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儉有些郁悶,來到颉利的營地已經五天了,當天就向他表明大唐的厚意,可颉利似乎并不以為意,他的态度是很熱情,好酒好菜招待,不過唐儉無法看出颉利有絲毫投降的意思。
他依然如往常一樣練兵,對于唐儉所說的投降一事隻字不提,經常在唐儉提到這個話題時,颉利都避而不談,刻意找其他話題敷衍了之。
三番五次後,唐儉也自知無趣了,他有些氣餒,當初信誓旦旦而來,在被颉利的多次敷衍之後,最初的信心被摧殘得所剩無幾。
立于營帳前,仰望星空,望着長安的方向,唐儉無奈的閉上眼,他不想辜負皇上的信任,不想讓皇上失望,可是,如今這種現狀哪有成功的希望啊。
當初得到這個旨意時,還興奮了一夜,發誓定要為大唐鞠躬盡瘁,可現在他感覺很無力,就好像重重出了一拳,卻隻是打在空氣上,隻有無力感,沒有任何成就感。
唐儉那已有歲月痕迹的臉上展露出痛苦的神色,難得獲得皇上的重用,卻一點事情都沒有辦好,倒是給颉利存了一分警惕之心...難道自己的口才是如此差勁麼?
睜開眼,目光落在不是很遠的定襄城,想想五日前在李靖等那些殺才面前拍兇膛信誓旦旦說的豪言壯語,唐儉都很後悔,現在若有地下可以裝,他倒情願裝進去永遠也不要出來...太丢臉了。
若是談判失敗以後該如何面對那些殺才啊,該如何面對滿朝文武,該如何面對朝廷中的那些摯友......
“不行!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是否能名留史冊就看今朝了,哪怕是禍出性命也在所不辭!”
唐儉的目中露出無比的堅定,這份堅定又讓他擁有了當初初來乍到時的信心,他發誓此行必須要有所成就才行。
他的目光在黑夜中搜索,在周圍的營地中搜索,似乎要捕捉到一些可以令他翻身的機會,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營帳上久久未放開,良久,他那陰沉的臉總算有了一絲笑意。
無法從颉利身上下手,那就從他的身邊人下手,無法砍下颉利的腦袋,那就砍下他的左臂右膀,雖無法給他緻命一擊,但至少可以消減他的銳氣。
康蘇密就是颉利最好的左臂右膀。
雖然這樣做很危險,很有可能将自身置于死地,但唐儉别無選擇,他必須這麼做,為了成功,為了能名垂千史,再難他也要迎面而上。
唐儉稍微整理了衣裳,調整了思緒,從容舉步向颉利的心腹大将康蘇密的營帳,安修仁默默地跟在後面,時刻警惕着周圍,發現周圍并沒有什麼人時才略顯放心。
康蘇密也是一個莽漢,滿臉胡腮,在突厥人看來很男人的那種,也許他長得與颉利有些類似,都是屬于同一種男人,颉利才視他為心腹,對其較為寵愛。
有颉利這個大靠山,康蘇密在軍營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的所行所為颉利并不會管太多,所以當唐儉進來看到的男女歡樂的情景實為正常,在這個時候依然能懂得享樂的也就這位大将康蘇密了,連颉利都不敢如此放縱,他心中那條弦已在定襄遇襲後緊繃起來。
康蘇密似乎很喜歡唐儉,能夠引他進來觀看節目至少說明他并不讨厭唐儉,在唐儉進來時,康蘇密依然在大戰,直到硝煙過,美人離去,他才稍微整理好衣裳準備迎接唐儉,隻可惜這個書呆子并不喜歡這種歡樂的場景,覺得有辱他的眼,偏過頭錯過了最美的風景。
“如此深夜唐大使還未入寝,莫非至今依然不習慣這裡的環境?”
康蘇密整理好衣裳,走到案幾前,示意唐儉坐下,給他沏了杯水,含笑問:“唐大使莫非要準備離去而來告别?”
唐儉輕輕啜一口水,微微笑道:“康将軍怎隻想這些呢,怎麼沒想到我就隻是簡單地來看看你。”
康蘇密哈哈大笑道:“唐大使真是會開玩笑,堂堂唐大使怎會來看我呢,我何德何能啊。”
“康将軍有些自卑了。”
唐儉含笑看着康蘇密:“康将軍勇武無人可比,實乃一員難得的武才,在老夫看來,康将軍都可與我大唐的程咬金、牛進達相媲美,甚至...還略勝一籌。”
“唐大使過獎了。”
康蘇密哈哈笑道:“我自己究竟有多少斤兩還不自知麼,在我突厥内部比比倒還好,若與大唐勇将程咬金和牛進達比起來就差遠了,唐大使莫要如此褒獎啊,我承受不起啊。”
唐儉笑道:“康将軍謙虛了,你若沒有一定的才能又怎受可汗的恩寵呢,隻可惜啊......”
唐儉收斂笑容,帶着歲月滄桑的臉上表現出一絲無奈,他長歎一聲道:“康将軍的才能今後恐怕沒有過多施展的機會了。”
康蘇密似乎猜到唐儉要說什麼,并沒有什麼表示,微皺眉頭等他繼續說下去。
唐儉瞟了康蘇密一眼繼續道:“如今的局勢恐怕康将軍比老夫還要清楚,如今的******已今非昔比了啊,在颉利可汗這幾年的統治下,諸多曾經的盟友已背叛離去,成就了薛延陀,成就了夷男,而******内部混亂不堪,兄弟反目,百姓餓死荒野,流離失所,民心早已缺失。
如此局勢下,再苦苦掙紮又有什麼意義呢,内部不團結,民心漸失,外部又有強敵,繼續掙紮下去隻會徒增更多傷亡。
此次我大唐陛下已決心收服******,統兵數十萬将颉利的所有退路都堵住,你們已無處可逃了,颉利已不再是當初剛即位的颉利,已沒有哪個部落還會援助你們,你們也沒有其他任何割據勢力可利用,去年最後一個割據勢力梁師都被我們消滅後,颉利最後一個想要利用的勢力已沒有了。
内部不團結,外無支援,無依無靠,你們隻能通過自己去賭去拼,可你覺得你們拼得過堂堂大唐的數十萬大軍嗎?你們的勝算有多少?
再掙紮隻會徒增更多流離失所的人們,我大唐陛下心憂萬民,戰争隻會徒增更多苦難的百姓,故而能不戰則不戰,我朝陛下派老夫前來勸降實屬好意,就是希望天下黎民能過一個安定的日子。
是利是弊,康将軍心中恐怕早已了然,何去何從,老夫以為康将軍也該有個決斷了。”
唐儉說完當前局勢,就閉口不言,捧着茶杯淡淡地喝着水。
康蘇密眉宇越皺越濃,在一陣沉默後,他長歎一聲道:“如今局勢我也心中有數,可汗已越發令我失望了,他确實不如以往,之前李靖大軍突襲定襄時,我們本可以迎面一戰,但可汗退縮了,連我當時的提議都絲毫不考慮,可汗已沒有當初的信心了,他已開始害怕......”
他搖搖頭自嘲道:“正因為可汗的萎縮,我才像現在隻會夜夜笙歌,不再思戰,不再戀戰,可汗都如此萎萎縮縮,我再賣力又有什麼用呢,起初我還向可汗建議出兵定襄,将失守的城池奪回來,可可汗直接否決了。”
康蘇密苦笑道:“如今我也就在軍營混混日子吧,這樣的戰争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康将軍此言差矣。”
唐儉的目中閃過一絲狂熱,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他給康蘇密沏杯水,道:“康将軍年輕有為,又有一身武力,如此将才若隻是日夜笙歌,豈非埋沒了?我大唐大門永遠為有才之人敞開,将軍何不投靠大唐,闖蕩出一番作為呢,總比在這裡混吃等死好吧,将軍既已認清形勢,明知前途渺茫,卻還死賴這裡,這可不是明智之舉啊。”
康蘇密皺眉陷入沉默,唐儉還是不死心,淡淡看了外面一眼,似乎想到什麼,忽然靈機一動道:“康将軍既然無法做出何去何從的決斷,那老夫先給你講個故事吧,或許聽完這個故事你就會有所啟發呢。”
康蘇密沉默地看着唐儉,看看他要說什麼故事。
唐儉以平和的語氣道:“曾經有一個朝代沒落了,内部大亂,群雄四起,在這個群雄争霸的世界中,有一支力量很雄厚,日後是否能一統這個亂世恐怕也隻有這一支力量了。
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不自量力的人,也總有一些自以為是的人,群雄中有一位涼州人士李軌自以為是天子,在涼州稱王,當時,他靡下有一個左衛大将軍兇猛善戰,是涼王李軌的心腹大将,這位大将起初很賣力地效力李軌,可後來随着局勢越發動蕩,他發現當前局勢對他越發不利,因為那支力量已迅速崛起,漸漸收攏了周邊的其他割據勢力,他建議李軌投降,可李軌不買他的賬。
于是,這個左衛大将軍就勾結外部勢力反攻李軌,迫使李軌投降,他後來也因為這份功勞被那支統一世界的勢力所重用,因功拜左武侯大将軍。
故事就是這些,康将軍聽完有何感想?”
康蘇密緩緩睜開眼,面無表情道:“唐大使虛構如此一個故事,莫非要隐晦地告訴我,讓我也學那位将軍一樣倒戈相向,挾外部力量反我******大汗麼,想讓我逼可汗投降麼。”
“錯了。”
他盯着唐儉道:“可汗若能聽從我的意見早就聽了,還會等到現在?他無心投降,唐大使還是不要浪費這個心思了,我也不會去做什麼殘害可汗之事,畢竟曾經侍奉過他,我不能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唐儉微微笑道:“康将軍有些誤解老夫所言,老夫并非逼你模仿這般做法,老夫隻是讓你學學這位将軍懂得識實務的精神,他明知當前局勢對他不利懂得擇另一名主,繼續施展他的才華,将軍一身才華難道甘願就此埋沒世間,甘願如此渾渾噩噩的度過餘生麼?
路就在眼前,将軍何去何從該心裡有數了,其實,人生就是有多個選擇,但你今日的選擇就注定了日後的人生,若想後面的人生更加精彩,就必須慎重做好當下的決定。”
“還有。”
唐儉已起身,他指着外面道:“剛才老夫所叙故事并非虛構,乃真人真事,那亂世就是我大唐的前朝隋朝,那支強大的力量就是當時太上皇所帶的大軍,那位懂得識實務的左衛大将軍後來官拜大唐左武侯大将軍就是此刻站在門外的安修仁将軍,他如今是以副使的身份随老夫而來,實際上他是我大唐的左武侯大将軍,康将軍...你是否也想要這個武職呢?”
康蘇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臨走前,唐儉又回頭輕聲對康蘇密說:“像安修仁這樣深受我大唐厚待的人比比皆是,薛萬徹知道吧,他曾是李建成靡下将士,後來玄武門之變後陛下并不計前嫌,請他出來為大唐效力...這種例子實在太多了,老夫就不再一一列舉,老夫說得已夠多,将軍若是明智該懂得如何選擇。”
唐儉走了,康蘇密陷入沉思中,這夜注定又是不眠夜。
唐儉和安修仁悄無聲息地回到營帳,深夜并沒有其他人看見他們與康蘇密之間的長談,此刻進了營帳他們并未盞燈,直接合衣躺在各自床鋪上。
“呂國公,康蘇密動心了麼?”安修仁輕聲問道。
唐儉想了想道:“他已無戀戰之心,對颉利又極為不滿...老夫以為勝算會多幾分,他剛才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還未下定決心,這也怪不得他,他侍奉颉利那麼多年,此番讓他背叛,一時半會他也不适應,有些不知所措。再等等吧,他既已動心,離下決心也就不遠了。”
安修仁喜道:“如今總算有些眉目,這出使勸降大任也就完成了一半,哈,還是呂國公有敏銳的觀察力,居然能發現康蘇密對颉利有些看法,抓住這個把柄,掌控起來就容易多了。”
唐儉得意道:“老夫閱人無數,這點能力還是有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