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關建于兩座山嶺之間,前後隻有一條狹長蜿蜒的山道可以通行,從上空看,宛如長龍盤旋其間,那兩座山嶺便是龍角,天龍關因此得名。
兩座山嶺十分陡峭,崖壁上常年長滿了青苔,濕滑異常。漫說是人,便是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的鳥獸們,也難駐留其上。加之山道狹窄,大軍極難鋪陳開來,天龍關真個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也正因為如此,天龍關曆次告破都是從内部打開。
城樓上一片安靜,并沒有慘烈的厮殺聲,隻有殘破的戰旗和硝煙在随風飄揚。
忽地,屍體被翻開,一個滿臉胡腮的将軍從屍堆中坐了起來,有些茫然地向四周看了看。
見沒有動靜,他掙紮起身,從敵人身上将卷了刃的長刀拔出,一刀将插在左兇的羽箭砍斷。也是他命大,這箭離心髒隻差毫厘。
他小心褪去上衣,又從内袍撕下幾片衣角,用力系緊,結成繩狀。
一咬牙,将身上的羽箭拔出。鑽心的疼痛讓他表情扭曲,差點痛暈過去。可他顧不上疼痛,連忙将傷口包紮、勒緊。
做完這些,他踉跄着爬起身,來到一個戰友屍體旁。屍體被敵人從肩砍到腹,幾乎斷成兩截。
這一刀是替他擋的!
他将屍體拖到淨處,整理好遺容,才開口道:“小毛頭,你幫老子擋刀,老子為你娘送終!從今以後,你娘就是我娘!”
說完這句話,他沖着荒涼的城樓吼道:“小崽子們,還有能動的嗎?能動的,給老子爬起來!”
過了片刻,終于有了反應。幾個人晃晃悠悠,從屍堆裡爬了出來。
将軍一腳踢在最近一人的屁股上,罵罵咧咧道:“狗崽子,給老子裝死!”
挨了一腳,那小兵嬉皮笑臉道:“實在是沒力氣了。将軍你看,我刀刃都卷沒了!”
點了兵,連将軍自己還能動的隻有十七個人了。
這群人聚在屋檐下,覓了些食物和水,大口吞食起來。水足飯飽,他們才算是恢複了些力氣,閑聊起來。
“媽了個巴子的!李長福那狗東西居然是晉國的細作,他跟了老子九年了啊!真是瞎了老子的狗眼!富貴,你說說,老子對他咋樣?”将軍怒罵道。
名叫富貴的小兵笑道:“将軍對李長福那可沒的說!有段時間你們倆天天同床共枕,我們還以為将軍有龍陽之好呢,哈哈哈……”
“去你娘的!他救過老子的命,老子跟他喝幾頓酒怎麼了?這話讓你嫂子聽見,不得扒了你的皮!”将軍笑罵道。
“那可不一定!嫂子要是知道了,會扒了你的皮。”富貴道。
衆人哄笑。
這将軍不是别人,正是李默書的二哥李默文。李默書那般激動,當然也是因為他。
李默文成為天龍關守将已經五年有餘,天龍關破,他必亡。
天下紛争與他無關,但親哥若死,這天下必因此而震顫。
不過姬皓顯然也沒料到,隻有兩千守軍的天龍關,竟然撐了三天還沒破。
别看李默文此時與士兵們說笑,他平時治軍十分嚴謹,頗有乃父之風。但他身上又多了些江湖豪氣,是員虎将,私底下常與軍士們打成一片。
隻是李默文沒想到,他身邊最親信的偏将,居然是晉軍的細作。
前夜,李長福領人大開城門,幸虧李默文及時發現,竟帶着兩千守軍生生将晉軍殺了回去,重新堵上了城門。
當然,代價也是慘重的。
那一戰後,兩千守軍隻剩了不到五百。這兩日他便帶着五百軍士,抵禦晉軍的瘋狂攻城。晉軍幾度爬上城頭,都被他們用命填了回去。
剛剛打退了一波敵人,李默文身邊隻剩下了這寥寥十數人。
“富貴,你也老大不小了。等這次回去,老子給你說媒!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跟你說,平都的妹子那叫一個水靈,嘿嘿。”李默文道。
富貴搖頭道:“再水靈也比不上我家春妞!”
“拉倒吧,你家春妞肯定早嫁人了,這時候估計娃都滿地跑了。”
“嘿,許老七,你這是嫉妒!春妞早就答應我,這輩子非我不嫁!這仗打完,老子就回去娶了她!唉,這說起來,老子還真有些想她了。将軍,你是不是也想嫂子了?”
“放你娘的屁,女人有什麼好想的?我想……我三弟了!這混賬小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不吃的好,睡得香不香。唔……也不知道給我找弟妹了沒有。”
“将軍還有三弟?”
“嘿,我們三兄弟,我這三弟才是最厲害的!他十四歲就入了一品,現在鐵定是個宗師高手了!”
“這麼厲害?”
對這些軍士來說,宗師是已經能夠想象的極限了。
一番調侃,衆人恢複了一些力氣,李默文拍拍屁股起身道:“都歇得差不多了,去打掃一下戰場,把還能用的檑木、石塊、箭矢都給我準備好,晉狗們随時會再攻上來的!等援軍一到,我們把這幫狗崽子全埋在山裡。”
一聲令下,一衆軍士拖着沉重的傷勢,又開始忙碌起來。
至于能不能撐到援軍到來,或許隻有老天爺知道了,但他們知道這口氣不能卸,卸了就再也提不起來了。
“将軍你看,有人在天上飛!難道是仙人下凡,來救我們了?”富貴忽然喊了一聲。
李默文擡頭一看,哪還有人?
擡起一腳踹在富貴屁股上,罵道:“你這夯貨,哪來的仙人?”
富貴苦笑道:“将軍,剛才我真看見了,嗖一下就過去了,好像落入晉軍大營了。”
“滾!再胡說八道,老子一刀砍了你!”
……
李默書本是含怒而來,說不得這次要殺他個皿流成河了。卻不想在空中驚鴻一瞥,發現二哥竟然沒死,心中一顆大石才算落了地。
十年未見,二哥早已褪去青澀,成了個粗犷漢子,但李默書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憶起幼時他将自己扛在肩頭戲耍,自己闖禍二哥背鍋然後被爹暴打,練劍被虐氣急敗壞的模樣,李默書不自覺嘴角上揚。
往事一幕幕,皆是美好與溫馨。
二哥安好,李默書自也不必動怒,可這場戰事還是要結束的,畢竟都打到家門口來了。