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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渴飲陰溝之水

左光烈 潇騰 3246 2023-04-11 23:59

  「很好,一代新人換舊人。」姜望點點頭,似褒似貶:「貴組織活水不竭,未來可期。」

  「世上但有不公,但有不平,但有高低貴賤,但有人身坐寒窯,脊受千鈞,被榨幹了皿肉、榨出骨油……則人們追求‘平等,的信念永存。」第四個走進帳篷裡來的人,是一個體态豐腴的女子,面具上繪有一隻憨态可掬的小豬,豬蹄裡還拿着一朵花,非常地妖娆可愛,她的聲音也明顯扭曲過:「衛亥向你問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确,,隻要不傷害他人,不強迫他人接受,姑且都可以稱之為‘正确,。」姜望慢慢地說道:「我也向你問好。」

  他愈發清晰的棱角,在篝火前有自我的鋒芒,也将面部的陰影,切進了長夜裡。

  衛亥站定了腳步,與另外三位平等國護道人的氣機隐隐相連:「但若不流皿,如何打破樊籠?若無傷害,那些既得利益者怎會吃痛?若無痛楚,那些愚昧固執的人怎麼覺醒。舊世界的鐵幕不被撕碎,就永遠看不到新世界的光輝。」

  姜望問:「你如何判斷什麼是愚昧固執,你如何考慮誰應該被傷害,你怎麼知道舊世界的鐵幕被撕碎後,就一定能夠迎來新世界。你又如何保證,你的判斷、你的考慮,一定是正确的?」

  「曆史終将會證明。」

  衛亥說。

  姜望道:「那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便已經是被曆史證明過的。」

  「是啊,曆史一直延續到現在。」

  坐在姜望對面的、戴着狗皮帽的褚戌,伸手拿過火鉗,撥弄着火塘裡的柴,并挑揀出一塊形狀極好的炭。

  在忽明忽滅的火星前,他這樣問道:「你覺得高興嗎,在這樣一個世界裡?」

  這是一個好問題。

  火塘裡飄搖的暖光,很容易讓人回想往事。

  今時今日的人族英雄,他經曆過痛苦嗎?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而姜望這樣回答:「我當然痛苦過,但我也有幸福的時候,那一點甘甜就足夠我熬過許久。或許我是痛苦的,但這個世界上也有人在幸福着。如此我的痛苦,就并不能證明這個世界的錯誤。」

  褚戌回頭看了看其他護道人,又回過頭來有些失望地看着姜望:「我們以為你是具有改變世界的勇氣的人,因為你能夠放下在齊國所赢得的一切。但現在看來,你仍然被這些朽屍所制定的早該腐爛的規則所桎梏,你被困在現有秩序的囚籠中,并不具備真正的勇氣。」

  他的目光在黑色的面甲後投射出來,一字一頓地強調道:「這個世界需要改變。」

  姜望甯定地坐在火塘前,并不想激動地反駁一些什麼,也不想承認這一切都不重要。

  他今年二十二歲,他主導了自己人生裡一切重要的選擇,也面對了一切結果。

  現在他說道:「我最早是莊國人。在很多年以前,我看到了清河郡三山城的獸巢,我看到了三山城軍民百姓因之而受的苦。我想要推倒這座山,可我并不确定,在我推倒這座山之後,他們的生活就會變得更好。後來我的确這樣做了,他們也的确沒有因為我的行為而生活得更好。」

  「時至今日,我也不清楚我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

  

  「當時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現在的我還是不知道。我想我的眼界太淺,我的智慧太單薄,目前為止我的人生隻是一條狹窄山道,我還不知道更遠處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不知道在更高處我能看到什麼。」

  「有時候我看到的正确,隻是錯誤的某一面。有時候我看到的錯誤,隻是正确被遮住的陰影。」

  姜望看着火光:「在我真正懂得一些道理,真正看清這個世界,真正思考清楚、獲

  得答案之前,我不想貿然做些什麼,用我的愚蠢來傷害這個世界。」

  「這就是你的回答?」褚戌問。

  「這就是我的态度。」姜望說。

  褚戌說道:「你隻是怯懦而已。你在逃避。不敢拔劍刺向這腐朽的一切,而安慰自己要再等等看。光陰似箭,多少青絲變白發,多少豪傑成黃土!改變世界之大業,豈容你再等等看?」

  「我的确不敢輕率改變世界,你也的确可以用怯懦來冠名。」

  姜望隻道:「難道你們的偉大理想,你們打破舊時代鐵幕後的新世界,竟然不能容忍他人的怯懦?」

  褚戌無言以對。

  衛亥道:「弱者可以怯懦,強者不能。上天賦予你非凡的才能,你就應該用來反饋這個世界,為此世做出非凡的貢獻。天生萬物以養人,人有何德以報天?」

  「我且問問你們。」

  姜望定如止水,波瀾不驚:「邊荒你們深入多少裡?迷界你們海勳排第幾?你們誰曾鎮過禍水?神霄世界的消息是誰帶回來的?」

  理直所以能夠氣壯,他的底氣不在于他的實力,而在于他所做過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幾位平等國護道人身上一一掃過,但并不咄咄逼人,隻道:「我做我該做的事情,但不由你們來決定我該做什麼。」

  衛亥說道:「你的确救過一些人,但我們是在拯救這個世界。」

  「但願你們的存在,可以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吧!」

  姜望淡淡地道:「話已至此,我的意志你們也應該明白。我們不如直接一點——幾位今夜到訪,究竟所為何事?」

  衛亥于是直接地說道:「邀請你加入我們的組織。」

  「倘若我說不呢?」

  衛亥反問:「道途見歧,你說應當如何?」

  姜望笑了,他的笑容是平和的,但平和之下他的自我如此清晰,在離開齊國之後,越來越清晰:「‘平等,,是一個很有力的詞語。但以‘平等,之名對他人任意處刑,它就隻是詞語而已。為了打破不公,你們成為了不公的另一面。」

  衛亥沉默了片刻,道:「也許吧。但這些陣痛,隻是不可避免的過程,我們終究會導向唯一正确的結果。」

  姜望認真地道:「這世上沒有唯一正确的結果,誰若自認為唯一,那他就是錯誤的。一真之鑒,其猶未遠。」

  這時候,從進來報了個名字就一直沉默的吳巳開口了:「你也知一真?」

  姜望:「未必全知,拼湊一二。」

  衛亥在一旁解釋道:「吳巳的父母都死于一真道之手,他一直在追查這個組織。如果你有什麼情報不妨跟他分享。」

  姜望道:「我并沒有遇到過一真道。我的所知,都來于曆史。」

  吳巳又收回了視線。

  而衛亥繼續注視着他,扭曲過的女性的聲音,略顯刺耳:「看來你也已經擁有了你的‘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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