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整個臨淵鎮一派安靜,唯有酒肆裡還亮着一盞燈,雪衣女坐在燈光下修瑟,時不時會拔弄下琴弦較音,琴聲遠遠的傳開,一下一下的就像天上的星星正在眨着眼睛。齊格從酒肆裡走出來,懷裡抱着一壇酒,小小鳥走在他的身旁,也抱着一壇酒。
鎮子外面升起了一堆堆篝火,商人們圍在火堆旁烤火,火光噼裡啪啦的跳動着,剖得幹幹淨淨的野味被架在火上烤着,滾湯的黃油滴入火苗裡,‘滋’的一下火苗竄起很高。那群獵戶也坐在火堆旁烤肉喝酒,大雍人性格直率,誤會消除之後,他們便展示了大雍寬容大度的一面,于是,一場莫名其妙的決鬥煙消雲散。現在,那個粗豪的獵戶就坐在首領大哥的身旁,捧着一根烤羊腿大嚼特嚼,一邊嚼還一邊稱贊着魯國的美酒。
齊格覺得有些好笑,這個獵戶恐怕不知道,當浮羽的鈴聲響起時,那個神秘的東主還問了一些事情,而獵戶老老實實的交待了他所知道的一切。離公子曾經來過臨淵鎮,而且還是從南往北來。齊格不知道那位離公子倒底有多美,竟然使得這些獵戶為了她的美名不惜一戰,也不知道那位身份尊貴的天下第一美人為什麼會去南方,現在的南方可不太平,聽說陳國與召國正在進行一場滅國之戰,而流淵河的南面,江北二十五國又在鄭國的玉丸城召開了一次盟會,二十五位諸侯歃皿為盟,宣布同進共退,誓死守護江北。
南楚稱王之後,扛着雷雲皿鳳旗的軍隊乘着戰船源源不斷的湧入江北,巴、成之地的南楚别軍也躍過了深山老林進入了江北,在齊格得知消息的時候,江北二十五國隻剩下了二十三個,又有兩個小諸侯被楚宣懷滅了國。如今,南楚就像一隻展翅翺翔的火鳳凰,正向天下人展示它的力量。
‘不過,這些和我有什麼關系呢?我現在是即格,是大槍。不論天下大勢或是天下第一美人都與我沒有半點幹系。’
一隻毛都快掉光的老狗從陰暗處奔來,在齊格的身上擦來擦去,讨好的朝着齊格搖着尾巴流着口水,它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齊格手裡的半截骨頭,齊格把骨頭給扔它,那狗叼着骨頭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嘿,大槍。”
首領大哥把手裡的酒囊扔過來,齊格揚手接過,嗅了一口,是齊酒,老釀玉壺春,用力搖了搖,裡面還有半囊酒,齊格雖然已經變成了即格,但是喜好卻不會變,仍然喜歡喝齊國的酒。
擰着半袋酒,齊格離開了熱鬧的火堆,來到營地的外面,坐在一塊石頭上默默的喝着酒,燕酒濃烈如刀,齊酒餘味純厚,喝着綿純的齊酒,看着大雍上空的星星,為魯國商人護衛,這就是齊格,這就是我,一個永生永世也不能歸家的人,既然永生永世不得歸,那我的家倒底在哪裡?
在這天穹之下。
微風從遠方吹來,帶着冬夜的寒冷,屁股下面的石頭很涼,但是身上的铠甲比它更涼,幸好有這半囊酒,幸好有這一夜的星光。齊格躺了下來,身上的铠甲磨擦着石頭,發出嘎滋滋的聲音。火堆旁的笑語歡聲仍在不停的傳來,偶爾還夾雜着幾聲狗叫,除此之外,天與地一片寂靜。天上的星星倒映在齊格的眼中,他的臉龐微微泛紅,嘴裡則嘟嚷着:“我是大槍,我是大槍。”
“你就是大槍。”
小小鳥從營地裡走來,搖搖晃晃的,他的身後跟着一條狗,那狗跑得極快,嗖的一下竄到石頭上,用舌頭舔齊格的臉,是那隻老狗,很多時候,狗比人忠誠,狗比人懂得感恩,哪怕齊格隻是扔給它了一塊沒有肉的骨頭。
齊格揉了揉老狗的頭,那老狗低低的嗚咽了一聲,蹲坐在齊格的身旁,與齊格一起望向遠方,遠方是黑漆漆的夜,星光搖下來,隐隐約約的,看不真切。
小小鳥走到齊格身旁坐下來,嘴裡噴着濃濃的酒氣,身上的大氅飄着烤肉的味道。
“天上有什麼?昊天大神?”小小鳥把頭盔放在地上,把腿斜斜的伸開,把那柄巨劍擺在腿上,雙手反撐着石頭,仰望蒼穹。
“昊天大神不住天上。”
“那它住在哪裡?”
“住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掌控着命運。”
“命運是什麼東西?”
“命運就是命運,如果能說得清,道得明,它就不是命運。”
“來,喝酒。”
“我已經沒有酒了。”
“我有。”
星河并不燦爛,天上的星辰很是寥落,一個巴掌也能數得清,月亮也不圓,斜斜的一輪,孤獨的在黑色的星河裡遊曳。倆個年輕人坐在石頭上,一隻老狗,一壺酒。
酒是昊天大神最仁慈的恩賜,可以消除一切煩惱與困惑,也可以帶來激情。喝了酒後的小小鳥開始訴說,說那個美麗的‘花胡子’,說那些被他砍下腦袋的強盜,說這天下大勢,說他所想說的一切。齊格靜靜的聆聽着,時不時會回上兩句,盡管小小鳥的話題有些膚淺,可是他仍然專注的聆聽,認真的回答。小小鳥是他的朋友,兄弟,他們并肩作戰,把背後交給對方來守護。除了天上的星星和那無處不在的昊天大神,他們離得最近。
“大槍,你一定是個有來曆的人。或許,是位貴族?”
小小鳥說道,這是他第十八次這樣說,因為齊格懂得很多,多得小小鳥覺得他無所不能,知識都掌握在貴族與士族以及巫官們的手裡,一代一代的傳繼下去,普通的平民老百姓隻知道天和地,男人面朝黃土背朝天,辛勤的耕耘,女人背朝大地面朝天,努力的繁衍。說話的時候,小小鳥一直盯着齊格的眼睛,可是結果讓他失望了,齊格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像是鎮子裡的老井,波瀾不驚。
齊格認真地說道:“我不是什麼貴族,我是大槍。”
“對啊,你是大槍。”
每次都會這樣結束,小小鳥已經習以為常了,在他的眼裡,齊格是神秘的,比常年累月蒙着面紗的東主還要神秘。同時他也知道,齊格不想說的事情,你就把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肯定不會告訴你。因此,小小鳥更加認為齊格不是個平常人。
月光越來越暗,兩個年輕人靜靜的坐着看天上的星星,齊格數到了八,小小鳥數到了十九,老狗伸着舌頭舔着空酒囊的囊口,遠方的火堆一個一個的熄滅了,人聲和馬聲開始慢慢的沉寂下去。
“嗚,嗚……”
就在這時,遠遠的傳來了号角聲,那聲音隔得極遠,在這蒙蒙胧胧的夜裡卻顯得格外的清晰,聽見了号角聲,小小鳥抓起地上的劍,一個翻身站起來,警惕的向聲音的來處看去。
“汪汪汪。”
老狗豎着耳朵叫起來,它想朝着營地奔去,可是齊格卻沒動,它猶豫了一下,緊緊的貼着齊格的腿,繼續大叫。營地裡也響起了狗叫聲,男人和女人慌慌張張的四下亂跑,驚叫聲此起彼伏。
“希律律……”
營地裡響起了馬嘶聲,在一堆還沒有熄滅的篝火前,首領大哥爬上了馬背,勒着馬揚着劍,大聲喝道:“鎮靜,鎮靜。”
與此同時,黑夜裡響起了馬蹄聲,那蹄聲仿佛從地獄裡鑽出來似的,節奏極其沉悶,一下下的踩着人的心尖,起初還是像雨點一樣一顆一顆的墜落,不多時便化作豆雨激沙。
齊格和小小鳥朝着營地奔去,老狗飛竄在他們的身旁。
“誰會在黑夜裡奔馬?會是強盜嗎?”小小鳥一邊奔跑,一邊戴上鐵盔。
“不會,大雍沒有強盜!”
直到此時,齊格仍然沒有看見來騎,隻知道應該是從東面而來,地皮在顫抖,草葉上的螞蟻抓不住草尖,從草葉上滾下來,掉在泥濘裡。齊格跑得飛快,一腳踩死了螞蟻,又一腳踩死了一隻癞蛤蟆,那癞蛤蟆臨死之前向他射出了背上的毒汁,不過,那些毒汁根本腐蝕不了齊格腿上的胫甲。
十八位騎士很快在火堆旁聚集,齊格翻上了他的馬,舉起了一丈八尺的旗槍。在他們的身後是另外一群騎士,約有五十來人,在這群騎士的兩旁是拿着劍與盾的劍盾手,百十來人。那群要與小小鳥決鬥的獵戶們也沒有離去,他們拔出腰上的獵刀,緊張的看着東面,卻什麼都看不見。
“沒馬的守護東主,守護營地,有馬的跟我走!”
首領大哥一聲大喝,策馬向東面奔去,齊格一提馬缰,緊随其後。營地就在鎮子外面,他們沒想到會在大雍的土地上遇襲,猶其還是在臨近雍都的地方,所以,營地紮得并不牢實,沒有拒馬,也沒有瞭望塔,就連簡易的護攔也沒有。若是來騎真的是強盜,那麼,他們必須在營地外面進行攔截,要不然,強盜的馬蹄會把營地踩得稀爛。
“蹄它,蹄它……”
“呼呼呼……”
“轟隆隆……”
馬蹄在爆響,喘氣聲如同蒙着生皮的鼓,旗槍上的旗幟被風扯得亂滾,大地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抖得身上的甲葉都在咔啦咔啦響,遠方滾來一道白浪,那浪鋪天蓋地,猶若怒江缺堤。
“嗚嗚!”
乍然,對面的白色洪流之中響起了兩聲急促的号角聲。齊格心中怦地一跳,大叫:“規避,規避。那是齊國的白羽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