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衙大堂裡,知縣商洛臨案坐于中堂,知府張路遙坐在長案左側旁聽,書記皂吏位于右側下方,柳府的一名清客,正是那日持折扇領頭要債的書生,也被允許坐在側後方旁聽。商洛一拍驚堂木,喝道“帶人犯”,堂内分立兩邊的十六名衙役齊吼“威—武”,雙手被枷的林川一臉憤憤地被推至堂中跪下。随後商洛又召來那名據稱是黑皮遺孀的中年婦人及柳家代請的訟師。而林家本也無力聘請訟師,齊舟自薦代之。商洛谄媚地轉頭看了一下左側知府大人,張知府點頭示意審案。
“堂下人犯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商洛坐正之後,肅聲問道。
“林川,就住在白練村。”林川回答。
“林川,你可知罪?”
“草民無罪,是那夥人先踢壞了我家大門,我那一腳其實踢得不重,怎麼可能……”
“我就問你知不知罪,哪來這麼多廢話?可知有人告你蓄意傷人緻死?”
堂下黑皮遺孀錢氏頓時号陶大哭,邊哭邊向着林川破口大罵,這錢氏約莫四十多歲,雖其貌不揚,肌膚倒也白晰,生得又高又胖,中氣十足,這一哭一罵居然滔滔不絕,别人連插嘴的縫隙也找不到。商洛見知府眉頭緊皺,驚堂木用力一拍,喝道:“公堂之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可是報案的錢氏?有何冤屈速速道來。”
這哭罵聲好似夏日陣雨一般,去得比來的還快,錢氏馬上收起哭聲,跪下說道:“青天大老爺,您可要為民婦主持公道啊,我家那個死鬼黑皮,前天還是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昨天一早就慘死在家門口了,叫我一個弱女子今後怎麼活啊?”說完,眼角瞄了一下站在身旁的訟師,又開始低頭抽泣起來。那訟師年屆五旬,瘦骨嶙峋,見機插話道:“啟禀老爺,在下是江陵府訟師秦鳳材,錢氏識字不多,在下受錢氏所托代寫狀紙,為其申冤。”
“是秦先生啊?久仰久仰。請講一下訴狀吧。”商洛朝秦鳳材點頭微笑,心想,乖乖,這秦鳳材可是省裡出名的大狀,巡按府的常客,一個地痞怎麼可能請得動?再加上知府親臨聽案,這案子要是不辦成鐵案,我這知縣也就當到頭了。
秦訟師說道:“七月初九申時,也就是前天傍晚,錢二毛,綽号黑皮,應柳蔭錢莊二掌櫃柳林之邀,前往白練村林岩家收取欠銀,不曾想雙方起了口角,林岩之子,也就是堂上人犯林川,悍然一腳蹬在錢二毛心口,錢二毛當時身受内傷,但不自知,于次日清晨在家門口暴斃,當時随錢二毛同去的九人及堂上的柳林均可作證,望大人明鑒,定要嚴懲兇手以明法紀、罰沒人犯資财以賠償受害者家屬。”
“胡說,定是那黑皮自己身患疾病,我輕輕一腳怎麼可能踢死人?他怎麼沒當場就死啊?”林川急着吼道。
“大膽刁民,安敢咆哮公堂?”商洛怒道:“傳仵作!”
仵作上堂來說道:“回禀老爺,經查驗,死者兇口肋骨向内折裂,看傷口皮膚完整,系因兇口重擊、心脈破裂而亡,像極了腳跟蹬踹之傷。”
“人犯林川,人證物證俱在,你又自認踢了他一腳,你可認罪?”商洛厲聲問道,複又柔聲勸道:“你若坦白認罪,賠償遺屬,本官可依律以誤殺從輕發落。”
“不可能,我自己知道決不可能踢死人,我是被冤枉的。”林川本就是個犟脾氣,哪裡願意認罪。
“來人,大刑伺候!”見不聽勸告,商洛似乎有些惱羞成怒。
“商大人,此案可疑之處甚多,可否容在下問上幾句?”堂上傳來一聲清稚的聲音。
“堂下何人?公堂之上,為何不下跪?”商洛恨其打斷自己講話。
“在下将軍村賀齊舟,是本縣秀才,依律無須下跪,望大人海涵,本人為疑犯林川辯訟,有幾處疑問須得确認。”
“此案因債務糾紛鬥毆緻人身死,事由、證據俱全,你還有何疑問?本官且聽你幾句。”商洛其實亦知賀齊舟身份,雖瞧不起他為犯官之後,但多少還是有點忌憚楊家。
“請問秦訟師,死者生前與林家可有瓜葛?”
“并無聽聞有何糾紛”,秦鳳材成竹在兇,不急不徐地答道。
“那錢二毛為何要去林家,甚至去破他家門戶?”
“隻因林家積欠柳蔭錢莊銀兩,錢莊屢次索要遭拒,因懼林家父子身手了得,故邀幫手攜同前往,以壯聲勢,豈料雙方起了口角,那錢二毛一時失控,不慎踢壞林家大門,而林川自恃武功了得,下腳陰狠,緻人身亡,依本朝禁武令,習武者欺壓平民罪加一等。”秦鳳材眯起雙眼,側身看向賀齊舟,似乎在嘲笑他嘴上無毛。
“林家未曾欠錢二毛一錢銀子,而錢二毛居然想破門而入,林川護母、護家心切,出手對歹人略加懲戒,何罪之有?試想一群陌生歹徒想要闖入家門,還不許自衛嗎?”齊舟反問。
“前面已經說過了,錢二毛是随同柳蔭錢莊的人去的林家。”
“柳蔭錢莊與林家縱然有借貸糾紛,自可訴至官府,這縣衙是白開了嗎?帶着十數人去要債,柳蔭錢莊是要強搶呢還是要拆房啊?”齊舟又道:”那錢二毛踹人門戶,挨打是活該,第二日是死在自家門口,又不是死在林家門口,之後任何人都有可能踢他幾腳,如何證明是林川所為,商大人,此案既無人證又無物證,應将林川父子,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