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說着,沒太久便走到了熊姬的宮殿。
以前在這裡暫住時主要是跟姚婆婆學規則,貓兒基本沒走出過宮殿,現在可以遙遙得望,倒覺得熊姬的品味真不一般。
這宮殿的架構雖與其他的木殿相似,方方正正的,可殿前布置了一個約有兩層高的假山。用植物裝飾的假山上還有一個小亭,亭角邊的山體上,也不知從哪裡引來的一股活水,正潺潺流敞着。
這便是蘇州園林的祖先了吧!
貓兒不禁贊道:“真美。”
“王後畢竟是姬姓人,自然比其他夫人更懂這些。”隗姐姐又羨慕又無奈的說:“可惜雍國小了些,若王後的母國是齊國或是晉國,誰再敢說當着大王的面說咱們楚國是南蠻,大王一定能理直氣壯的罵回去。”
貓兒臉上依然挂着七歲孩子該有的懵懂表情,心裡卻波濤翻滾。
春秋的人都這樣,還是隻有楚人這樣而已?現在的王弑父的事連孩子都可以連口說出來,一點忌諱都沒有,一個宮女也可以張嘴便說王後的母國太小,比不上齊晉那樣的大國。這種話換作在皇帝時期,重則可以處死,甚至牽連全家啊。
到底是春秋時期的人都這般還豪爽,有什麼說什麼,還是隻有楚人這樣?
貓兒壓下了心裡的疑問,随着隗姐姐向後門繞去。下人是不太好走宮殿正門的,除非陪同有身份的人一起進去。
坐在回廊上晃腳的子旅一見到貓兒便高興的叫起來:“我還以為好幾天都見不到你了呢。”
紅撲撲的肉臉笑得燦爛異常,萌得讓貓兒非常想捏。
忍住了捏太子臉的沖動,貓兒苦笑道:“我一直在大王的茶室待着。那裡隻有一個夯哥,不會說話,就沒辦法告訴我是不是可以走了,離開後去哪裡。”
“一會太子回去了,你還得回茶室去。”蹲在地上幫子旅穿鞋襪的隗姐姐提醒道:“大王沒發話,你就得繼續待在那裡。”
我這種下人在楚王商臣眼裡就是個屁,他啥時候想起來才會放我……
貓兒無奈的點了點頭。到了傍晚,目送太子旅上了馬車,隗姐姐果然又領他回了茶室。因早就知道楚王今晚會睡在王後那邊,這座宮殿隻剩下了自己和啞巴夯哥,貓兒深感無聊。他沮喪的走進茶室,本想問問夯哥夜晚睡哪裡,卻發現茶室裡面沒人,隻有挂在牆邊的兩隻鹦鹉歪頭打量着他。
一隻鹦鹉不停的重複“池芒”,另一隻鹦鹉則附和:“圖襖、勺連”。
這兩個詞貓兒從來沒聽過,也很肯定太子旅沒有說過。
“哪學來的鬼詞!”貓兒嘀咕了一聲,剛想用子旅教的辦法讓鳥兒閉嘴,兩隻鹦鹉卻再也不說話了。驟然的安靜讓貓兒捕抓到了屋外的動靜,由遠而近的整齊腳步聲,應該是鳴鳳兵發出來的。
貓兒走到了窗邊,頂開窗戶問最近的士兵:“軍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挺兇擡頭的士兵過了好一會才轉動眼珠看了過來,輕飄飄的說:“先前有個黑影竄出去,還有貓叫聲,領隊便一直領着人查看四周。外面倒是沒發現什麼,你們裡面少了什麼東西嗎?”
貓兒剛想說“守着宮殿的夯哥不見了”,一道身影便擋住了燭火。
那身影弓前背越走越近,雖低着頭,貓兒卻看清了他滿臉的燒傷疤痕。不是夯哥又是誰?
對士兵搖了搖頭,貓兒趕緊迎上了夯哥。知道他又聾又啞,貓兒也不多說廢話,隻是上去攙住了夯哥的一隻手。這次,夯哥不似先前那般完全不搭理貓兒,而是指了個方向。跟着夯哥朝着那個方向走,貓兒見到了一個隔間。進了隔間,裡面已經放了一張床墊大小的羊皮。
這就是給我睡的地方了。
貓兒用七歲孩子該有的模樣對夯哥連聲道謝,又要送夯哥離開。哪知那夯哥連連擺手,快步離開。
躺在了羊皮墊上,貓兒止不住感歎:真奇怪!這麼大的宮殿就留個聾啞人一個在裡面,楚王商臣真是特立孤行。這個夯哥也奇怪,臉上的傷痕也不好好打理,還有滲出皿來的地方。連進了這裡來的兩隻鳥也奇怪,盡學些聽都聽不懂的話!
想到這裡,貓兒“噌”的坐了起來,頭皮一陣發麻。
隗姐姐說這個宮殿除了楚王夯哥沒人随便敢進來,那麼挂在茶室的鹦鹉學的是誰的話?夯哥又聾又啞,聽不清也說不出話來。莫非他有朋友來找他,又正好在茶室聊天,恰巧被鹦鹉學了話?
這想法一冒出來,貓兒就恨不得打自己兩個耳光。
誰跟個聾子聊天會說話?楚王多疑,整座宮殿隻讓夯哥看守,他若真有能領進來的朋友,關系一定非常好,絕不可能還用說話的方式跟夯哥聊天。
貓兒下意識的就打算去找夯哥。可剛一站起來,立刻查覺太搪突。
隗姐姐說,夯哥是跟楚王經曆過弑父奪位,又救過楚王的人。連楚王都信任他,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懷疑他?就算懷疑,也該有足夠說服自己的證據才對。僅憑鹦鹉學了幾個詞,算得上哪門子的證據?
帶着疑惑,貓兒閉上了雙眼,嘴裡卻不自覺的呢喃着“池芒、圖襖、勺連”這三個詞。第二天隗姐姐還是在老時間過來接他,直到進了王後宮裡,身邊又沒有其他人了,貓兒才問子旅:“池芒、圖襖、勺連這幾個詞是什麼意思呀。”
楚語“于菟”是老虎的别稱,貓兒懷疑這幾個詞在楚語中也是稱别。
“這聽上去像是周語。”子旅想了想道:“勺連應該是燒臉。池芒、圖襖我不知道什麼意思,隻知道芒是周語裡面父,襖是惡。”
“周語師傅什麼時候來?”貓兒着急的問:“問師傅總沒錯。”
“父親難得回宮幾日,母親說這幾天我都不用上班了,師傅自然也不會來。”子旅跳下榻便道:“我幫你去問母親。”
沒過太久,臉色陰沉的王後便獨自走了過來。
她說:“大王弑父之事無人不知。實事是該任人評說,可你教太子用周語說‘弑父’二字,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