了三十裡,甚至沒出浚儀縣境。就算袁紹的援軍就在封丘,他都不知道。
這老頭還在延續與流寇作戰的慣性思維,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現在的對手已經不是各地的叛亂或者黃巾,而是通曉軍事的袁紹父子掌握的正規軍,背後有大量的士族支持。士族為什麼後來能夠與司馬氏共有天下?還不是因為他們壟斷了知識傳承,不管是文還是武,都絕非大字不識的文盲可比,離開了他們,司馬氏根本玩不轉。
可以這麼說,袁氏父子統領的軍隊是除了邊軍之外最正規的軍隊,與那些煽動幾千人就敢造反稱帝的普通百姓根本不是一回事。
“朱公,袁譚麾下的各部在什麼位置,可能有哪些兵力參戰,我們都清楚嗎?”
朱儁撫着胡須,眼神疑惑。“王敞剛才不是講了嗎,你沒聽清?王令史,你再向讨逆将軍解釋一下。”
孫策拱拱手。“王令史所言,我句句聽得清楚,但我還是有些疑問。劉備所領的東郡人馬現在何處?”
王敞說道:“他離開陳留,向東去了。”
“向東多遠,現在何處?在濟陰,還是在東郡?”
王敞有些不快。“孫讨逆,這個問題恕我無以奉告。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徐州刺史陶謙攻擊泰山郡,劉備東去應該是馳援泰山,至于是從哪條路走,我們無從得知。”
“那好,我問得直接一點,就太尉府掌握的情況,劉備最後的确切地點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王敞陰着臉。“三天前,封丘縣境。”
“也就是說,他現在是在封丘境内,還是已經向東去了,我們并不清楚?”
王敞不說話,看向朱儁。朱儁撫着胡須,沉聲道:“伯符,你的擔心我明白,但我們缺少騎兵,斥候能夠打探的範圍就這麼大。如果繼續深入,一來斥候會遇到危險,二來消息延遲會很嚴重。斥候三十裡是慣例,就算劉備隐匿在封丘境内,奔襲三十裡而來,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反應。”
“如果來的不僅僅是劉備呢?”
朱儁聲音大了起來。“伯符,你究竟想說什麼,直說無妨,不必繞圈子。”
孫策長身而起,躬身道:“朱公,兖州是大州,人口三百餘萬,雖然這幾年蒙受了一些兵災,人口依然不少,而且世家豪強的實力并未受什麼影響。袁譚入主兖州,這些人都支持袁譚,袁譚可以召集的人馬遠遠不止四萬。浚儀城是兵家必争之地,袁譚不會不争,這時候他沒有征調更多的兵力,卻調劉備不遠千裡征援泰山郡,未免反常,不可不防。我覺得,斥候偵察的範圍應該更大,不僅在注意兖州境内,還要注意我們身後。如果袁紹越過大河,對我們非常不利。”
朱儁哼了一聲,沉聲道:“原來你擔心是的袁紹,那倒有些多慮了。荥陽、卷縣、原武,我都安排了人馬,不管袁紹在哪裡渡河,我都會收到消息。”他頓了頓,又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袁譚的确有可能召集了更多的兵力,不得不防。所以這一戰,我們要速戰速決,諸君接應于毒、苦酋出城後,立刻撤出戰場,不可戀戰。”
諸将轟然應諾。
孫策張了張嘴,把沒說完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看了看陳王,陳王端坐在席上,面色平靜,看了孫策一眼,緩緩地搖了搖頭,示意孫策不要再說了。身後的龐統也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和朱儁争執。
孫策識相的閉上了嘴巴。既然朱儁都安排好了,又接受了他的意見,他再堅持就沒意義了,隻會惹得朱儁不高興。就以朱儁掌握的資源來看,他也就能做到這些,想掌握更多的信息就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這些都不太現實。
任何一場戰事都有着難以避免的風險,沒有人能全知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