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左寒早已經聽過無數次了，來自于親友的，來自于心理醫生的，他早已經習慣了。

　　隻不過，真正造成傷害的人，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這樣的話。

　　加害者從未道過歉。

　　所以他早就習慣且麻木了，可是此刻，他一轉眸，看到了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看着這雙眼睛，讓他有了一種錯覺……

　　明明是共情能力比較薄弱的人，但是卻是莫名有了一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是被放在心上很好的對待着并心疼着的。

　　以至于，被這樣的眼睛凝視着，心疼着，很好地對待着。

　　于是原本早已經習慣了的，原本早就已經麻木了的那些情緒。

　　在這一瞬間，竟是讓他有了一種，委屈的感覺。

　　很神奇，就是委屈的感覺。

　　就好像那些摔倒了很疼的孩子，周圍一個心疼自己的人都沒有，于是也不想顯露自己的脆弱，再疼都咬牙忍着。

　　但是一旦有心疼自己的人出現了，哪怕那陣最疼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卻還是忍不住會有委屈的情緒冒上來。

　　左寒感受着自己心裡的那一抹委屈，再看着眼前這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

　　覺得有些神奇。

　　他定定看着這雙眼睛，片刻後，輕輕擡起手來，捂住了她的眼睛。

　　程梨一愣，“嗯？
哎？
左寒你為什麼捂着我眼睛啊？
你是不是覺得我哭了？
我沒哭，真沒哭。
”

　　左寒沒有做聲，隻是嘴角淺淺地勾了起來。

　　奶奶端着早餐從廚房走來的時候，正好就看到這一幕。

　　看到左寒伸手捂着程梨的眼睛。

　　她這個受過了不少傷害，生活裡已經鮮少有快樂，心情裡已經鮮少有高興，表情裡已經鮮少有笑容的孫子。

　　嘴角勾着淺淺的弧度，雖然不是特别明朗燦爛，但是看得出來，是出自内心的笑容。

　　這讓文柳竹看在眼裡，心頭都一陣發熱。

　　左寒看到奶奶出來，就挑了挑眉毛，程梨的腦袋左搖右擺也沒能躲開他的五指山。

　　隻能擡手抓住他的手，她還故意用的是受傷的那隻手，果不其然，左寒的手馬上就不動了，任由她把手給扒拉了下來。

　　程梨垂眸看着被自己捏在手裡的……左寒的手，再看到奶奶已經端着早餐走了過來。

　　她想了想，藏着些小小心思，終究是沒把左寒的手松開，就繼續這樣握在自己手裡。

　　程梨瞧見奶奶臉上的表情已經沒有了先前那些低落。

　　程梨想，看來奶奶真的去端早餐這麼一打岔，先前的低落情緒就已經揭過去了吧？

　　奶奶把早餐放到左寒面前來，“來來來，快吃快吃。
我一早特意去買的。
”

　　程梨聽到這話，忽然就想到先前和奶奶說起過的，關于左寒挑嘴的問題。

　　于是，注意力不由得就都放在了左寒身上。

　　奶奶端來的這些早餐裡，有些是她們先前去市場時順便買的，有的是她做的。

　　左寒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原本程梨覺得，可能奶奶說得也不盡然吧，畢竟，左寒這樣的人，簡直可以去當‘不浪費食物’的标兵了。

　　可是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很多事情一旦反應過來了，就會覺得之前似乎處處是端倪。

　　程梨默默地看着左寒的側臉，就看到他夾起她和奶奶在市場買的芝麻團子放進嘴裡時，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

　　可是在他夾起碗裡那份她從菜市場回來之後，親手用水年糕做的糯食送進嘴裡之後。

　　程梨清楚看到了，他眼角眯起來的弧度，以及咀嚼的頻率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程梨甚至還數了一下，左寒在吃到不喜歡吃的東西時，他咀嚼的頻率似乎都是一樣的，不快一分，不慢一分。

　　但如果吃到喜歡的東西，咀嚼的頻率似乎才會受到情緒的影響而有所變動。

　　程梨忍不住彎唇笑了起來。

　　奶奶看到程梨一直盯着左寒看，再看到程梨笑了起來，知道她肯定是已經看出來了。

　　于是就歎了一口氣，說道，“年輕人就是感情好啊，吃個飯也得拉着手。
”

　　程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一直拉着左寒的手沒有松開。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還一直拉着他的右手。

　　而且左寒居然……完全不以為意，竟然就非常順遂地用左手拿着筷子吃了起來，看起來似乎也絲毫沒有什麼不自在的樣子。

　　程梨馬上就想松開左寒的手，但是想想又太刻意，索性就繼續抓着了。

　　文柳竹看着他們倆吃個飯還抓着手的模樣，再想到先前左寒一手捂着程梨的眼睛，嘴角勾起笑容的表情。

　　文柳竹笑了笑，轉身去了自己房間。

　　程梨這下有些緊張了，趕緊小聲問左寒，“左寒，奶奶不會是生氣了吧？
覺得我沒有餐桌禮儀吃飯沒規矩之類的？
”

　　“又不是什麼大場面，沒那麼多規矩。
”左寒說着，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不過你是真不打算松開了啊？
”

　　“啊。
”程梨這才放開，臉頰上飄起淺淺紅暈來。

　　左寒想着老太太先前的表情，再想到老太太轉身去了房間，依稀是猜到了什麼，便淡聲對程梨說道，“等會别吓着。
”

　　“嗯？
”程梨一下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然後就看到奶奶走過來了，而且手裡還拿了個盒子，那個盒子，看起來樣式古樸，質感厚重，一看似乎就已經有些年頭了。

　　程梨覺得自己好像忽然理解左寒為什麼會說别吓着了。

　　文柳竹坐到了他們旁邊來，将手裡的那個盒子推到了程梨面前來，“打開瞧瞧。
”

　　程梨下不去手，“奶奶……”

　　“打開吧。
”左寒在旁邊低聲說了句。

　　程梨咬了咬唇，伸出手去，将那個盒子上的錦扣給解開了。

　　打開來，裡面是一對玉镯，看起來非常通透漂亮。

　　“這對镯子，我嫁給左寒爺爺的時候，我婆婆給的，後來又被我給到了左年媽媽手上，後來左年媽媽不在了，這镯子就又到了我這兒來。
那時我就想過了，反正是一對，往後左年的媳婦一隻，左寒的媳婦一隻。
”

　　奶奶說着，從裡頭拿出了一隻手镯來，再拉過程梨的手，就要給她套上去，“哪知這兩個小子，都拖到過三十了還沒動靜，還好你來得早。
要是再晚幾年，我若是不在了，興許就不是我親手交給你了，興許，就交不到你手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