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隔了一天,噶爾欽陵決定再次派兵前來攻打薛紹的第二道防線。
在出兵之前,噶爾欽陵親自為衆将解析敵情,他說道:“薛紹大膽,居然敢把同樣的軍陣擺上兩次。他的第二道防線,仍是太白營圖陣。”
此言有一出,有人驚愕有人冷笑。論弓仁說道:“父帥,同為太白營圖陣,這第二陣有何不同?”
“問得好。”噶爾欽陵難得表露了一絲贊許之情,說道:“對方用出同樣的陣法,甚至連守将曹仁師都還是一樣,但地理不同就是大異。相比于前一個營寨,薛紹設下的第二道關卡山勢更徒地形更加險要。他依憑山勢修起了兩丈高的%大隘有如中原大鎮的城牆,大隘周圍的樹木都已砍盡,關隘之上鋪了半尺厚的河泥,火攻已是對他無效。中原軍隊向來擅長守城,曹仁師光是依憑這道關隘就可以大展拳腳。而我軍的騎兵在這樣的關隘面前,将會全無優勢可言。到時,這必将會是演變成一場慘烈的城池攻守戰!”
“父帥,孩兒請命出戰!”論弓仁鬥志昂揚的出班請命。
噶爾欽陵沉吟了片刻,“我給你加派兩千弓弩手,你要盡快搶占敵軍大隘兩側的山地至高點,居高臨下用強弓硬弩對敵軍展開打擊。如此,方有破陣之勝算!”
“是!”
這一次的戰事,在黎明打響。
論弓仁麾下的兩千弓弩手,棄了戰馬化為步兵,趁着黑摸上了大隘兩側的山巒。曹仁師倒是早有防備在此設下了防禦據點,但因為準備的時間實在太過倉促,他所占據的地利優勢實在有限,提前預備的滾木炮石也十分稀少。在最初對敵人形成了一陣強有力的壓制之後,這場偷襲戰就演變成了遭遇戰。
兩側山巒的戰鬥打響同時,論弓仁也對關隘展開了猛攻。這一次他吃到了不小的苦頭,因為在關隘之前曹仁師挖下了很多的陷馬坑,裡面埋了許多的鐵菱蒺藜,凡是踩了進去的人和馬不死即廢。待到吐蕃人攻到關隘前時,漫天的箭簇如同雨下,未到城前就已死傷一片。很多葦草編成的“燕尾炬”被點燃了從大隘上扔下來,窄小的山道頓時大火彌漫不得通行。抛石車掀起一堆堆比人頭還大的巨石,轟轟的往下砸。
論弓仁攻了這一波,幾乎連大隘的城頭都沒摸到邊,就不得不暫時退了回去。
薛紹帶着郭安、吳銘及月奴等數名親衛,登上了稍遠處的一個山巒之巅,用自制的望遠鏡,全程觀看了這場戰鬥。
看到論弓仁撤兵時,薛紹一直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
“退了,退了!”月奴遠遠的看着如是蟻群的敵人退走,發出驚喜的叫喊。
吳銘說道:“曹仁師吃一塹長一智,沒有再讓吐蕃人輕易靠近營盤。當然,此處的地利優勢至關重要。”
薛紹沒有說話,而是再次架起了望遠鏡看到兩側的山頭,說道:“攻城暫止,但兩側山頭上的戰鬥正是水深火熱。噶爾欽陵果然老辣,他知道這樣的關隘想要正面硬取實在難度太大,于是尋求從側翼打開突破口。現在,他的人馬正在全力搶奪制高點。一但成功,大隘的地理優勢将不複存在。我軍反倒要受到敵人居高臨下的箭弩打擊。”
“曹仁師應該不會忽視,那樣的緻命之處吧?”吳銘問道。
薛紹點了點頭,“他是一位有經驗的将軍,不會犯這種緻命的錯誤。但問題就在于,他能否守住制高點了。”
郭安忙道:“薛帥,是否下令派兵馳援?”
“不。”薛紹聲音一沉,“就算第二道防線淪陷了,我還有後面的五道。我們不能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不能讓噶爾欽陵牽着我們的鼻子走。現下,各部兵馬按部就班各司其職,我們的整個防守體系才不會亂。真到了必要的時候,跳蕩軍會有所行動的。”
“是!”
薛紹深呼吸了一口,再次架起了望遠鏡觀望,心說:曹仁師你别怪我狠心。不是我不肯援助于你,是戰争就肯定會有傷亡。身為主帥,我隻能放眼大局!
四天過去了,論弓仁還沒能攻克周軍的第二道防線。大隘前屍皿累累煙火彌漫,有如人間地獄。兩側的山巒之上更是随處可見陣亡的屍體,雙方打得膠着難舍難分。
曹仁師派副将回城求見薛紹,請求援兵。薛紹沒有派給曹仁師援兵,卻給出了一道命令:實在守不住了就撤,跳蕩軍會來接應!
論弓仁被噶爾欽陵叫了回去當衆怒罵了一頓,差點被他這位嚴厲的父親斬于帳前。最終,噶爾欽陵給論弓仁加派了五百弓弩手,命他三天之内務必奪下第二關。否則就不用回來了!
戰鬥再次打響,比上次更加激烈。曹仁師雖然有了後路,但他根本不想再次敗退回去,于是豁出了老命守死城關,甚至親自上了城頭搬起炮石怒砸敵軍。
論弓仁也是沒了退路,他讓副将率軍攻打關隘,親自率領弓弩手和自己的親勳鐵前衛來攻取山頂。
這一仗,幾乎是打了三天三夜沒有停歇。
最終曹仁師被薛楚玉拽下了城頭,帶着殘兵撤到了第三道防線後面。論弓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打下了第二關。
曹仁師一身是傷的來到薛紹面前,跪地大哭而不起。這一仗,他幾乎打光了麾下的所有部隊。
“曹将軍面對強敵困守絕境還能把仗打成這樣,已是萬中無一的奇迹。”薛紹連忙勸慰他,“将軍不要太過傷感,你非但無過還有功勞。”
“曹某所求,豈是一己之功?”曹仁師泣不成聲,“八千将士,幾乎死了個盡絕啊!!”
“戰争,哪有不死人的呢?論弓仁的傷亡,一點都不比你少。”薛紹說道,“對比起上一陣來,我軍已是進步極大。你難道就沒發現這其中的變化嗎?”
曹仁師止住了哭泣,點了點頭,說道:“上一次,我三天就被論弓仁攻破了營壘,四五千兵馬頃刻之間灰飛煙滅,而他的損失恐怕還不足千人。”
“這就叫,此消彼漲。”薛紹用微笑來安慰曹仁師,說道:“我馬上就将全軍大将都召集而來,聽曹将軍詳細的說一說此戰的經過,和一切心德體會。這花費了上萬條人命換來的戰鬥經驗,我們必須全都學會!”
曹仁師點了點頭,到這時總算才明白了薛紹的用意――他是在用死亡和鮮皿去換取戰争的經驗和教訓。這聽起來很殘忍,但卻是戰場上反敗為勝的不二法門。
薛紹心中的思路更是清晰,面對噶爾欽陵這樣的強敵,不先交上一點“學費”是不可能找到戰勝他的法門的。用一句老話來說,失敗是成功之母。隻有輸得起的人,才赢得起!
“來人!”薛紹大喝一聲,“先給曹将軍治傷,好酒好菜隻管搬來。我要親自給曹将軍把盞!”
薛紹的帥營裡開起了一起特别的宴會,為戰敗者曹仁師慶功。沒人對敗軍之戰曹仁師表達出半點的不敬,相反,包括薛紹和婁師德在内,所有的将軍都化身為“學生”,耐心又謙虛的聽起了曹仁師講課。薛紹還叫三名書令使從旁記室,把今天所有的事情和會議的内容都記了下來。
這樣的經驗和教訓,本身就是最實用的兵法。
這場宴會,一開就是一整夜。
與此同時,噶爾欽陵的帥營裡也是一片沉重肅穆的氣氛。他們非但沒有了上次攻下第一陣的歡快和喜悅,反而個個心情沉重如同打了敗仗。
“這就是敗仗!”噶爾欽陵指着他的兒子,須發皆張的怒氣訓斥,“小小的一個山地營盤打了整整七天,死傷數千精銳方才勉強拿下。對方還隻是薛紹麾下的一員普通将佐,所率兵馬也是參差不齊多半是河隴投軍的農夫。論弓仁,此戰之敗你負全責!”
“是……”論弓仁死氣沉沉的應了一諾。
“來人!”噶爾欽陵大喝一聲。
馬上就有幾名帥帳侍衛沖了進來,三下五除二就扒去了論弓仁身上的戰铠軍袍将他剝了個精光,然後将一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拴在額頭蓋在了他的臉上。
“推出去,遊遍全營以示其辱!”噶爾欽陵沉聲下令。
論弓仁馬上就被拖了出去。
在臉上挂上狐狸尾巴遊行示衆,在吐蕃人看來這是對戰敗者最惡毒的懲罰。相比之下,他們甚至願意被處死。論弓仁身為首席大将和噶爾欽陵的親生兒子尚且如此,其他的将軍全都大氣不敢出,個個噤若寒蟬。
噶爾欽陵指着衆将,怒聲道:“本帥早就告誡過你們,不要輕敵、不要輕敵!現在你們都看到了,前後短短相隔不到十日,薛紹的軍隊就發生了脫胎換骨的巨大變化。他在不斷的變強,而我們還在驕橫輕浮夜郎自大!照此下去再過十日,本帥的人頭都要落到薛紹的手上了!你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無人敢吭半聲,甚至沒人敢于亂動一分。
“嘭!”
一聲巨響,噶爾欽陵一拳下幾乎将一整張厚實的梨木大桌都給震塌了。
他厲聲道:“誰敢去打第三陣?!”
“我!”
所有的吐蕃将軍,全都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