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内容開始-->司馬超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理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本,晝夜不歇的理了三日,才終于有了喘口氣的時間,接踵而來的是宮裡的春宴,春宴是宮裡一年一度的盛事,由皇後主辦,宗親貴族皆在宴列,本來定在下月初,但皇後見他連日理政,特意将時間提前,因此宮裡上上下下熱鬧非凡,将之前沉郁之氣一掃而光。
時近黃昏,因有晚宴,皇宮早早就掌了燈,宮門間如同白晝般,絢爛璀璨,有品級的嫔妃盡皆到場,隻見那紫雲台上,衣香鬓影、美豔絕色讓人看得挪不開眼,頃刻間已聽到周詠喊道:“皇上皇後駕到!”
衆人皆起身行禮,隻見皇帝一身暗紅常服,一襲黑色飛龍玉帶下系着九龍玉佩,他本是眼如深山,此刻含着微微笑意,卻平添了不怒自威的氣場,再看他身邊的楊皇後,一身淺粉色罩衣,明黃的雙鳳钗插在那高挑的蟠鳳髻上,走在皇上身邊目不斜視,自是百花之主,傲然風姿。
“今日合宮家宴,你們都不必拘禮。”九五之尊笑着做了開場白,然而衆人皆是端坐于前,他語氣和暖的一一聊了兩句,嫔妃們自然使出渾身解數能夠與皇上多說幾句。皇後微笑着命令歌舞開始,司馬超便開始專心賞舞,一時間開始推杯換盞,一派喜氣。
司馬超迎來新一波的敬酒,正喝的酣暢間,忽然聽到樂聲由慢變快,剛氣乍現,猶如戰場鼓聲,隻見簾幕拉開,一女子身着一身紅色舞衣,那舞衣雖由輕紗制成,卻勝在針法奇特,棱角分明,整體猶如武将的铠甲形狀,她腰間系着鈴铛,随着音樂舞動長袖,舞姿細膩迷人,時而輕雲般慢移、時而如風般疾轉,舞步千變萬化,姿态萬千,那諾大的舞台,卻裝不下她演繹的壯烈悲歌。
一舞完畢,所有人在意猶未盡中爆發出炸雷般的叫好聲,司馬超微微有些發愣,皇後面色便立時不太好看,她笑道:“這支舞倒新奇,本宮從未見過。”
座下嫔妃有人立刻答道:“聽說這支舞排練了半年多呢,是以女子柔美之态來演繹男子在戰場上的英武雄風,現在這舞樂坊啊,越來越多的新奇主意。”
都在後宮活成的人精兒,極會看臉色說話,另一人幫腔道:“可不是嘛,這女子就是女子,戰場是男人的天下,風馬牛不相及的,也就隻有在舞蹈裡能實現這樣的創意。”
大家七嘴八舌,評價立即由“頗有創意”變成“不倫不類”了,那舞女正要退下,隻聽司馬超沉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皇帝垂問,那舞女并不慌張,神色坦然的行了一禮道:“舞婢施鸾。”
皇後這時恰到好處的插話道:“能得皇上垂詢,得了,趕緊下去領賞吧。”
司馬超輕輕掃了一眼皇後,并未多說什麼,這時周詠從殿外回來伏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司馬超起身就要出去,皇後問道:“皇上?”
“朕把酒多了,要出去吹吹風。”
“臣妾陪皇上吧?”
“不用了,你一走,宴席豈不就要散了。”說罷隻起身出了紫雲台。
周詠貼身跟随,司馬超轉到廊角的位置,停下腳步問道:“消息什麼時候傳過來的?”
周詠立刻回話:“剛剛,奴才一刻不敢耽擱,立即來禀告皇上。”
廊角的燈光有些昏暗,讓人看不清表情,隻聽司馬超道:“她是個聰明人……”頓了頓又問道:“妙語樓可會留有什麼存證?”
“皇上放心,她将妙語樓一把大火燒的幹幹淨淨,連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會讓人找到。”
“朕與蘇晉這層窗戶紙沒捅破,不能因為她壞了事兒。”
“奴才有一事不明。”
“問吧。”
“皇上為何不對蘇晉斬草除根,反而留下禍患每日懸心呢?”
司馬超負手而立,笑着道:“如今天下還有五分未定,朕留下蘇晉,才能讓璟國舊臣俯首稱臣,如果朕殺了他,就會有千千萬萬個諸侯并起,打着複國稱号,稱帝稱王,到時朕不就要以一敵千?如今朕隻需要防着他一人,那些有野心争奪天下的人才不敢妄動,連正牌都對我俯首,他們便沒有理由,沒有機會造反。”
周詠聽得半知半解,趕緊道:“奴才明白了,皇上聖明!”
司馬超離開了紫雲台,衆嫔妃立刻便如霜打的茄子,說話也沒了神采,有幾個和皇後交好的嫔妃湊到跟前低聲唏噓道:“皇後娘娘,皇上是不是瞧上那個舞女了?”
“我還特意瞧了瞧,模樣清秀,說不上來美不美的,不過瞧着樣子,有幾分子傲骨……”
“這個舞女真會取巧,竟然挑這麼個立意來打動皇上,近君側的誰不知道,皇上最喜歡有英氣的女子。”
還未說完,楊皇後狠狠瞪了她一眼,“好了,你們要是覺得無趣便回自己宮裡去,别在這裡叽叽喳喳的,本宮頭疼的很,先走了。”
說罷在幾個侍女的簇擁下逶迤而去。
走在回宮的路上,楊皇後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帝後貌合神離,是衆所周知的事,這已經夠讓她丢臉的,如今竟有舞女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跳出來争寵,還是以那般模樣,誰不知道皇上三年前曾和那個善于行軍作戰的璟國郡主定過婚約,她一直活在這樣的影子中也就罷了,沒人提起還好,今晚這情景,簡直是被人狠狠的掴了一下。
可她不能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以皇後之尊與他站在一起已經是苛求,就算一生都活在某個影子下,她也隻能咬緊牙關對自己說無怨無悔!
回到宮裡,果然皇上已經在燈下看書,今天是十五,按宮規,本該在自己宮中歇息。他就是這樣,該給的一樣都不會少,但同樣,不該給的也絕不會多給一分!
為他親自挑了挑燈芯,她輕聲道:“皇上,臣妾今日是否安排得不夠好?”
他正了正身子,隻看着書道,“年年都是如此,沒什麼趣味。”
皇後聽得此話,立即垂首道:“臣妾未安排好,攪了皇上雅興了……”
他淡淡道:“禮司層層約束,不關你事。”
雖說是寬宥的話,卻聽起來格外的冷,她終于忍不住道:“皇上為何不能對臣妾有一句溫言?臣妾從來沒想過獨得聖寵,隻希望皇上能與臣妾有一刻的真心……”
司馬超不快的打斷她道:“帝後倫常,夫妻情分,朕都盡了心,你還有什麼要求?”
楊皇後打量着他的神色,那深得不見底的黑瞳中更多的是讓人看不透的深意,她隻得端坐了不再多話。
司馬超神色淡淡的道:“太晚了,休息吧。”
直到半夜發現另一半床鋪空空如也,皇後才打了一個激靈,帶着疑惑穿衣起身詢問侍女,卻無一人知道皇上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帶了兩個貼身侍女,沿着重重宮門尋找起來,今夜的月光很好,照在地上幾乎不需要掌燈,找了許久直到快要放棄的時候,才在那巍峨的紫雲台上看見一抹明黃衣角。
那寬松的睡袍外面裹着一件黑色披風,然而那金絲系帶卻并未仔細的系着,風帽早已被風吹落在肩頭,整個人顯得松散不豫。
皇後心下稍安,但随之而來的是心内升起的層層涼意,紫雲台上,那身形堅毅的人是天下之主萬乘之尊,一向睥睨天下,掌蓋世風雲,此刻卻坐在那高高的冰冷城牆上,孤清冷月遙望遠方。
若不是心有千結還能是什麼呢?果然呵,萬裡江山握掌中,一縷情絲掙不脫……
侍女思忖了半天,方低聲道:“皇後娘娘,要不要……”
月光下,皇後定定的看着那冷峻如刀的側臉,站了許久,才說:“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