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嗆啷”一聲,祖茂拔出長刀,護在孫策面前。其他親衛也圍了過來,一個個虎視眈眈,大有一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意思。
這感覺好!
“朝廷任命的就不該殺?”孫策眨眨眼睛,很純真。“董卓一路升遷,就連現在的太師之位都是天子诏書所拜,你說他該不該殺?”
黃忠頓時語塞,無言以對。龐山民聽了,又要插嘴,卻被龐德公攔住了。龐德公看着孫策,眼中多了幾分好奇。黃忠想了想,又道:“董卓自然該殺,可是故南陽太守張咨有什麼罪?”
孫策背着手,緩緩走了過去。說實話,看到黃忠這副模樣,他還真怕黃忠一激動,把他給剁了。他的武功是不錯,至少一個人練的時候有模有樣,但畢竟年輕,真要打起來,未必是正當壯年的黃忠對手。況且比武不是自己練,經驗也非常重要,自己連隻雞都沒殺過,更别提殺人。欺負龐山民還可以,和黃忠較量就有點不自量力了。
“黃漢升,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黃忠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你自問武藝、人品如何?”
黃忠橫刀而立。“人品如何不敢說,沒讀過什麼書,隻知道忠孝二字。武藝嘛,不敢說萬人敵,卻也是弓刀純熟,二十年來無敵手。”
孫策點點頭。“你在南陽任職幾年,所任何職?”
黃忠立刻氣短,面色微紅。“郡中賊曹吏,任……五年有餘。”
“以漢升人品和武藝,在區區一賊曹吏位上停留五年,張咨這個南陽太守可謂不稱職。我猜,這是因為漢升出身寒門,無進身之階吧?”
黃忠啞口無言,心裡的怨氣也被孫策一點點地挑撥了出來。他對自己的武藝很自信,這幾年的賊曹吏做得也盡心盡職,卻一直無法升遷。南陽世家衆多,太守府裡的掾吏幾乎人人有背景,每次擢升他都失望而歸,後來幹脆不指望了。從這一點上來說,張咨對他實在沒什麼恩可言。
孫策盯着黃忠的眼睛,心中暗自得意。以黃忠的武藝,四十幾歲還隻是一個小吏,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張咨看不上他,黃忠要為張咨盡忠其實很勉強,更多的是一股怨氣。說到底,老爹沒有時間好好經營南陽。他能在長沙提拔黃蓋,若能在南陽待上兩年,自然也能提拔黃忠。大家都是寒門,同病相憐嘛。他曾經派人找過黃忠,這就是證據。
看黃忠這表情,自己的分析應該基本靠譜。打鐵需趁熱,能不能拿下黃忠,就在現在。孫策迅速思索了一番,又接着說道:“我再問你,董卓禍亂洛陽,張咨可有勤王之舉,漢升當時駐于何處,麾下有兵幾何?”
黃忠面紅耳赤。孫策這句話問得可有點傷自尊。他一個賊曹小吏,手下哪有什麼兵啊。再說了,張咨當時也的确沒有勤王之舉。從這個角度來說,張咨算不上什麼朝廷的忠臣,至少和大敗董卓的孫堅比,他沒有盡到臣子的義務。
孫策低下頭,搓搓手。“黃漢升,我大膽猜測一下,你到襄陽來,是想去投朝廷任命的荊州刺史劉表劉景升吧?”他放慢了語速,故意加重了“朝廷任命”四個字,又說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到劉表,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劉表和張咨一樣,他不會重用你的。若是不信,你可以去試一試,若他能授你千石之官,算我輸。”
孫策說完,靜靜地看着黃忠。曆史上,劉表任他為中郎将,比二千石,但劉表對他談不上重用,黃忠一直是劉磐的手下。黃忠肯定不知道這些。從黃忠現在的情緒來看,要麼還沒見劉表,他心裡沒底;要麼他見到了劉表,劉表沒理他。如果劉表授他為中郎将,他絕對不會這麼喪。
所以,他的分析基本合理,有一定的說服力。
黃忠的臉色更難看,氣勢也變得更弱,長刀漸漸下垂,刀尖着地。
“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嗎?”孫策緩步上前,輕聲說道,就像是催眠。他慢慢伸出手,取過黃忠手裡的長刀,插回他的刀鞘中。“因為家父積累軍功升遷,一路走來,艱辛備至,對此再清楚不過。世家充斥朝堂,人才選拔如同虛設。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雞,家父與漢升這樣的人才卻無出頭之日,這是病,得治!黃漢升,家父與你不是敵人,也不該是敵人。你說呢?”
黃忠面色變幻不停,盯着孫策看了兩眼,仰起頭,一聲歎息。
孫策沒有再打擾他。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如果黃忠還要走,那也勉強不得。他走到龐德公面前,拱起手,深施一禮。“讓前輩見笑了。”
龐德公拱手還禮。“孫将軍雖然年少,卻神目如電,見解不凡。龐某甚是欣慰。孫将軍,請!”
“前輩請。”孫策退後一步,堅請龐德公先行。出發之前,周瑜曾經再三提醒過他,盡可能不要發生像廬江太守府那樣的事。辯論大可針鋒相對,卻不能急赤白臉,失了分寸。
龐德公很意外,卻也沒往深處想。不管怎麼說,孫堅已經是二千石的高官,孫策知道一些禮節也是正常的。他将孫策迎到堂上,分賓主落座,吩咐龐山民上了一些清水,這才笑道:“孫将軍,你大駕光臨,是不是也想對我說點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孫策早有準備,搖搖頭。“就算想說點什麼,現在也沒必要了。”
“為何?”
“聽說前輩隐居魚梁州,不仕州郡,我原本以為前輩是效聖人之道,待價而沽。現在看到前輩安貧樂道,面無戚色,與那些坐作聲階之徒截然不同,我便知道前輩是真隐。既然是真隐,那我就算惋惜,也隻能尊重前輩的意願,不敢勉強。若是污了前輩的耳朵,隻怕沔水也洗不幹淨呢。”
龐德公忍俊不禁,放聲大笑。
“有趣,有趣。老夫隐居多年,見過的名士無數,還是第一次看到将軍這麼有趣的人。尖刻而不尖酸,輕松而不輕佻。不過,我最喜歡你的卻還是不勉強。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将軍能有這樣的兇懷,着實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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