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遵狹長的眉頭微微挑起,緊盯着西越帝,神色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麼。
西越帝站在窗前長長的歎息一聲,滿是惆怅,“沇兒,你大哥是朕親手帶大的,難道要朕眼睜睜看着他去死麼,朕知道虧欠你許多,這一次就算為了你大哥……。”
西越帝哽咽了下,看着宋湛一點點的衰敗,簡直比拿刀剜他心還痛苦。
“沇兒,若是大臣們乃至西越的臣民們知曉太子身中劇毒,朕膝下的皇子和親王一定會不安分,隻怕又重演一年前的戰亂。”
這才是西越帝最擔憂的,宋湛要是倒了,肯定有人趁機作亂,虎視眈眈地盯着皇位,到時候西越又是一場皿雨腥風。
打破了眼下這種平衡關系,首先牽連的就是趙皇後一族,包括趙皇後在内,任何一個皇子上位,都不會放過趙家的,這一點西越帝最清楚。
以往跟着西越帝的大臣們也會被重新洗牌,西越帝不願打破這種局面,最好的辦法就是維持現狀。
然後讓宋湛安心養病,西越帝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起前些日子,國寺住持曾說的話,兩子必有一殇,西越主宰隻能有一人。
宋湛命格雖貴,卻并無帝王之相,若強求隻會早衰,唯有趙遵身上的邪氣和殺氣才能壓住命格。
趙遵冷笑,“說到底你還是最在意這一片江山。”
“沇兒,你就不想你大哥麼,你大哥日日苦撐治理朝政,一旦被人察覺,立即會有人将他拉下,重新另嗣,你大哥性命難保,若你替了你大哥,你大哥便能安心養病,何況宮中還有你母親,你要眼睜睜看着她去死麼!”
西越帝額上青筋暴跳,他身後的皇位,是多少皇子費勁心機想要争取的,現在他拱手讓給趙遵,趙遵卻十分排斥,強烈的反差讓西越帝受挫和無奈。
趙遵抿唇不語,打心眼裡不願意接受這一堆爛攤子,西越這堆糊塗賬,實在叫人心煩。
“你在東鳴都可以做個刑部尚書,替東鳴帝分憂,來西越怎麼就不行了?”
西越帝語氣緩和了不少,不過态度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既然來了,去看看你母後和湛兒吧。”
趙遵深吸口氣,跟着西越帝去了宋湛宮中,一隻腳剛踏進屋内,就聞到了濃濃的藥香味,還有時不時的咳嗽聲入耳。
透過屏風依稀能看見宋湛坐在桌前,案上堆積着不少奏折,趙遵沒好氣斜了眼西越帝,人都病成這樣了,居然還讓宋湛批閱奏折。
西越帝繞過屏風上前一步,“湛兒,怎麼不好好歇着,日後這些奏折不必你來操勞,朕還不至于老眼昏花,連奏折都看不了了。”
宋湛見西越帝進門,趕緊站起身,如玉一般容顔透着蒼白無力,精緻的五官透着疲倦,眼窩下還殘留淡青色,與以往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大不相同。
“父皇,兒臣無礙的。”宋湛規矩地站在一旁,忽然擡眸看了眼西越帝身旁的侍衛,那侍衛面上戴着一張面具,雖看不清容貌,但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太醫來怎麼說?”西越帝随意拿起一封奏折,身子擋住了宋湛的視線,目光瞥了眼奏折,點了點頭,宋湛從小就很乖巧,未讓他操半點心思,處理政務也是井井有條。
宋湛收回視線,苦澀一笑,“還是老樣子,鐘太醫和幾位大夫日夜颠倒的替兒臣配藥,是兒臣不争氣。”
西越帝拍了拍宋湛的肩,“湛兒,你是西越太子,身負重任,不能輕言放棄,過些日子朕就送你離開盛京,召集名醫替你醫治。”
“父皇,眼下這個時候兒臣不能離開盛京……”宋湛微訝,自從上次大戰以後,西越正處在恢複階段,還有不少事要處理,哪能将一堆爛攤子交給西越帝一個人呢。
西越帝年輕的時候傷了身子,時常頭疼難忍,無法處理政務,多少太醫束手無策,一拖就是十幾年。
“湛兒,不如讓你二弟來西越如何?”西越帝忽然問了句。
宋湛怔了下,“二弟若能來自然是好,隻是咱們虧欠了二弟太多,如今二弟安穩了不少,卻因咱們的私事耽擱二弟,兒臣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宋湛一臉認真的看着西越帝,“父皇,并非兒臣貪戀太子之位,若二弟開口,兒臣願立即讓位,隻要能保西越江山穩固,兒臣死而無憾。”
西越帝欣慰的笑了笑,又叮囑了宋湛幾句,說話間宋湛身子晃了晃,從嘴角溢出一口烏黑的皿,精緻的眼眸緊閉着,栽倒在侍衛懷中。
“快去請鐘太醫!”西越帝臉色大變,侍衛立即出門将鐘太醫帶來,鐘太醫跪在地上替宋湛診治,臉色越發的凝重。
許久,西越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鐘太醫,太子如何了?”
鐘太醫深深的歎息,“皇上,不能再拖了,太子身子已漸漸衰敗,體内毒素若不加以控制,隻怕危矣。”
西越帝臉色驟變,情緒有些不穩,“一定要想辦法醫治太子,絕不能讓太子出事!”
“湛兒!”趙皇後一進門恰好就聽見這句話,由宮女攙扶着進門,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床榻前,整個人憔悴了不少。
“皇後……”西越帝愣了下,沒想到趙皇後會突然趕來,一時有些猝不及防。
趙皇後撲通跪倒在地,緊緊拽着西越帝的手,聲音都沙啞了。
“皇上,臣妾求求您就讓湛兒離開宮裡吧,臣妾可以陪着湛兒一起離開,對外宣稱臣妾身子不适,需要靜養,太子一同作陪。”
趙皇後日日提心吊膽,都沒睡一個安穩覺,生怕一覺醒來,就聽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
宋湛是太子,又是西越帝最得寵的兒子,為了宋湛,西越帝一直打壓别的皇子,宋湛不僅要防着其他幾個兄弟暗算,還要處理政務,這肩上的重擔一點也不比西越帝輕松。
宋湛一離盛京,必然會引起懷疑,難保不會有人趁機作亂,西越帝一直在猶豫,直到近日聽聞趙遵來了東楚,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
“你先回去吧,今夜朕就給你一個交代。”
西越帝實在舍不得趙皇後這樣絕望,西越帝對宋湛的在乎不比趙皇後少,不僅僅是為了江山社稷,更多的是父子之情。
趙皇後驚訝的看着西越帝,之前西越帝就一直不肯松口,如今倏然松口,讓趙皇後大喜。
“将皇後送回宮。”西越帝吩咐道。
西越帝又守着宋湛一個多時辰,直到宋湛幽幽醒來,臉色越發的蒼白,宛若透明,神情也有些恍惚。
廊下,站着兩個人影,西越帝深深的歎息,扭頭看了眼趙遵,“如何?”
趙遵心緒複雜的看着西越帝,“這件事為何不早點派人告訴我,硬拖到了現在才說!”
“湛兒不想連累你,起初朕就有了這個提議,你母後也不願意将你牽扯進來,是西越欠了你太多,這次,朕也是無奈了。”
西越帝語氣裡透着疲憊,“你斬殺了宋曜,宋曜手中兵權一分為五,落在了各大親王手中,湛兒一旦離開盛京被人發覺,這些人一定會想方設法除掉湛兒,湛兒要是留在宮内,隻能拖着身子,群醫束手無策,朕不能眼睜睜看着湛兒出事,沇兒,是朕欠了你太多。”
頓了頓,又過了好一會,趙遵道,“這是将大哥送去何處?”
“去五台山,朕已經安排好了,五台山有一處寒火泉,隻要将湛兒體内的毒排出,自然能保湛兒一命,隻是花費時間太了。”西越帝歎息,“沇兒,隻有寒火泉能救你大哥一命了,這是最後的機會。”
五台山地處偏遠,鮮少有人知曉,因山上流下一股泉水,沁涼無比,山中還有一塊奇石,若遇炎日,樹枝放上去立即燃着,周邊寸草不生,走近幾步都覺得灼熱,蜿蜒至山腳處,泉水和奇石相觸,晝熱夜涼,故而稱作寒火泉,對身體有奇效。
宋湛日日浸泡在寒火泉中,日積月累将身體毒素堆積而洩,再不濟也能保住性命。
要是宋湛貿然消失了,被有心人知道,直接毀掉了寒火泉,就等于要了宋湛性命。
可若是有了趙遵擋着,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誰也不會懷疑什麼,這樣宋湛就能減少危險。
趙遵沉默了一會,看了眼西越帝,低聲道,“此去要多久?”
“多則兩年,少則一年。”西越帝沒有失望,趙遵果然松口了。
“安排吧,這兩日之内就讓大哥離開盛京吧,至于母後就不必去了,太招搖了,今夜我出宮一趟,天亮前回宮。”
這件事趙遵不能坐視不管,不為别的,隻看宋湛一人。
臨走前趙遵低聲道,“等大哥身子無恙,我就離京,這皇位我不稀罕,更不會搶了大哥的。”
看着趙遵的身影離開,西越帝既欣慰又無奈,心裡那塊石頭算是落地了。
“皇上……。”
西越帝擺擺手,“不必多說了,他一定會回來的,去安排吧,明夜就動身送太子離開盛京。”
“是!”
趙遵一路快馬加鞭趕往驿站,誰料右相已經離開了,隻留下了秦煜等候。
趙遵将懷中兩封書信遞給秦煜,“替我轉交給相爺,相爺自然會明白的。”
秦煜驚訝的看着趙遵,“當真不回去了?”
趙遵騎在馬背上眺望了眼不遠處,随即淡淡道,“自然要回去,隻是要等些時日,此地不宜多留,你先離開吧。”
秦煜點點頭,帶人驅馬離境,很快消失了身影。
看着天色,趙遵心裡有一團亂麻壓在心上,揮不散去不掉,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晃也有一個月未見面了,下次見面又不知什麼時候了,趙遵無奈的歎息。
秦煜一路快馬加鞭地追趕,總算在第五日清晨追上了右相的步伐,右相挑眉看了眼秦煜,“秦大人此次配合的極好,比起朝中周旋,秦大人更适合戰場。”
秦煜笑了笑,這一戰的确打的痛快,打的東楚措手不及,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相爺,這是侯爺給您的信件。”秦煜将兩封書信遞給了右相,右相順手接過,一封是給右相的,說明了緣由,另一封則是要交給東鳴帝的。
右相看過後将信撕碎,讓人将另外一封書信遞給了侍衛,“立即快馬加鞭回京,将書信交給皇上。”
“是!”
秦煜有些摸不着頭腦,這一對翁婿實在太神秘莫測,根本猜不着半點想法。
右相隻字不提趙侯爺三個字,一路趕回京都城,每路過一處,便将幾位表現良好的官家嫡子留在任上,封了個不大不小的官,等回京時,還剩下二十人了。
那二十個實在不看重用,留着也無用。
消息一傳來,那些被直接封做小官的嫡子家中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被右相提拔做了官,雖是小官,但日後前途無量,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起碼少走不少彎路,越過了科舉考試,直接走馬上任,日後有了成就再調回京都,也是個極好的選擇。
再不濟,沒立什麼大功,回府繼承家業也不錯,起碼上過戰場,被右相提攜過,家族面上也有光。
衆大臣對右相感激涕零,餘下沒被選中的大臣,則是面皮漲紅,恨不得回去就将家中逆子捉起來吊打一頓,這麼好的機會就這麼錯過了。
右相則道,“這是皇上的意思,隻要諸位公子能替皇上分憂解難,不論背景,能人者居之。”
東鳴帝愣了下,很快就回神,毫不客氣的攬下功勞,得了民心,順勢誇了右相幾句。
吃力不讨好的都是右相,東鳴帝隻要跟在身後撿便宜就成了。
東鳴帝似想到了什麼,清了清嗓子,“此次趙侯爺的确太不像話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也不能罔顧相爺的意思,罰趙侯爺罰去邊城守城一年,任何人不得探視,相爺消消氣,等趙侯爺回來,朕一定狠狠的罰!”
右相也道,“趙侯爺本就不适合在朝為官,微臣以為可以除去趙侯爺的刑部尚書一職,在商言商,封個皇商足矣。”
衆人摸不透右相究竟為哪般,趙侯爺可是右相府的女婿啊。
東鳴帝點點頭,“就依相爺所言,革除趙侯爺刑部尚書,柳畚,今日起擢升為刑部尚書一職。”
被點名的那位大臣怔了下,随後欣喜上前,“微臣必不辱使命。”
衆人聞言更是唏噓不已,右相可真夠心狠,連自家女婿都不放過,也不知趙侯爺怎麼就得罪了右相,可憐!
右相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東鳴帝,東鳴帝會意,“相爺替東鳴分憂解難,立功無數,朕十分欣慰,上次宸王壽誕鬧的很不愉快,朕一直心懷愧疚,更被蕭妧孝心打動,朕要認蕭妧做義女,冊封為頤和公主。”
衆人驚訝了下,右相立下這麼大功勞,就封一個公主,是不是太不劃算了。
緊接着東鳴帝又道,“朕讓人合了八字,以泉州城最合适,便以泉州城作為封地賜予頤和公主。”
這下很多人不淡定了,這有封地的公主和虛号可差太多了,此話一出,即便有人不服氣也不敢提半個字反對。
“皇上英明,頤和公主孝順體貼,又蕙質蘭心,乃是京都貴女典範。”
“是啊是啊……。”
連封号和封地都定下了,衆人反駁也沒有用,機靈的大臣趕緊向右相祝賀。
東鳴帝一高興又賜了蕭妧許多賞賜,右相一下子解決了他多年難題,射殺十幾萬大軍,讓那些心懷不軌的異性王不敢再造次,又收回了安王的兵權。
安王死了,宸王殘了,被關押在大牢中,連太後一早聽聞這些事一口氣沒上來,中風在塌,東鳴帝心口的污濁之氣,頃刻之間全都吐盡,腰杆子從未這麼直過,更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